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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琰拿着文稿,从帐篷里走了出来,见赵温、张喜摇头叹气,心中疑惑。
她上前见礼。
赵温点头致意,一眼看到了她手中的文稿,顺口说了一句。
“这是新作吗?”
“非也。”蔡琰摇摇头。“这是奉诏为陛下草拟的诏书,庆功宴上要用的。”
赵温惊讶地看着蔡琰。“陛下让你草拟诏书?”
蔡琰有些害羞。“蒙陛下不弃,召妾为女史,承先父遗业,侍候文书笔墨。”
赵温回头看了一眼张喜。
张喜也有点紧张起来。
蔡琰做不做女史,他们不在乎,但承其父遗业这件事有点麻烦。
蔡邕官职并不高,但他的学问极好,最出色的就是史学。从孝灵帝时起,直到去世之前,他的大部分精力都是著史。
王允杀蔡邕,有一个关键的理由就是怕蔡邕著谤史,将来在史书上对他不利。
赵温、张喜不像王允那样担心,可是这几年,为了和董卓、李傕等人周旋,难免会做一些屈己从人的事。这要是记到史书里,他们可就遗臭万年了。
两人不约而同的点点头,转身离去。
蔡琰不解,却也没多想,转身来到天子帐前,报名请见。
刘协正在帐中得意,听到蔡琰来了,命她进来,随口问道:“你与司徒、司空相熟?”
“臣妾当年随父在京,曾有幸拜见司徒、司空。”
刘协没有多问,从蔡琰手中接过诏书草稿,看了一遍。
蔡琰还算有心,并没有引用太多生僻的典故、字眼,他读起来没什么问题。可若是考虑到届时在场的有一半是半文盲的武夫,这篇稿子还是太雅致了。
刘协想了想,还是坦率的表达了自己的意见。
蔡琰垂了头。“臣妾再改过。”
“改是要改的,只是不用过于迁就武人。你迁就不来,强行修改,反倒别扭。”
“那……”蔡琰尴尬不已。
本以为自己用心写了一夜的稿子,一定能让天子满意,没想到还是这个结果。
“你就按史书的标准拟诏,届时朕脱稿宣讲便是。”刘协笑笑。“与那些粗汉说话,朕略有心得。”
蔡琰如释重负。
她写这种稿子的确别扭。
不是她不知道那些粗汉听不懂雅词,而是粗汉能听得懂的话,她实在写不出来。毕竟是诏书,将来要载入史册的,写得太粗俗,丢的不仅是她个人的脸,还有朝廷的脸。
天子这个办法,完美的解决了她的难题。
心情轻松了,蔡琰脸上难得地露出了笑容。
“臣妾遵旨。”
刘协想了想。“以后称臣即可,不用称臣妾。”
“可是臣妾是女子。”
“既然入仕为官,就都是臣,不要再分男女。你不是后宫女史,而是朝官,将来要写的是国史,不是后宫史。”
蔡琰心中不安。“陛下不弃,臣……感激不尽。只是朝廷自有制度……”
刘协摇摇手。“朕正要和你说这件事。”
“请陛下垂示。”
“朝廷的确自有制度,但制度并非一成不变。就比如汉初有丞相,如今却无,岂能一概而论。以史为鉴并非复古,而是鉴其成败,取其精华,因时而变。”
蔡琰觉得有理。“陛下所言,诚为至理。”
“朕本该亲览典籍,奈何军政繁忙,怕是没那么多时间。你通读史书,捡其精要,以咨顾问。”
“唯。”
“朕有几个题目,你先记下来,优先考虑。”
“唯。”蔡琰取出随身携带的木简和笔墨,端身正坐,做好了记录的准备。
刘协有点意外。“你倒是准备充分啊。”
蔡琰脸色微红。“先父待诏,又好读书,笔墨都是随身带的。臣……自出生起,便随先父流浪江湖,染其习风,已经成了本能。”
她顿了顿,又道:“臣能重操旧业,再执笔简,乃陛下恩德所赐。臣,铭感五内,此生不敢忘,愿为陛下效犬马之劳。”
刘协摆摆手,推过一杯水,示意蔡琰喝口水,平复一下心情。
劫后重生的人更知道感恩,唐姬如此,蔡琰如此,那些被解救出来的关东百姓也如此。
蔡琰谢了恩,接过水,悄悄地拭去眼角的泪珠,重新拿起笔墨。
刘协拟了几个题目:
一是有汉四百年的制度变迁。汉承秦制,如何一步步演变成今天这般,其中利弊如何,又当如何改进,以适应当前的形势。
二是学术变迁。以儒学为主,包括道法各家的学术是如何变迁的,其中又有哪些有利,哪些不利,造成了什么样的影响,又该如何纠正。
三是当前形势。要着眼于天下,分析各地经济民生、风土人情,为朝廷制定平定天下,中兴大汉做资料上的准备。
刘协最后又关照了一句,重点研究《太平经》,看看是什么吸引了数以百万计的百姓跟着造反。
他很快就要去河东,与白波军接触。在此之前,他必须做好理论上准备。
“陛下要去河东?”
“是啊,你觉得可行否?”
蔡琰沉吟了片刻。“臣在河东不足一年,且足不出户,了解有限。不过曾听先父说过,河东虽在司隶,却与河内、河南不同,恐怕不是合适的龙兴之地。”
“有何不同?”
“陛下能说得出几个河东籍的大臣?”
刘协仔细想了想。结合两世记忆,除了那些在后世闻名的徐晃、裴潜等人,他想得起来的也就是卫青和霍去病、霍光。
与并称三河的河南、河内一比,河东就像是妾生庶子。
“这是朝廷有意为之,还是地理所限?”
“臣一时也说不清楚,但河东虽无世家,却多豪族。地近匈奴,筑堡自守者比比皆是,是以不惧官府,对朝廷也无太多忠心。如今天下大乱,百姓流离,陛下去河东,如何与豪强相处?”
刘协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他只知道历史上的刘协虽然经过河东,却没有留在河东,以为当时的他不知道天下大势,一心想回洛阳。现在看来,河东对朝廷没什么向心力可能也是原因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