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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5章 开诚布公(求月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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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荀或看着孙权的背影,沉默了片刻。

    “他就是孙坚的次子,孙策的弟弟?”

    “嗯。”刘协点点头,在坐位上坐好。虽然马车很宽敞,他却有些不习惯。

    这些年,他出门一般都是骑马,很少坐车。今天应唐夫人的要求,以士子身份去旁听荐书会,他只能坐车。

    “陛下对身边的郎官称字而不是呼其名?”

    见荀或神情严肃,刘协愣了一下,随即笑了。“习惯了。”他想了想,又正色道:“荀君,散骑不是普通的郎官。在朝时,他们是我的贴身卫士。在战场上,他们是我的最后一道保障。将来外放,他们是坐镇一方的将领。这样的人手握生杀之力,尊重人、受人尊重都是应该的,否则就可能对生命失去应有的敬畏,凭借着武力肆意妄为。”

    荀或恍然,轻轻地点了点头。“陛下所言,令人茅塞顿开。人并非天而无礼,之所以野蛮成性,还是教化不足。如果所见所闻都是以武力为尊,当他自己手握武力的时候,的确很难对生命心存敬畏。”

    “不仅是武力。”刘协纠正道:“准确的说,是权力。张俭杀侯览全家时,凭借的就是权力,而且是无形的权力。一个督邮,以为自己手握正义,就可以破家灭族,这种想法简直是骇人听闻,令人毛骨悚然。”

    荀或眉头皱得更紧。“侯览祸国殃民,难道不该杀?”

    “该杀,但不能这么杀。”刘协澹澹地说道:“他真要是能像李膺一样杀人之后坦然入狱,舍身取义,我敬他是条汉子。杀人之后就逃,是觉得正义很便宜,不需要成本么?我很想问一句,如果他知道自己逃不掉,还敢不敢杀人?”

    荀或沉默不语。

    这个问题,他也曾经考虑过。

    虽然同是党人,但他并不赞同张俭的做法。一是杀人过于轻率,二是逃亡牵连太广,不仅使儒门损失太大,而且引起了皇帝的警惕。

    党锢兴起,与此事有莫大的关联。

    原本对士人议政还能保持一丝宽容的孝桓帝发现士人结党,竟能无视朝廷律法,不顾自身安危,掩护一个杀人犯千里潜逃出塞,感受到深深的恐惧,转而对党人进行严厉打击。

    党锢一起,皇帝与党人之间的仇越结越深,渐成水火不容之势。

    意识到自己和天子的对话也有一开始就激化的可能,荀或咽下了不逊之词,刻意缓了语气。“所以陛下坚持以法治国,有法必依?”

    “然。”刘协微微颌首,也缓和了语气。“法是什么?法是朝廷与天下臣民的约定。既是约定,就应该遵守,不能轻易破坏。人无信不立,国无法岂能安?万不得己,以不法应不法,不是不可以,但你指望一点代价也没有,恐怕不现实。”

    他停了片刻,明确地给出自己的态度。“所以,就此事而言,我敬重李膺,却不认同张俭。”

    荀或松了一口气。

    李膺是汝颍党人魁首,天子当着他的面表示对李膺的认可,就是表明态度,他是对事不对人,不会将党人一视同仁。

    虽然他对李膺的认可也只是指这件事而言。

    “那有法不依,或有恶法,又当如何?”

    “这是两个问题:有法不依,依法处理不依法之人即可。有恶法,则麻烦一些。”

    “如何麻烦?”

    “第一个麻烦,是如何界定法是恶法?第二个麻烦,是如何纠正恶法,使能去旧恶,而不生新恶。如果只是简单的一去了之,或者悬诸于壁,有法不依,绝非治国之道。”

    荀或脸一红,却装作没听见。

    天子这句话明显是“州郡记,如霹雳。得诏书,但挂壁”的变化。

    地方官员擅权,无视朝廷诏书,也是天子痛恨的党人恶习之一。宗承被逃归桉牵连,受到流放西域的严惩,都是天子意志的体现,也是对党人的警告。

    应该说,这个警告起到了作用。司徒、司空两府联席,召集相关人员议事,就是由此桉引发。

    天子知道他的来意,所以直言不诲,也是希望他能将这个意思转达给所有人,让他们不要产生不切实际的幻想。

    但是不是不说,天子的观点是慎重的。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家规尚不能轻易改动,国法又岂能儿戏,说改就改?

    是不是恶法,不能轻易下结论。修正法律,更要谨慎。

    “敢问陛下,如何才能避免恶法?”

    “在我看来,恶法也不能一概而论。”刘协放松了身体,靠在座背上,以手支额。“有些法是天生的恶,在制定之初就是为了作恶。这类法就不该存在,就算是事急从权,也该在完成使命后第一时间罢黜,否则必会反噬。”

    “比如?”

    “比如商鞅的耕战。”

    荀或屏住呼吸,片刻之后,又轻轻地吐了出来,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天子不赞成法家之法,这无疑是一个好消息。

    无论如何,没有人希望大汉重蹈亡秦的覆辙。很多人反对以法治国,本质上不是反对法,而是反对秦法。

    如果天子说的以法治国就是以秦法治国,那他就是拼了命,也要争上一争的。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样的恶法?”

    “时移事迁,不再适应形势之法。”刘协转头看向荀或,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比如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这样的规矩在世卿世禄的春秋或许有其价值,如今已经不是春秋,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又何况大夫。”

    荀或尴尬地提醒道:“陛下,刑不上大夫不是大夫的特权,而是君臣相待以礼的体现。士可杀不可辱。士犯法,君可以赐死,不可以刑辱。”

    “我同意士可杀不可辱。但不可辱的不仅仅是士,还有庶人。四民皆士,天下为公,岂能再分大夫与庶人,区别对待?自然该一视同仁。荀君与二府诸君议事时,不妨将我这个观点提出,以供讨论。”

    他停了片刻,加重了语气。“王莽复古是什么结果,我想荀君也明白,不可重蹈覆辙。既要讨论新法,就该打开格局,破除成见,不可圈地自萌,在圣人划定的小圈子里打转,搞出一套看似冠冕堂皇,其实无法推行的条文来。”

    “唯。”荀或躬身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