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眼惊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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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万道光芒穿破乌黑漫天的阴云,如一柄柄穿云而来的利剑,精准刺中每一个半魔人的心脏,连哀嚎声都没有,就化为了遍地死尸。

    残余的光中缓缓落下一个人,白如缟素的衣袖被风卷起,长发如乌黑的丝绸,妖异的红莲印灼灼点缀在眉间,眼神慵懒淡漠。

    他看到地上的死尸,眉头微微一皱,长袖抬起,荒野之中就骤然腾起暗红色火焰,所有的半魔尸体都被点燃,红如琉璃的眼眸中映着火光,他却像是满意了一些。

    火焰之上不知何时盛开了一朵朵巨大的红色莲花,漫山遍野都弥漫起淡淡莲花的清香。

    火焰包裹着尸体,尸体间却有盛放的红莲,机制的血腥与美丽交融,形成一种难以言喻的美。金光未散,来人的足尖踏上莲花,衣袍依然白如缟素。

    他与慕寻从前偶尔想过的仙人完全不同,可在这一刻,他的心底有一种声音,告诉他,这就是他的神明。

    这眼前的一切,就是一场来自地狱神明的净化。

    世人信奉月神,他却只想信奉他。

    慕寻只觉得自己像中了毒一样,拼了命地从废墟中爬起来,挣扎着去够他的衣角。

    沙土的磨砺,身上残留的伤,他通通不在乎,他终于抓住了神明的衣角。

    他欣喜若狂,心里有很多话,却说不出来,只痴痴得望着他的神,虔诚地希望他能看他一眼。

    神明的手指上戴着奇特的戒指,红红的两道,连接在食指与中指之间,像两条蜿蜒缠绕的赤链蛇。

    他突然有点羡慕那两只戒指。

    “仙,仙人,神明……”话一出口,慕寻就顿住了,巨大的羞耻感涌上来。这也是他最难以启齿的一点——他生来结巴。受够了那些或同情或怜悯或嘲讽的眼神,这些日子,他一直假装自己不会说话。

    神明听到他的声音,果真看了他一眼。他皱了皱眉,“小乞丐?”

    霎时,他全身都僵住了。他这才想起,他这些时日,为了躲避半魔人,日日都与乞丐混在一起,身上早就脏污不堪。如今满身狼狈,更是难看至极!这是他有生以来,最狼狈最不堪的时候!

    仙人自然不会对一个又脏又臭的乞丐有多余的眼神。他很快就不再看他,似是艰难忍了又忍,才用一种比较平缓的语气说,“我不施粥,施粥点在前面。”

    慕寻整个人都呆呆的,如同受了巨大的打击。他想说,他从前不是这么脏的,他也不是现在这么难看,他不是……不是小乞丐。

    可那个人已经不再看他,被他弄脏的衣角从他手中滑走,很快又恢复洁净,就像他从来不曾抓住过。

    这时,有什么东西掉落下来,他连忙接住,发现是一块玉佩。

    他浑浑噩噩,脑中却从没有一刻这么清醒。他想,他要追上那个仙人,告诉他,他不是小乞丐,然后,然后……

    他固执地持着这个信念,一路跟着,一刻不停地跑,竟然也没有让他跟丢。

    仙人最后在城外的施粥处停了下来。

    他想,是了,他是这次屠魔的仙人,与那些施粥的仙人,定然是一处来的。想到这里,看着施粥处那群忙忙碌碌的白衣弟子,他又有些羡慕。

    他告诉自己,是羡慕,不是嫉妒。这种丑陋的情绪,他直觉仙人不会喜欢。

    他躲在一根柱子后面,偷偷看他,贪婪地注视着他的每一寸身体,每一个动作。

    他还不敢走出来。

    突然,有人喊了一声,“师尊!”

    紧跟着,一个少年弟子从施粥点飞快地冲出来,他身上的白衣也是同那人一般的纤尘不染,干净整洁,整个人神采飞扬。

    然而,仙人却用一根手指点住他额头,不让他靠近,懒洋洋说了一个字,“脏。”

    他的声音很好听,吐字时有种别具一格的慵懒,虽然说的不是好话,却让人丝毫提不起反感,反而只感到深深的抱歉,不该让自己脏了他的眼。

    慕寻难堪地蜷了蜷自己的脚趾,想起自己一路跑时脚上沾染的淤泥。

    那个弟子闻言,露出了委屈的表情,但也很听话地马上口中念诀,给自己施了个什么法术,洁净的蓝光在他身上环绕了一圈。然后,他才张开双手,“那师尊,现在可以了吗?”

    那人道,“不可以。”

    弟子呆了呆,那人却笑了起来,眼角眉梢笑意盎然,再没有来时的淡漠。

    慕寻清清楚楚地看见,虽然他的眼里满含戏谑,看着他弟子的眼神,却是难以忽视的疼爱。

    他笑得真好看。慕寻看得几乎要痴迷了,同时,那些苦苦压抑的嫉妒终于像蛰伏许久的毒草,一寸一寸生长了出来。

    他嫉妒,很嫉妒。从一开始就嫉妒。他原本,就是这样的人。

    他从来就厌恶这世间的一切,除了他。每时每刻,他心中都满是幽暗,只不过,他把这些都藏了起来,装出一副人的模样。

    他嫉妒那只他手上的戒指,嫉妒那些与他同个门派的修士,更加嫉妒……那个现在笑得傻兮兮的蠢徒弟。

    蠢死了,笑容也蠢,动作也蠢,长得也蠢,浑身上下,都难看得要命,他怎么配做他的弟子!

    他恶意地把那个分明俊眉修目,小小年纪就已经风姿卓然的少年形容成一个丑陋不堪的垃圾。

    可是那个又蠢又难看的人,却是他的徒弟,得到了他的疼爱与微笑。而他,在他眼里,只是个脏兮兮的小乞丐。

    那么好看的笑,不是为他笑的。

    嫉妒如野草,如藤蔓,铺天盖地地滋长。他一眨不眨地看着那两人,他们站了有多久,他就看了多久,有时想,以后,他也要变得这样干净,这样齐整,让他好好看看他。

    有时又想,他本来就是这么脏,怎么变也是这样。那就让他和他一样脏好了,那样,他一定就不会再嫌弃他……

    一个瘸腿的老乞丐喝饱了粥,心满意足地拄着竹子往回走,绕过凉棚时看到慕寻,就“笃笃笃”地敲过来。

    这小孩是半月前的一天夜里来到破庙的,不会说话,是个哑巴,可怜见的,小小年纪就没有爹娘。小孩虽然不会说话,却很乖巧,再加上长得好,他一直喜欢得紧,几次都想收他做孙儿。

    老乞丐叫了声“小哑巴”,想要说点什么,却看到小哑巴双手死死抓着跟前临时用来搭棚的木头,木头砍得粗糙,他的手抓在上面,早就被刮出了满手淋漓的血痕。

    然而,他也完全不在乎,只是看着前方,两只眼睛黑洞洞的,不知在谋算什么,完全没有了平时安静腼腆的模样。

    不知为何,老乞丐毛骨悚然,“啊呀”一声跌在水坑里,刚下过雨的泥土地,顿时溅起好些污水。

    有几滴污水溅到慕寻身上,他低下头,看着泥点,又看到水坑里照见了自己,忽然一脚狠狠踩了上去。

    ……

    数年前的美梦与梦魇,忽然清晰如同昨日。

    慕寻睁开眼,火还在烧。

    他静静看着火光,突然解开衣襟,从层层衣服的最深处,拉出红绳。红绳上,系着一块纂刻莲花的玉佩。

    ·

    山洞内,陵澜躺在柔软的床榻上,挑了个最舒服的姿势,侧卧在床,开始问问题:“真爱之血是什么东西?”

    绵绵讨好地蹭蹭他的手指,“在攻略天命之子成功后,让他心甘情愿取出自己的心尖血,就是真爱之血。”

    “怎样算攻略成功?”

    “主人胸口有一朵花,花瓣颜色转为正红色,就代表攻略成功。”

    陵澜撩开衣服,发现胸口果然有一朵五瓣莲花,其余几朵都只有线条,只有其中一朵带着颜色——不是红色也不是黑色,而是不知道是黑多一点,还是红多一点的暗红色。

    就挺有趣了。陵澜默默思忖,想到个有趣的事。

    “五个命运之子都是谁?”他记得,这本书的主角只有两个。

    “在主人正式遇到攻略对象后,绵绵才能检测出来。”

    原来如此。陵澜对复活倒是没有很大欲望,只不过……他舔了舔唇,这个游戏,还挺有意思。

    “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慕寻和他长得一样?”

    “……这个问题,主人完成任务,自然就会知道。”

    还是问不出,陵澜也不强求了,有些问题,确实是自己找到答案,更有意思。

    “我接受了。”

    他将拉开的衣襟拢起,这时,他感觉到一股存在感十分强烈的目光。山洞里就两个人,他于是精准朝某个方向投去一眼,正好捕捉到黑衣少年还没来得及收回的目光。

    小徒弟的表情很精彩。

    一开始,是怔愣。然后,是莫名其妙的脸红。然后又是羞耻,再然后,变成了咬牙切齿中夹杂懊恼。最后,又回归平静。

    这短短一瞬间,就完成了这许多错综复杂的情绪转换,连澜影帝都看得有点赞叹,感慨天赋异禀。

    天赋异禀的慕寻小黑莲说,“师尊,水已备好。”

    说完,他就要退下,离开的脚步有些不易察觉的急切,像是恨不得快点离开这个地方。

    “等等。”陵澜叫住他。

    暗红色。

    绵绵看着宿主侧卧着雪白床榻,单手支额,没有系好的衣襟疏疏落落,他就那样上上下下地看着此时盯着脚尖一动不动的男主,目光直白,视线放肆,像打着什么坏主意。

    它莫名地觉得,虽然只有一个眼神,可是男主……好像被调戏了!

    直到把慕寻看得连虚假的微笑都快要维持不住,陵澜才悠然扔出一个重磅炸弹,笑吟吟道,“乖徒儿,你来伺候为师沐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