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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老四到底是久经战阵的小军头,还是指挥有方的。三四百号人在他的号令下,一块儿趴在了泥水里面。沙船帮的班鸠脚火铳真就打不着他们了。打不着,当然就不打了。
唐老四见对方不开火,就开口嚷嚷了:“老子是大顺朝天津卫果毅将军唐总镇麾下千总,奉命巡河,尔等在为哪家卖命?可知道如今天下已经归了闯王了?”
他今天叫人打了,没了七八个兄弟,总要问清楚对方名号吧?那些沙船上没打旗号,是那家的都不知道啊!
站在一个射击孔后面张望的沈廷扬听见唐老四的喊话,马上就开口回答了,不说字正腔圆的官话,也不说崇明家乡话,而是一口泉州腔的官话。
“岸上的人听了,娃(我)是安平郑家的商人,一官大哥公让娃为大明朝廷运粮……”
唐老四没听明白,问左右道:“他娘的在说什么?有听明白的吗?”
旁边居然有人听明白了,解释道:“把总,他们好像是什么安平郑家的商船,被一个叫一官大哥公的人派了替朝廷,不对,是替朱贼运粮食。”
“他娘的!朱贼都亡国了……”唐老四骂骂咧咧又开了口,“船上的人听着,明朝已经灭掉了,现在是大顺朝的天下,你们这些商人要识相,就赶紧靠岸,把船上的粮食都献给大顺!老子饶你们不死!”
“娃(我)知道北京叫流寇打下来了,但是天津还在朝廷手里。”沈廷扬继续用泉州官话答道,“娃是商人,就该诚信为本,既然收了朝廷的钱,就必须把粮食运到天津……”
“娘的,”唐老四明白对方的意思后,又是一声国骂,“啥叫诚信为本?这年头当官的都朝秦暮楚,一破商人还诚信……你们要再不过来,老子可回去和闯王报告了!”
“随便你们!”沈廷扬肃容道,“一官大哥公就是诚信为本的好商人,答应主顾的事情绝不会反悔的!”
“娘的,有你们哭的时候!”唐老四那个窝火啊。今年真是流年不利啊,跟着唐通投了个白使唤人的李自成不说,还遇上群不讲道理的诚信商人……诚信个屁!哪有讲诚信的商人拿着火铳杀人的?这群家伙一看就不是好人,一定是海贼!
呯呯呯……
唐老四正窝火的时候,火铳又打响了。不过不是沈廷扬的坐船又开火了,而是跟在后面的沙船在发铳。一百余条船,鱼贯而行,每条船经过唐老四他们趴着的地方时,都噼里啪啦的打个二三十铳。三四百号人就只能趴在冰冷的泥水里面不敢起来,也不知道会不会得感冒?
……
“安平郑家,一官大哥公……都是什么商人啊?怎么不怕额大顺军呢?”
天津卫城外,大顺军的中军大帐里面,李过听完唐老四的报告,也是一脸错愕。
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啊!
李过当了十几年的反贼,还头一回遇上不怕反贼的商人!官军不怕流贼也就罢了,咋商人也不怕了?难道进了北京城,从反贼变成官军后,“闯”字大旗的威慑力就不行了?
“侯爷,下官听说过安平郑家。”
说话的是唐通。如今天津兵备道原毓宗和巡标杨维翰还在,一定会猜到来天津卫这里的是沈廷扬的沙船帮。可那两位刚刚被李自成叫去北京了——李自成想搞清楚天津卫城内的朱慈烺和吴三桂是真是假,所以就把他们叫去了。而唐通不了解情况,就当真以为是郑芝龙的人来了。
“他们是哪儿的商人啊?”李过问。
“他们不是什么正经商人,就是海贼。”唐通摇摇头道,“头目姓郑,叫郑一官,又名郑芝龙,原是南洋海面上的巨贼!在崇祯元年时被福建巡抚熊文灿招安,当了海防游击。后来因为在海上讨贼有功不断升官,做到了福建总兵官。”
“啥?挺好的巨贼不干,就这样投降朱贼当走狗了?是打不过还是怎么着?”李过只觉得不可思议,“而且还是让熊文灿那个傻督师招安的……难道他不会诈降吗?”
“不是打不过,”唐通道,“东南海面上向是一官党势力最大,据说拥有许多西洋大船,炮利船坚,朱贼的水师根本不是对手……他为什么肯当朱贼的走狗,下官也不明白。
不过郑一官投靠朱贼后,的确是忠心耿耿,并不是诈降。几年间,郑一官平粤寇,征生黎,击退侵厦荷夷,消灭海上巨盗刘香。当时的福建巡抚为此表奏朝廷:芝龙果建奇功,俘其丑类,为海上十数年所未有。”
“还真卖命啊!”李过翻了翻眼皮,“朱贼皇帝给姓郑的多少钱啊?”
“一文钱都不给的,”唐通摇头道,“郑一官的水军都不拿朱贼的饷,由郑一官自建自养,而是给养军饷颇为丰厚……”
李过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瞪着眼珠子道:“啥?朱贼那边还有这样的忠臣?”
唐通笑道:“侯爷,郑一官不过就是个唯利是图的商人,他肯如此替朱贼卖命,一定是有利可图,只是咱不知道其利在何方?只要弄明白了,将他招降过来便是了。”
李过摆摆手,“那是后话……眼下怎么办?朱贼的皇帝和太子不会坐船跑了吧?”
“跑不了的,”唐通道,“这几日都是东南风,风力还颇大,从大沽而来的船是顺风,要去往大沽就是逆风了。而且就算到了大沽,风向不对也出不了海。”
“可是这风也不会一直刮下去啊!”李过眉头大皱,“等风雨一停,朱贼就该顺流而走了……这可如何是好?”
“侯爷勿忧,李岩来助将军大破朱贼了!”
李过的话音未落,中军大帐的门帘就被人撩了起来,同时还有个河南口音的男声响起。随后就走进来一双男女。女的一身红衣,妩媚如春花绚烂、成熟似水蜜桃儿似也,正是闯王军中有名的女将红娘子。和她一起的男子,正是李岩。
看到李岩和红娘子赶到,李过皱着的眉头一下展开了,哈哈笑道:“刚刚才接到塘报,知闲伉俪要和陈永福领兵来援,没想到那么快就来了……你们来了,额就不担心打不下天津卫了!”
……
“总舵主,这天津卫有些不对啊!”
“哪里不对了?”
“杀气腾腾的……总舵主没觉出来?”
“唔,是有点。那么大雨水还有兵士往来巡查……有人过来了,带头的好像是锦衣卫的人啊!准备好了吗?”
“已经备好了。”
“拿来吧。”
诚信为本的忠商,沙船帮总舵主沈廷扬一伸手,就从身边一个管事手中取过文牒,是抚军太子朱慈烺的令旨,文牒之中还夹着一片金叶子。
向沈总舵主走过去的是大元帅府下辖的锦衣卫北镇抚司千户官任逸洲和他的十来个手下。他是在皇极门之变时投靠朱慈烺的“忠臣”,当时是百户,现在提拔到了千户。是改组后的北镇抚司下属的十千户之一(官衔是千户,管辖的人员不过百余),奉命专管天津卫河码头的治安。
“国子监司业,经理海运及辽东饷务沈廷扬奉令旨来天津卫。”沈廷扬笑呵呵的就将夹着金叶子的令旨递给了走到他跟前的任逸洲。
任逸洲打开令旨本,瞧见了里面的金叶子,便伸出手指夹着那片至少一两重的金叶子,交还给了沈廷扬,苦苦一笑,道:“沈司业,您的金叶子我不能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