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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这里并不叫做云东巷,只因为早些年,方城赫赫有名的云东仪表厂坐落于此,便改名为云东巷。几十年过去,云东巷还是云东巷,云东仪表厂却早已倒闭,只留下一片围绕家属区野蛮生长起来的鱼龙闹市。
云东巷宽不过十几米,两侧小饭馆、商店、网吧鳞次栉比。尤其黄昏,巷内更是被各色摊位占领,一直从人行道漫延至行车道上,仅留中间一米余宽供行人来往。一时间整个巷子内彩灯、桌椅、推车、炉子、地摊还有鼎沸人声组成的人间烟火,恨不能将穹窿夜色戳个窟窿。
金曼莉抱着君子兰,像个走钢索的杂技演员般左摇右闪,艰难穿行在巷子中的羊肠小道,生怕一不小心就踩到谁的摊位。平日里,从巷口走到云仪厂家属院只需几分钟,今天却格外费些功夫。
几十年前,云仪厂家属院也曾是方城知名小区,一水儿的七层楼房。住户大多是云仪厂曾经的职工,随着院子一起上了年龄,与院外的闹市成了一静一动两个世界。
5号楼,一侧临街,楼门口立着一块招牌——失眠旅馆,住宿请上7楼。下面还有一行小字,被污渍覆盖看不清字迹。
707室。防盗门旁挂着简陋的木头招牌“失眠旅馆”。
“快,快,接我一下。”金曼莉喘着粗气,一头扎进旅馆中,身上寒风被旅馆中的暖气一激,化作满脸红晕。
旅馆老板闻声大步从吧台后走出来,接过金曼莉手中的君子兰,“呵!这么沉都能搬上来!公司福利?”
老板叫陈屿河,32岁,身材高大修长,小麦色皮肤与旅馆中鹅黄色灯光相得益彰。自来卷长发在脑后挽了个咎,更显得脸颊线条分明,好在一双深邃的桃花眼柔化了轮廓的锋利,右眼下两颗泪痣很是显眼。
金曼莉大喘着气摆摆手,整个人摊到吧台前的沙发上。柔软的沙发是治愈疲惫的良药,不消多时,金曼莉喘匀了气,说:“又一个妖怪。”
“妖怪”是金曼莉对所有不正常相亲对象的统称。
“新的潮流?相亲送盆栽?”陈屿河不解。
“想什么呢!中老年潮流,又一个想嫁给我爸的。”
“这回是个盆栽怪吗?”老板娘迟惜抱着布草从客房中走出来,褐色长发散落在肩上,映着褐色的瞳孔,白皙的脸上有一抹潮红,鼻尖挂着细密汗珠。
“最开始我还以为这个盆栽怪是个植物人水平,直到后来他送盆栽我才发现这货是憋着想要去我家认门呢!还说什么太重了帮我送回去,他都知道我搬不动还要送?对了,还有个快一米高的橘子树,简直可怕!”
迟惜看着吧台上含苞欲放的君子兰,吃吃笑了起来,“其实这花......还挺......吉利的。”
“可不,盆上还刻着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呢!”金曼莉不屑地“哼”了一声,“这不摆明来巴结我爸么。”
“会不会只是想要曲线救国,给你爸妈留下个好印象呢?”迟惜忽闪着浓密的睫毛,有些犹疑。
“不是我小人之心,是他自己憋着坏。介绍人给我说他有个弟弟,好像生下来就有点问题,生活不能自理,这些年一直是他爸妈照顾的,他每个月也要给家里补贴不少。今天我专门问他家庭情况,人家压根闭口不谈他弟弟的事儿,就跟没这个人一样。”
陈屿河在吧台后拨弄着君子兰的叶子,说道:“那这玩意你准备搬到公司去?”
金曼莉摆摆手,说君子兰就放在店里吧,就当是她送的绿植,回头她把盆栽和喝茶钱一起转给盆栽怪。
“话说你这现在集了多少妖怪啦?”陈屿河问。
“不知道,没算过,估计再多相几次亲我就能集齐所有妖怪召唤神龙了!”金曼莉说着,焦眉苦脸地点上一支烟,猛吸一口后,缓缓吐出烟圈。
“相了这么多次亲都无果,有没有想着换个方式呢?”迟惜问道。
“无路可选啊!我现在基本就是公司和家两点一线,最多再来来你们店里,哪儿有什么社交圈啊!”金曼莉摊了摊双手,苦笑道:“不过别说,我奶奶或成全场最大赢家。她最怕的就是我嫁人之后把我爸的钱都带到别人家去。这下倒好,从根源上解决了她的烦恼。”
“哈哈哈哈!你奶奶这属于弯道超车啊!”陈屿河打趣道。
“主要我爸现在不怎么和我大伯来往了,要不然我大伯再加上我奶奶呢,指不定还能作出什么妖呢!”
大伯在城北郊区的一家汽修店打工,大婶偶尔做做零工。
每到父母单位发福利的日子,大伯一家定会赶在父母下班前到达。用望着丰收庄稼一般的满意目光看着父母带回来的米面油和日用品,再用严格的标准将所有东西一分为二,来表示自己的大中至正。
毕竟,在奶奶看来,这都是“咱家”的东西,何必分彼此。二儿子挣来的每一分钱都是她辛苦培养的结果,所以她对二儿子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有着高于任何人的绝对支配权。
迟惜将布草放入洗衣机后,坐到客厅中间的餐桌旁,问道:“你大伯肯放过你们家了?”
“我爸心梗那年,刚出院没几个月,他们又跑我家来借钱,说是有人给我堂哥介绍了个对象,对象家要彩礼钱。被我直接赶出去了。想什么呢!那都是我的嫁妆。”
陈屿河从吧台后走出来为金曼莉倒上柠檬水,“这事儿也没听你说起过,看来战神宝刀未老啊!”
“家丑,没什么好说的。”金曼莉将柠檬水一饮而尽。
窗外夜色已浓,北风似挑衅般拍打着窗户。树枝造型的吊灯洒下鹅黄色灯光,为每件家具都打上一层柔光滤镜,显得格外温暖。LUBE乐队的《DavaiZa》轻轻地笼罩着旅馆客厅,配合楼下若有若无的嘈杂声,形成一种奇特的和谐。
金曼莉再次点上烟,思忖片刻说:“我第一次来店里,好像就是因为和大伯一家吵架。”
“哪里是吵架,你那可是砍人啊!”迟惜眼睛弯成一道月牙,意味深长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