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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在同时,夏兆柏当着七婆的面拥我入怀,小心翼翼地抬起我的脸,心疼地说:“痛吗?”
我忙甩开他的手,急着道:“没事,你出来干嘛?还嫌不够乱是怎么着?”
夏兆柏自顾自轻轻抚摸我脸上的指痕,冷笑说:“不出来怎么看得到这种奇观?下人倒打了少爷的嘴巴,都说林家规矩大,这种规矩,我倒没听说过。”
“兆柏!”我恨不得立即堵上堵上他的嘴。
对面七婆气得浑身发抖,颤声说:“我们林家的人说话,还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插嘴!”
“林家人?”夏兆柏笑了起来,说:“您二人一个姓欧阳,一个姓简,我怎么愣没瞧出谁姓林?”
七婆抓起拐杖狠狠一击地面,尖声喊道:“是啊,是没人姓林,姓林都不都让你害死了吗?林家不都让你弄没了吗?说起来都是夏先生好本事,好涵养,硬生生把一家子弄到家破人亡,这时候倒没事人似的坐这跟我老婆子叫板!夏先生,你行行好,积点德吧,看看你边上那位,你害了人一世还不够,还没觉着过瘾,还想害第二回吗?啊?你跟林家有什么深仇大恨要这么赶尽杀绝?”
七婆这番话尖刻异常,句句见血,我听了都尚且不堪,更何况夏兆柏?我只觉他浑身不由崩紧,抱着我的手微微颤抖起来,抬起头,已然发现他脸色铁青,眼中尽是痛楚,那段往事谁都不堪回首,况且其间千回百转,却早已不是简单对错,谁是被害,谁又是害人那个?没有人是无辜的,可也没有人,是罪大恶极,罪无可恕。
“姆妈,那些事,有很多,您并不知情……”我困难地斟酌话语。
七婆啐了一声打断我,怒道:“闭嘴!你现在被这姓夏的灌了**汤,当然为他说话!枉你活了两世人,还这么耳根浅心肠软,别人说几句好话你就相信啦?爆了内情你就原谅了?你到底有没有脑子?有没有记性?林家百年基业,就这么白白送给这个人了?你倒大方得紧,就算钱财都是身外物,那命呢?你大少爷的身份呢?你本来上层人士的生活呢?这些都可以不计较了吗?”
我心里一痛,正要说什么,夏兆柏拍拍我的手,柔声说:“我来吧。”
我为难地看了他一眼,他微微一笑,低声说:“放心,你的干妈,我怎样都要给面子。”
他的话低沉有力,有说不出的抚慰作用,我不安的心情奇迹般得到些许安抚,点了点头说:“好。”
夏兆柏深吸一口气,沉声说:“欧阳女士,今日索性说开这些话。我以前是对不住世东,我也不为自己说开脱的话,这是我的罪,可我夏兆柏能对天发誓,我从没想过害他。当初弄成那样,有些事是我没想明白,有些事,则不是我能控制。但无论如何,大错已然铸成,我心里非常抱歉。”
七婆怒斥道:“抱歉?你轻轻松松一句抱歉就完了?我辛苦带大的孩子,偌大一间公司在那等着他,前程似锦,风光无限,就因为你而毁得干干净净,你倒有脸说抱歉?你怎么说得出口?!”
“欧阳女士,你要这么说,咱们的话就没法进行下去。”夏兆柏微微眯了双目,提高声调说:“世东出车祸,我心里的痛绝不比您少!这三年,您跟我住在同一栋楼房里,我过的什么日子,您也看得清清楚楚!别的不说,单单对您,我如果真是狼心狗肺,犯得着跟供个祖宗似的把您养在林宅吗?犯得着把林宅一分一毫,都不敢动半点吗?”他看到七婆哑然无语,缓和了口吻说:“这三年我们都过得很难,您扛不住还能哭嚎一阵,还能守着世东的花房回想点好日子,可我呢?您有想过我扛不住该怎么办吗?我他妈一千多天,天天就跟光膀子站在冰天雪地里,人冻得由里到外,全没感觉,我就跟个活死人似的只剩喘气这件事,每天晚上闭上眼躺那,想起明天还要这么活,都恨不得拿枪给自己一个痛快。”
“可我能给自己痛快吗?我不能!”夏兆柏皱了眉,说:“我也有一大摊子事等着,一大堆人靠我养着,我不能说撂担子就撂担子,不能说老子不玩了就不玩。但我过的是什么日子?说出来,也许能让您解气,那段日子,真不是人过的。我这辈子做事,从没对不住谁,头一回对不住的,竟然是我放在心尖上的人,这种滋味,我想您不会想知道。”
七婆猛然抬头盯着夏兆柏,语气稍微和缓,说出来的话却更为尖刻:“夏先生,您现在是在说自己有多后悔吗?笑话!你要跟东官在一起,你要拿什么跟他在一起?你现在是有头有面的大人物,他不过是无权无势的小孩子。你让他跟你,就算同性恋全社会不歧视,你们俩,这不是明摆着跟包二奶似的豢养吗?你口口声声自己有多后悔,怎么事到临头,却还是要这样侮辱他践踏他?你想干什么啊?你想让全港人指着他的背脊说他不学好,是男人养的倡优一流吗?你跟林家有这么大的仇怨,非要弄死了不算,活过来又生生受你折辱吗?”
“姆妈!”我低喊了起来:“您说得太过分了。”
“我今日过分好过你日后痛苦!”七婆振振有词地骂道:“你自己掂量掂量,人言可畏的事,还需要我来提醒你吗?你吃过的亏难道忘了?那一年,报纸杂志,八卦怎么骂你的……”
这话犹如炸雷一般,令我脑中轰鸣回响。“行了!”夏兆柏低吼一声,握紧我瑟瑟发抖的手,低声安慰说:“没事,那件事早过去了,没事。”
我痛苦地闭上眼睛,又睁开来,七婆顿觉失言,心疼地看着我,哆哆嗦嗦地说:“东官,姆妈不是那个意思……”
我低声问她:“姆妈,你相信,我是个猥亵男童的变态佬吗?”
七婆立即摇头说:“不是,当然不是。”
“那就好。”我低哑着声音说:“同样,你相信我是夏兆柏豢养的宠物,解闷的玩意吗?”
“他敢!”七婆狠狠锤击一下地板。
我真心地说:“您说的那些,是真正为我考虑,我很感激,姆妈,谢谢你。”
七婆冷哼一声。
“您不说,我还真不知道,原来以前,我在您眼中竟然是前程似锦,风光无限。”我苦笑了一下,说:“怎么您都忘了,我整个童年,都没好好玩过一次玩具,没试过一家人去海洋公园或迪斯尼,没试过今天跟简妈这样抱着妈咪撒娇,甚至没下厨尝试一道自己想吃的菜肴。我的生活,永远都只是学习,培训,社交,学习。就这样,您真觉得,我过得好吗?”
七婆脸上松动了些,张了张嘴唇想说什么,却终于没说出来。
我低头看着夏兆柏与我相握的手,微笑着说:“您知道吗?要换在以前,我没法想象,能在您面前握着一个男人的手。因为林家大少爷是要娶名媛,生一堆孩子,管理家业,发扬光大,他身上寄托着那么多人的期望,那些期望太多了,以至于早已占满他整个生活。他根本没法告诉您,他其实不喜欢女人,他喜欢的是男人。”
七婆震惊地睁大眼。
“对不起,”我看着七婆,低声说:“姆妈,我不想再当林世东,这句话的意思就是,我不想再承担您的期望。您的期望只适合放在林家大少爷身上,但他已经死了。他活着的时候,这些各种各样的期望,让他过得很不开心,死了,这些期望就该跟他入土为安。而我只是简逸。”我抬头看着夏兆柏,微微一笑,说:“我只是简逸,我不会逃避自己的性向,我喜欢的是男人。我是死过一次的人了,今时今日,很艰难才有了自己的生活,才开始聆听自己内心的需求。也很艰难,才开始想着也许,我能跟一个人好好过日子,不再那么孤独。我想,我和兆柏,都受够了一个人的滋味。”
“就算那样,又何必一定要夏兆柏?”七婆呜咽出声:“那个衰人害得你还不够吗?你这样,姆妈怎么可能放心得下?”
“这层你可以放心。”夏兆柏看着说:“天可怜见,世东才回来了。我恨不得给全港的庙里菩萨都镀上金身,这种奇迹,实在是太不容易。所以,今天对着谁,我都敢把话撂这,他就是我夏兆柏要一辈子对他好的人,谁敢跟我抢,那就是跟我抢活命的那口粮食,那就别怪我不客气!我夏兆柏的底细也不怕您知道,早些年为博出位,什么没干过,我能豁出去喜欢他,就这点而言,大概没人能比得上。”
这种情话,难为夏兆柏说得如此理直气壮,没脸没皮。我微觉窘迫,但心里却不可否认,有一种新奇的喜悦。但现在不是高兴的时候,我看向七婆,却见她眼神闪烁,口气却依旧冷硬:“这些废话能顶什么用?又不能做呈堂证供,又不能换真金白银。要我相信,必须有点实际的保障。”
“等小逸到了合法年龄,我就与他移民加拿大,在那边登记结婚。”夏兆柏说。
“现在离婚率这么高,结婚证书又管什么用?”七婆嗤之以鼻。
“那你要我怎么做?”
“很简单,”七婆狠狠地说:“找律师拟一份法律文书,如果你与简逸和平分手,你必须割让百分之三十的财产给他。如果被抓到你偷情的证据,你要赔他百分之五十的财产作精神损失费;如果他单方面想与你结束关系,你必须立即无条件答应,不然就要损失百分之五十财产;如果他意外身亡,你的财产中百分之八十,立即成立以他命名的慈善基金会,最终全部捐给中国大陆希望工程。如果你先死,那对不住了,”七婆目光中闪出精光:“你名下所有的财产,都归简逸所有。”
我和夏兆柏都有些愣住,对视了一眼,我不可思议地说:“姆妈,您在说什么,别胡闹了。”
七婆冷冷地说:“我是老人家了,甜言蜜语还抵不上猪肉价,夏先生不是信誓旦旦吗?这点小小的让步,难道还不敢?”
夏兆柏哈哈大笑起来,说:“老太太,不用费心给我下套,我夏兆柏不想做的事,你再激将也没用,我若想做,不用你说,我也会做。”
他站了起来,目光炯炯地盯着七婆,大声说:“可你忒瞧不起我夏某人,我有什么不敢?”
“好!真说话算话,就明日立律师文件。”七婆也站起来,双手叠在拐杖头,气势汹汹地道:“你敢不敢?”
“老太太,不是我敢不敢,而是我需要不需要。”夏兆柏好整以暇地交叉手臂,低头温柔地看着我,微笑说:“小逸,她说得对,跟我在一起,你确实需要些保障,省得外面的人乱嚼舌根。”
我愣愣地听着,猛然反应过来他们在说什么,惊跳起来说:“夏兆柏你疯了,立这种文件算怎么回事?我才不要……”
“我要。”夏兆柏狡黠地眨眨眼说:“这样你必定觉得对不住我,更加不会离开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