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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元夕发现自己实在不该淌这趟浑水。现在她站在江风南面前,想问的话问也不是,不问也不是。眼见赶来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她更是不敢再问什么。她想起白日书馆里听得的故事,便知若是这儿有几个眼尖的认出自己和江风南,那这部母老虎传奇中岂不得平添青楼捉奸的戏码;若更不巧,还有人认得屋中那位,那么明日,传遍大街小巷的将是:陛下跟前的红人江风南,一回京城便带着乳臭未干的小皇帝逛青楼……
若真如此,那江风南得多“风光”呀。
宋元夕紧咬嘴唇,露出悔意。她还没冲江风南说上一个字,拔腿便走,低着头风风火火出了楼。
江风南愕然。不过他也顾不上那么多,决定先离开这鬼地方再说。
“两位可太不讲究了吧,来了就走,也不给人留个念想。”
“媳妇儿都上门捉奸了,这还怎么留?”
“可别说,娶了这种彪悍的媳妇儿进门啊,就只能供着。这位公子也忒大胆了些。”
“你说要是小公子一个人偷偷摸摸的来也就罢了,这还两人相约结伴,这就……嘿嘿……”
“诶二位公子,这就走啦,别害羞嘛。”
江风南与王炽从一众穿着清凉的姑娘中间穿梭而去,不长的路上耳边议论声调侃声滔滔不绝,大有要把二人淹了的态势。王炽为掩人耳目,出门携了顶斗笠,这时可派上大用场了。可怜这位江公子,举起折扇来半掩着面,显得甚是狼狈。他唇红齿白,一看便是招人喜欢的模样,他的身材匀称挺拔,在人群中十分扎眼,使得这次突围难上加难。
好不容易逃出这是非之地,二人如掉入河里淹了水,浑身是汗水浸透的痕迹,倚在在路边大喘粗气。
“殿下,不,陛下怎寻得这么个好地方。”江风南拿手不停抚胸安稳气息,一边苦笑着问王炽。
王炽心中委屈,这地方是皇城司告诉他的,不然他怎会知这种地方。再说,若不是宋元夕恰巧撞见,这地方的确隐蔽,不易被发现。王炽撇撇嘴,又只得自认倒霉。
江风南本无多少责怪之意,眼下见王炽神色稍有不愉,连忙说:“也不大碍事,我们换个地方便好。”
王炽皱眉,他对京城可不熟悉,现下如何凭空去找个两人能呆的地方?
江风南没让王炽为难太久。他略一思忖,随即露出惯有的笑容,向王炽道:“我知道一个地方,陛下随我来。”
江风南带着王炽先在街上绕了两圈,以防有什么跟着的尾巴。不久,二人来到一处偏僻处,看着像某处宅院的后门。江风南轻车熟路地掏出钥匙开了门锁,躬身请王炽进门,二人走入院内。
进到院内,王炽这才注意到,这里像个无人居住的院子,杂草丛生、蚊虫飞舞,这在晚上,还有此起彼伏的蛙鸣。按理说,此地段不近郊区,繁华而昂贵的京城中不应该有如此荒芜的院子才是。
“这是何处?”王炽问。
“宋府。昔日宋老将军封将时,朝廷赏赐的府宅。”江风南道。
“宋姑娘的住处?”王炽踉跄了一步,惊呆了。
江风南不知之王炽与宋元夕在封赏时闹出的那些微妙的不愉快,他见王炽微瞪眼睛,暗暗犯怵,虽感疑惑,但也不便询问。他出言安抚道:“放心吧,以宋元夕的性格,她顶多收拾了前院居住,不会踏足这又脏又乱的后院。宋元夕又是廖太师的义女,廖太师不会监视这里,此地是最适合的地方了。”
两人找了两块假山下的大石头落座,假山旁边就是个池塘,里面飘出的气味可不好闻。估计一池的鱼都被饿死了,在池面上飘着,散发出幽怨的气息,惹得两人频频掩鼻。
“风南,你在北岭有何发现?”王炽还未坐稳便开口问道。
原来,江风南从荆楚回京的路上绕道去了北岭一趟,这才比王炽晚到这么久。北岭在汴京北部百余里开外,快马加鞭一日内便可赶到汴京,因此成为汴京北部的第一要塞。此处驻扎着上万的北岭军,以抵御西北梁国进犯,拱卫京城。
江风南坐下后理正衣袍,面露严肃,说道:“北岭军日夜训练,从无懈怠。臣只是从山岭之上远远看过去,营中呐喊厮杀之声已可响彻耳旁。”江风南又想到什么,轻挑眉头,道:“我朝南部的军队,除非边疆吃紧才会急急练兵,否则平日里垦田犁地,散步晒衣,可从未练得如此勤勉过。”
王炽未感诧异,只觉与所料相同,又问道:“北岭军主将元峰近日可曾与京中联系过?”
江风南摇头道:“未曾查到。但元峰与廖仲人自军中相识后一直关系紧密,这是瞒不了人的。”
也就是说,若将来某日廖仲人打算谋逆逼宫,上万北岭军便极有可能调转矛头,三日之内直至皇都。
池塘旁一阵沉默。
王炽思索片刻,抬头问江风南道:“我若与廖太师争权,你觉得胜算几分?”
江风南认真想了会儿,仍是摇头,说道:“陛下贵为天子,夺回皇权乃是正统,可如今陛下大权旁落,势单力薄。眼下我们优劣之势各占一半,鹿死谁手,尚未可知。”他又笑问王炽:“即使胜算全无,依着陛下的心性,难道便肯轻易放弃?”
王炽看向江风南的眼神又热切了几分,他道:“如今朝廷核心中书、门下、尚书三省空虚,专事权斗;吏户礼刑各部官员冗余,部门臃肿不堪,行事难见成效;枢密院使至今空缺,各部边军编制混乱,赏罚无序;更别提黄淮两河连年洪水泛滥,工部却治水不力,河岸百姓尽受灾荒之苦……”
他越说越急,话语没个尽头,好似要把多日所思所想尽数吐出。终于,他停下来,叹了口气,向江风南道:“若要革新,必先握权,否则一切便是空谈。”
江风南静静待王炽说完,这才开口。他拿手指轻敲大腿,缓缓说道:“这权势陛下硬抢不来,只能巧取。廖仲人虽窥伺高权,但他雄心不小,行事利落,若与他谈论朝中文臣去冗,军风重振,想来他不仅不会反对,还能有所作为。而周老太傅与朝中文臣大多关联广泛,人情世故层层叠叠,恐怕如在泥泞中举步,很难愿在官员人事上有所变动。可他在限制廖仲人的事情上不遗余力,正好帮我们打压太师过盛的气焰,求得朝中平衡。”
江风南顿了顿,继续道:“眼下朝廷中,许多文臣立场尚不牢固。他们本与廖仲人和周知礼均不亲近,只是因信奉儒家道统,看不起武将掌权,所以在先太子王梁如日中天时,他们才倒向廖仲人,以求压制武人。廖仲人虽现任文职,可仍是武将出身,所以在周知礼回朝后,这些文人便再次动摇。若陛下抓住这个时机,博取他们的信任,自然能获得一批臣子辅佐,削弱廖仲人朝中势力,拔除周知礼部分根基。在那之后,陛下再慢慢拾遗珠,择良臣,开科举,任新人,扎稳根基,朝廷新风指日可待。”
江风南说话声音明亮而细腻,如琴弦轻动,让人如沐春风。经他这么一说,仿佛一切都清晰明了起来。
王炽听罢不禁频频点头。他随即起身,微笑着向江风南道:“天玺良臣,自江卿始。”说罢,他面向江风南,缓缓施礼。
江风南连忙起身还礼,口称不敢。他虽与王炽交情颇深,可如今一朝君臣,他知王炽不是朋友间的随意抬举,而是要将干系天下的重任相托于他。他沉沉拜了下去。
皎月朦胧,蛙声不断。一代王朝的命运,竟定夺在了这杂草边上,臭水沟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