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腕口的鲜血渐渐滴满掌大的瓷碗,萧临意封住脉门,重新束了袖口,左手抵在昭圣帝的后胸处,打活数处脉络,接着重新让昭圣帝稳稳靠下。
萧临意轻轻打开昭圣帝的双唇,右手端了那盛满鲜红血液的瓷碗,一口一口,稳稳地,慢慢地,灌入昭圣帝口中。其间,不时地用真气疏通昭圣帝胸腹气脉,碗中的血,缓缓地见了底。
当下,这该是唯一的办法了吧。
萧临意在方才探脉之时,隐隐感觉陛下这病状,似是与当初自己中毒将好未好的时候略有相似。虽说与那血蛊毒发之时的脉象不同,但毕竟这段时间宫中太医不知都用了些什么法子来治,有所不同也是说得过去。
或者,是暗中有人故意为之。
自己当初听闻陛下突然染病的消息的时候,心中就隐隐有这么一丝担忧。十七年前自己便是在宫中中了那血蛊之毒,若源头未明未断,说不定,那血蛊还有再现之日,保不准,这次陛下病倒,正是有人暗中作祟。
如今东宫正如日中天,此前自己又依太子之意除掉了身处魅音谷的大皇子南弦,当下是谁心里认定十拿九稳,等不及便动手了,若是知情,任谁一想,如今这个局面,都是苏皇后与太子一手操办的。
只不过这暗中隐情,明中之人,无一人知晓。
且说到底,现在陛下昏迷不醒,旁人看来不一定认为是中毒所致,即便现下自己能救回陛下,任何与血蛊以及十七年前的变故有联系之事,还是莫和所有外人提及为好,如今血蛊源头还未有线索,绝不可打草惊蛇。
再说,就算自己的血解了这病症,陛下所中也不一定就是血蛊呢。自己身上这血,本就已生异,不知会有何奇效。若确定是血蛊所致,只有找到蛊虫,取中毒者之血特定相诱方可。
一碗血尽,萧临意加了清水,稀释尽了那碗中血迹,一并再次喂入昭圣帝口中。
接着,分别以真气由昭圣帝的胸前,双掌,后背打活全身血脉,一时间,昭圣帝全身所沁汗珠更密,萧临意不时地探着昭圣帝的脉象,依旧稳稳地为昭圣帝以真气疗抚。
过了一段时间,再次解开右臂护腕,打通脉门,又将满满一瓷碗的鲜血喂给昭圣帝,接着继续活络昭圣帝全身气脉,两经轮转后,终于微微舒了口气,束了玄色护腕,重新将昭圣帝的身形恢复平躺状,自己静坐一旁闭眼调息,同时静静等待着陛下的情况变化。
静寂之中,约摸过了一个时辰。
突然,昭圣帝的指梢微微动了动。
萧临意早已调息完毕,见陛下有所恢复状,自己方才多多少少悬起的心,终于一安,接着轻轻唤道,“陛下?”
昭圣帝不知自己睡了多久,似乎从几天前睡下之后,就再也没有起身过……不知现下多少人在担忧,不知这些天朝事可有人打理着,不知现下……是谁在唤自己?
思绪中的一抹光亮渐渐地冲破迷雾笼罩的脑海,昭圣帝终于缓缓张开了眼睛……
视线中,一张回忆中的面容朦朦胧胧地填满了整个视野,昭圣帝眼中似有光亮跃动,双唇微微开合,那声音,虚弱而不清晰,却能听出,唤的名字——
“阿珏……”
随着视野渐渐明朗起来,昭圣帝似是终于发现自己不是已入黄泉,不是阿珏在等着自己,而是就在乾安宫,面前的人……
“珩儿?”
昭圣帝音调突然提了提,双眼在下一刻完全张开,灼灼闪动,却在下一瞬间,又黯淡了下去,面容中露出一丝苦笑与自嘲。
“萧……公子,原来……是你啊……朕没死,你……救了朕吗……”
昭圣帝气息虚弱,虽心中失落,但见到面前之人只有萧临意,心中亦是一安。
萧临意亦是终于露出舒心安然的微笑,轻声道,“万幸,陛下终于醒了。微民不才,着实悬心甚久,如此,终于放下心了。”
“没想到……萧公子……竟还懂医术……”
“略懂一些,现下能用上,实在是巧合,亦是万幸。陛下此刻很虚弱,请陛下安心静养吧,不必再花力气与微民多言了……两位殿下和朝中大臣都在殿外,微民这就前去知会。”
昭圣帝又张了张嘴,想开口问问自己这病究竟原因为何,但想到几年来未与外人提起过,虽说这萧公子不似外人……
终于,昭圣帝还是将话咽了进去。接着隐隐感到自己喉咙有咸咸腥腥的味道,不知这萧公子用了何种方法救治自己,刚想开口,却听萧临意忽然极其认真地轻声嘱咐道,
“微民有些话,思来想去,决定给陛下提个醒。依萧某之见,陛下这病非风寒体虚所致,倒是像……中了暗毒。”
昭圣帝目光一动,这些年一直自是以为年纪渐长,又心病日渐,许是这样一来垮了身子,却是从未想过自己会暗中被人下毒……经萧临意这么一说,虽一开始甚觉荒唐,怎会有这种事,但思绪在时空中流转,不禁亦开始隐隐怀疑起来……如此想着,昭圣帝缓缓转了眼神,努力地看向萧临意。
萧临意观望着陛下的反应,接着道,“在下机缘巧合与江湖医仙结识,借其灵药,没想到真解了陛下之危。然而这灵药现下已然用尽,待微民继续与友人相求,再进宫之时,多带进些。”说着顿了顿,凝重地望向昭圣帝的眼睛,从容而认真地低言道,“萧某想提醒的是,陛下今后,在饮食上多留心些,但万万莫要被人察觉。虽说今后有灵药为引,暗藏祸心之人此番过后说不准长时间内不会再有动作,但毕竟,不可不防。以及,恕微民直言,陛下现下的情况,依旧并不乐观。再者……萧某斗胆猜,此事,或许和十七年前那件事,出自相关之人……”
昭圣帝心绪一动,不禁轻咳两声,刚想说些什么,只听这殿门外的声音突然大了起来。
等了这么久,殿外的众人终于再也耐不住,开始焦躁起来,杨右丞走至殿门紧前,不顾侍卫的拦阻,厉声道,“这都过了一个多时辰之久,只留那陌生之人在陛下身旁,实在让人不放心!”杨右丞虽之前听陛下言那萧公子非常人手段,但毕竟此刻他就是宫外身份不明之人,谁能保证一定不出问题?有此担忧,亦是人之常情。
太子此刻亦是做忧心状,“是啊,陛下安危在上,虽说这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但终归我们大家陪在陛下身边才安心啊!”嘴上这么说,太子心中却是在想,那萧楼主进殿如此之久,莫非真有奇招救回陛下性命?如此,自己今后的计划岂不是沦为一空了……
旁人担忧着昭圣帝的命,太子和方太医的心中,却在做着相反的盘算。
终于,杨右丞再也等不住,“就算是有死罪,现在老臣也要进这殿门!”说着,径直走向前去开了殿门,大步走向内殿,接着,方才在内殿之人亦接连急步走了进去。
只听内殿一声微弱却冷厉的话语自屏风后传出——
“都是谁如此大胆,打扰萧公子为朕诊疗!”
众人见眼前陛下靠身而坐,已然醒来,不由皆大惊,震惊以及惊喜,忙跪地请罪,“上天有灵!天佑陛下!天佑圣渊!望陛下恕微臣(儿臣)(奴才)冒犯不敬之罪!”
虽这所有人皆面露大惊喜之色,心中悬着的巨石终于落了地,心中最觉不可思议的当属太子和方太医,那血蛊之毒,竟真的被那萧临意给解了?!但现下,不是想这些事情的时候,太子忙忙看着昭圣帝,又看向萧临意,拱手道,“萧楼主于圣渊有恩,谢过萧公子!”
萧临意静立一旁,忙亦拱手温言道,“略懂医术,亦甚是巧合,不敢当。”
昭圣帝微微勾了勾嘴角,缓缓道,“都起来吧……”
众人缓缓起身,躬身面向昭圣帝。
萧临意见状,温然一笑,“既然陛下已然醒来,调理休养之事,就麻烦太医了。各位都是这朝中之人,微民一介江湖布衣,身处局外,就不在此混乱身份了,如此,萧某暂先告辞。”
昭圣帝想留一留萧临意,想着可告知他,自己心下想在朝中给予萧公子官职一事,但现下自己气息虚弱,不好多言,便微笑点了点头,应允了。
萧临意颔首告辞,有意无意间,从太子身边经过,眼神中隐隐露出邀功之意,望以后还得太子关照,太子亦不露痕迹地迎上萧临意的眼神,唇角微微一勾,瞬间消失,除了萧临意,无人发觉。
于是,萧临意心中亦会,从容安然地离开了。穿行在殿外各位焦急徘徊的大臣之间,萧临意连连颔首微笑,道,“陛下无事了。”大臣们心中渐安,待萧临意走远之后,对其人的印象,渐渐皆留了下来。
这亦是,萧临意故意从近处穿行的目的。
乾安宫内,昭圣帝只留了一句话,“苏爱卿,杨爱卿,国师一事,如此可定,此处不懂之人,由你二人交代吧……朕现下很累……袁襄,方太医,你们留下就够了……”
说罢,看向太子不解的神情,昭圣帝向两位丞相使了使眼色,接着躺下歇了。
小皇子直接回了曦和宫,乾安宫外,二位丞相和太子提及了陛下计划设国师之位,任萧楼主为国师一事,当下太子见二位丞相神色笃定,似是早就有所思量,且经此一事,心意已决之状,最终亦点了点头。
凤仪宫内,苏皇后从太子口中听闻计划生变之事,心头虽一时愤恨,神情扭曲,但毕竟那萧楼主怀才恰行救主之事,说到底也怨不得人家,只是自己心中诧异得很,怎得这血蛊一次一次失败,母亲所交代的究竟靠不靠谱?
罢了,无论如何,容成那妖女和那大皇子死了,也算是自己那母亲确实帮了自己吧。
气氛凝重之间,苏皇后终于深深叹了口气,缓缓道,“许是天意使然,你父皇命数不该绝于此时吧……如此,静观其变吧……看来,逆天而行,非你我能行得通的。年底你加冠之礼,或是邻邦来朝之事,这大权还是交由你父皇吧……说到底,这皇位早晚都是你的,倒也不必急于这一时。传国玉玺在不在,亦看天意了。年关这段时间,都莫要再有动作了……”
太子闻言,缓缓点了点头,“确实……就依母后之意。再者,父皇现今要任命那萧楼主担任这圣渊国师,职衔堪比外祖父的丞相之位,儿臣与那萧楼主相熟,如此看来,倒也是好事。”
苏皇后点了点头,那萧楼主帮着自己的瑀儿除掉了那大皇子是事实,想来是自己人,如此也好。
不过……
“瑀儿啊,听母后一言,母后总觉得那萧楼主不知道还隐藏着些什么,对他,你切记要多留些心思才是。”苏皇后心中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又补了这一句。
“嗯,儿臣谢母后提醒,确实要防。”
苏皇后点了点头,又是一声沉重的叹息。
当日,萧临意出宫之后,未回千韵楼,直接出了天衡城门,一路向东南方向,穿过溪流幽林,来到一方似是仙人下凡隐居之地,奇花异草间,轩阁亭台,轻烟袅袅。
萧临意负手翩步至窗前,见那一袭白衣之人正慵懒地在弯椅之中轻摇,做午后养神之状,很是自在的模样,不禁摇头一笑。
接着,轻轻点足,无声坐至窗台,双手交叉抱在胸前,靠了窗沿,亦闭了细密的长睫,静静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