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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腊八就是年。
一进腊月县里各个商场人流如织,腊月二十三过后更是摩肩接踵。
郑琳琳拉着连玉在百货大楼二楼的女装店里试了一件又一件红色外套,红色毛衣,红色帽子,嘴里还不住念叨连玉。
“我觉得你穿红色挺好看啊,显白,为啥刚刚那件毛衣你不买啊?”
连玉仰头望天,装没听见。
去年年初连兴贵过世,年尾王金兰意外身故。按老规矩讲,连心连玉得守孝三年。不穿红,不戴绿,不贴春联,不放鞭炮。
这都是老人嘴里口口相传下来的,小辈们不经一事不长一智,没经历过的自然想不起这些规矩。
连玉也不想跟郑琳琳解释,说了就好像她在卖惨,大过年的郑琳琳平白还得内疚一场。
俩人逛到三楼,郑琳琳看中一件红色带白毛领的人造革夹克,标价二百三十块。
她想买又嫌贵,看人家是开张不久的新店,售货员大姨不像其他店里拽得二五八万似的,于是胆子大了不少,上去跟人家软磨硬泡二十分钟讲下去五十块钱。
连玉暗暗心疼,一百八十块够她从头买到脚了。
去款台付钱的时候郑琳琳看见别人付完钱都要发票,她也跟款台小姐要。发票能刮奖呢,她爸说饭店商场都有有奖发票,不要白不要。
收款员小姐面带寒霜、不苟言笑,扔给俩小丫头几张发票告诉她们一边儿玩去。
郑琳琳就转身趴在楼梯栏杆处刮奖。
刮前她忽然停下动作,两眼一闭双手合十祷告起来。
连玉把耳朵凑过去一听,郑琳琳嘴里念念有词说的是:“干妈保佑我,来张二百的!”
郑琳琳她干妈是宝泉村后坨子上一棵有些年头的歪脖子大柳树。小时候她高烧不退她妈经高人指点去帮她认的。还别说,头天认干妈第二天她就退烧了。所以大柳树别的不多,干儿子干女儿多的是。
就是不知道郑琳琳这位“柳干妈”能不能听见她这干女儿的诚心祷告了。
三张十块钱的发票毛都没刮出来一根,五十块钱的那张刮出来四个大字:谢谢惠顾。
最后一张一百块面额的发票给郑琳琳紧张坏了,闭着眼睛用指甲轻轻地刮开一小条。睁眼的时候她紧张到大喘气儿,一不小心就把发票从三楼吹到二楼去了……
急得郑琳琳鬼哭狼嚎地顺着楼梯往二楼跑,边跑边喊是她的发票是她的发票!
连玉早在她撒丫子的第一时间就双手捂脸蹲在栏杆后边了,她嫌丢人。
郑琳琳一点没有丢不丢人的觉悟,捡回发票后又一路大呼小叫地蹦跶回来,随后就把发票怼到连玉面前。
“一百块!”
连玉眼睛一亮,仔细一看果然灰色刮奖区域明晃晃地印着100元。
“你小子,发达了!”连玉这会儿又不嫌丢人了,抱着郑琳琳狠狠拍她后背。
收款员早就看见她们耍猴儿似的那出儿了,郑琳琳大马金刀地刚把发票往款台上一拍,收款员就唰唰扯下一张优惠券扔回给她。
“中奖不是给现金吗?”郑琳琳发问。
收款员头不抬眼不睁地回答:“咱们这儿只给等额优惠券儿,想要现金出门右拐去副食商店换,手续费五块。”
郑琳琳当然不愿意掏手续费,她低头看看手里的优惠券,上面写着满五十减五十,她这张是满一百减一百的。
连玉这时抢过她手里的优惠券拍到款台上,下巴一扬对收款员说:“换两张五十的。”
收款员这回倒没说不能换。
郑琳琳立刻两眼放光地看着连玉。还得是连玉脑子转的快啊,用优惠券买两件五十块的衣服不就等于没花钱?!一百块的优惠券起步可是满一百才减一百呢。
郑琳琳乐滋滋的回了家。她爸一听说她刮发票中了大奖,乐得抱起郑琳琳转了好几个圈儿,一口一个我大姑娘真能耐!
郑妈就表现得没那么高兴,她问自己闺女:“你就这么把优惠券儿拿回家来了?”
郑琳琳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她理直所以气壮,“啊!拿回来明天我爸你俩去买衣服用呗。”
郑妈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隔空点一点郑琳琳,“你就不能给连玉买一身衣裳?!”
郑琳琳比她妈声音还高,“我说了啊,可连玉不要!逛了三层楼她就买一条黑色灯芯绒裤子。我说有件红色外套她穿肯定好看,我用优惠券给她买她死活不要,拉着我就回家了。”
郑妈让女儿气得直翻白眼儿,“你真是光长个头儿不长心眼儿啊,有点养分全让你那胃给吸收了!”
郑爸看不惯自己闺女挨训,在一旁帮女儿说话:“她小孩儿家家的懂啥啊,你好好跟她说不行么?大过年的吵吵啥。”
郑妈立刻就想将炮筒对准郑爸,郑爸经验丰富,一句话说完立刻转头对郑琳琳说:“大姑娘走,爸给连玉留了半扇排骨,你跟我一起送过去。”
路上郑爸给郑琳琳解释为啥连玉不要红色外套,郑琳琳听后眼圈儿立刻一红。
“我真不知道还有这个规矩。”
“不知者无罪嘛,连玉也不是心眼儿小的人,她不说就是不想让你知道,你就装不知道得了。”郑爸拍拍女儿的肩膀安慰她。
父女两个进屋的时候正赶上连心炸丸子出锅,连玉连盆带丸子给郑琳琳端了老大一盆回去。
回去的路上郑爸就说:“你看我就说二丫不是那心眼儿小的人吧,她还记得你弟爱吃炸丸子呢,给这么老多,你妈可省事儿了。”
郑琳琳立刻抱紧怀里的一大盆丸子,义愤填膺地说道:“大姐还记得我爱吃肉丸子呢!这里边的肉丸子是给我的!你能不能别重男轻女?!”
郑爸作势去踢她的屁|股,嘴里骂道:“小没良心的!天底下谁重男轻女我跟你妈也不可能重男轻女!你再这么说我可告诉你妈了!”
郑琳琳立马认怂,柔声上去安慰自己亲爹,“我说错了还不行么,重男轻女的是你妈,那你能不能不把这事儿告诉我妈?”
郑爸让女儿一顿你妈我妈绕得脑壳儿疼。
又炸了四锅丸子油饼后,连心把排骨切块儿下油锅过了一遍,打算三十儿晚上做一盘糖醋排骨给连玉吃。
连玉刚把一盆丸子给前院二爷爷二|奶奶送过去,回来又装了满满一盆去给二姨王金枝家送。
二姨夫李宝林腊月二十五那天才跟自己弟弟和弟媳妇回来过年。第二天一早就过来看姐妹俩,手里还拎着一个深蓝色的唐老鸭书包。
“你跟王鹏一人一个书包,给你姐买的东西不应景,是条裙子,等夏天穿吧。”
李宝林搓搓手,神色间带着些窘迫。
月月开出来的工钱他都按时打回家用来还债。快过年了,他手里只有包工头发的二百块钱红包,这还是包工头看他在工地一整年没回过家的份上照顾他的。
实在买不起大价钱的东西,赶上商场打折促销,他就跑去给连心买了条连衣裙,又买了两个书包,还没来得及给自己儿子买点什么二百块钱就见了底。
连心和连玉哪里会嫌弃东西不好。自打李宝林做了姐妹俩的二姨夫姐妹俩就像又多了个爸,连兴贵没了之后李宝林对连心和连玉又好上几分。
他也是动过让小姐俩儿跟他一起过的心思的,要不是家里没房没地又一屁|股饥荒等着他赚钱来还,他早就把姐俩接过去一起住了。
连玉进李家大门的时候李家也正在炸东西。
王金枝的婆婆老褶子正抄着一双老长的筷子站在锅台前翻弄,嘴里对着正烧火的二儿媳妇骂骂咧咧。
“这么大岁数了啥话该说啥话不该说自己不知道?!”
“我越不吱声你越能嘚吧,一个劲儿问崩不崩崩不崩,这回崩了你满意了?!”
连玉偷眼一瞧,锅盖上、锅台上溅得到处都是油点子,一个黑不溜秋、糊了吧唧的丸子掉在门槛儿边上。
连玉忙咳嗽两声,高声喊道:“三姥,我二姨在家没?”
老褶子两条眉毛都要挤一块儿了,嘴里嘟囔着丧门星登门,往东屋方向一扬脖子,说道:“在家糊墙呢。二丫手里拿的啥啊?”
连玉笑呵呵地回道:“这不是知道我二姨夫爱吃油饼么,我姐昨天特意发的面今天炸了一锅,我寻思让我二姨夫趁热尝一尝。”
油饼这东西做起来麻烦,得发面不说,面里还得放糖,炸之前又是擀又是切的。老褶子懒惯了,要不是二儿媳妇不会大儿媳妇她又指使不动,她才不自己动手呢。
也就是她老孙子爱吃才能请动她这尊大佛亲自下厨房动手炸。
一听连玉是给李宝林送油饼来的,老褶子立刻笑成一朵花,朝连玉招手说:“来二丫,给三姥也尝尝你姐炸的油饼咋样,炸丸子了吗?”
连玉笑呵呵地走进厨房,顺手把搪瓷盆放到锅台上,盖在搪瓷盆上的盖帘一掀,她从里边取出一个油饼来,两手一撕一分为二,一块给老褶子一块给旁边烧火的她二儿媳妇。
老褶子吃得满嘴香甜止不住地吧唧嘴,一双三角眼往下瞅,又瞄上搪瓷盆里那半盆丸子。哟,还是带肉的呢。
“你姐还……”她想说你姐还炸丸子了,然后接一句我孙子最爱吃带肉的炸丸子了,连玉不就得乖乖把丸子留下?
可惜她想的挺美。
连玉不等她把话说完就抢着说:“三姥你再尝尝我姐炸的丸子,我觉得火候有点大了不好吃。”说着就从盆里又捏出一个丸子来一分为二,再次分给俩人。
白给的东西哪有不好吃的,老褶子和她二儿媳妇自是一口一个火候刚好挺好吃地夸着。
连玉顺势就把盖帘往搪瓷盆上一扣,端起来笑得十分得意地对老褶子说:“那就行,我这就给我二姨夫送过去,油饼就得趁热吃,我二姨夫肯定馋一年了。”
说完脚底生风出门一拐弯儿就进了东屋。
老褶子的手刚抬起来连玉的后脑勺就看不见了。
气得老褶子低声骂什么东西,抠门儿的玩意儿。眼瞅着城门失火马上就要殃及烧火的池鱼,老褶子的二儿媳妇噌噌几步回了自己房间,生拉硬拽把自己男人推出去给亲娘烧火。
正屋厨房里的事情忙着糊墙的李宝林一丁点儿声音没听见,倒是屋里屋外忙活的王金枝听着个大概。
听见她也当做没听见,就当外甥女给自己出气了,巴不得呢。
给王金枝留下一盆油饼和炸丸子,换来两条风干鱼。王金枝把两条风干的咸鱼放在连玉带来的搪瓷盆里,把盖帘盖好又拿了个大塑料袋给她提着走。
“回去你们姐俩吃。这是你二姨夫一个四川工友给他的,炖汤喝、蒸着吃都好吃。”
连玉走之前跑去跟老褶子打招呼,还特意晃了晃她那个大搪瓷盆,里边叮铃咣当的,傻子都知道里边有东西。
知道有东西老褶子也没法发脾气,人家孩子来给她大儿子送礼,老大要是不给点回礼她脸上都跟着没光。
就是大儿子那手指缝动不动就往老王家漏东西这件事让她心里万分地不痛快。
怪不得老话讲大公鸡尾巴长娶了媳妇忘了娘呢,老大活脱脱就是个尾巴二里地长的大公鸡!
从李家出来连玉又去王|振|华家送了一趟丸子油饼,何淑珍和王|振|华拉着连玉又是好一通念叨。
连心因为守孝的原因不肯来王|振|华家过年,何淑珍无论如何劝不动她,就想着在连玉这里再使把劲试试,没想到连玉也是和连心一个说辞,姐儿俩坚决要关起门来自己过年。
连玉人虽小,父母过世这一年却没闲着,光顾着长心眼儿了。大舅跟舅妈心疼她们姐儿俩她明白,但她却不能给二位添堵。
大舅出狱那天何家只有何淑珍的弟弟过来一起吃了顿饭,王|振|华的老丈人和丈母娘面都没露。连玉就猜这里边估计少不了她妈王金兰和自己给大舅惹下的麻烦。
前年亲妈盛怒之下打过舅妈何淑珍一巴掌,去年自己当着外人的面啐过舅妈一口,那二老面上肯定过不去,谁家嫁闺女都不是为去婆家受气的。
虽说舅妈心善又内疚,终归是看在她年纪小又孤苦伶仃的份儿上没跟她计较,但她却不能再给舅妈添堵,让舅妈在自己爹娘面前里外不是人。
时间还长着呢,连玉想着要是以后有机会再好好补偿舅妈,也算帮大舅搞好跟岳家的关系。
这么一圈儿走下来连玉回到家的时候天都擦黑了。
进门一看连心还在锅台前忙活着炸丸子。
“怎么还没炸完啊?我走的时候不是就剩一锅了吗?”连玉纳闷着问道,回屋换衣服的时候瞥眼一瞅,炕上放着一兜儿点心。
“谁来了?”连玉转身出去问连心。
“没谁,你刚走不一会儿咱奶跟三叔就来了,也没坐多大一会儿。”连心低头继续炸丸子。
连玉一听这话两步蹿到连心用来盛油饼和丸子的大陶盆旁边,掀开盖子她脸色就是一沉。好家伙,盆底锃光瓦亮,能照见人影儿。
“咱奶就用那兜串味儿的点心换你半缸丸子和油饼?”
“还给了一百块钱呢。”
连玉一口气梗在喉咙口差点没憋出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