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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点半连玉和郑琳琳要上早自习，连心七点就开始催她们俩赶紧吃口饭去学校。等七点二十两个小丫头从家里狂奔而出的时候，做肉夹馍的面团刚好全部用完。
连心在围裙上擦擦手，十分不好意思地跟还在排队的人群喊话：“实在不好意思各位，就剩二十个烧饼了。”
排在后边的人立刻怨声载道，一个老头儿用手里的拐杖敲马路敲得咚咚响，“我都排半天了你跟我说没有了！”
连心连忙上前笑脸相迎，“对不住啊大爷，第一天开张，我也没想到大家伙这么捧场，家里都没有面粉了。”
“要还想吃大家伙明天再来，我明天肯定预备足足的，不带让大家伙白跑的。”
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是连心这么个清纯俏丽的小家碧玉当面赔礼，于是排队的人群渐渐散了，只有排在前面的十来个人暗自窃喜于自己的好运。
铁中早自习的铃声刚刚敲响，连心他们就开始往家里搬摆摊用的这些家伙事儿。
整个早上佟卫东始终没出现，这会儿众人回到家都瘫在院子里歇脚，他抱着电饭锅来凑热闹了，“知道你们累，我做了一锅大米饭，拿剩菜凑合一顿吧。”
几个人都饿狠了，纷纷拿卤肉汤泡饭吃，连心干脆把剩下的卤肉和素菜都分了，一块都没留。
王金枝把自己碗里的肉全夹给连心，“你吃吧，我觉着这肉汤比肉还好吃呢。”
连心又给她夹回去，并且按住她的筷子不让她再夹回来，“二姨，咱这是庆功宴，人人有份，谁不吃都不行。”
王金枝这才不再跟她对着干。
吃饱喝足之后佟卫东抱着电饭锅和田好好一起离开，嘴里还不住嘟囔着媳妇累了吧，回去好好补一觉之类的话。
王金枝待他们走远小声跟连心说：“看不出来，你这个二房东还怪疼媳妇的。”
连心正在规整早上挣的钱，闻言笑着说：“人家对媳妇可上心了。”然后就把佟卫东为了田好好做的那些事都跟王金枝说了一遍。
王金枝听后连连咋舌，“女人一辈子摊上这么个爷们儿可就享福了。”
罗明俊还有力气去刷碗刷锅收拾厨房，连心怎么劝他回屋睡觉他都不肯，坚持要把手里的活干完。
王金枝在一旁帮连心数钱，看了看罗明俊，压低声音对连心说：“他手脚还怪勤快的呢。”
有二爷爷反对在先，连心就知道收留罗明俊这件事自己想得未免太简单，事先没跟家里长辈说以后少不了受埋怨。于是出于亡羊补牢的心理，她前些天特意回宝泉村跟王金枝还有何淑珍报备去了。
只是当时何淑珍到沈阳看王|振|华去了不在家，而王金枝觉得为时已晚，又没处退货去，只好默默同意。
那天正赶上李宝林要带他大儿子李成去沈阳工地打工，王金枝围着爷俩打了两天转，实在抽不出时间来连心这里探情况。李宝林父子走后李威又感冒了，等她把李威的病伺候好，抬头一看日历，第二天就是连心开张卖肉夹馍的日子，于是王金枝起早就赶来给外甥女帮忙来了。
这一早上给她忙的，一口水都没顾上喝，收工回来的时候嗓子都快渴冒烟了。但她一看见数钱数得眉开眼笑的连心就觉得什么都值了。
“赚了多少？”王金枝十分好奇。
连心朝她伸出两根手指头来，王金枝当时就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我的老天爷啊，这是天上下钱了吧？”
连心笑得开怀：“把人工和成本都刨出去，最少也有小一百块钱。”
王金枝乐得直拍大腿，“一个早上就跟你卖一天焖面差不多了？”
那还是差的。冬天学校放寒假的时候连心天天在平安小区里转悠的确赚的少，但是学校开学后她的收入就明显增加了。总体来说焖面还是比肉夹馍赚得多，主要焖面量大卖的时间还长。
别看今天肉夹馍也没少卖，但是卖早点的时间有限，八点以后基本就没什么人来了。排队的人虽然看起来很多，但是出货量并没有焖面那么大，主要还是第一天开张她们都有些不太熟练，耽误不少时间。
按照连心卖焖面总结出的经验来看，明天就算肉夹馍加量到能够撑到八点钟，纯利润也就在一百三四左右。再过几天人们的新鲜劲儿一过，每天早上一百块的纯利润都不知道保不保得住。
“一早上赚一百块钱你还嫌少？！”王金枝一边摇头一边上下扫视连心，“我是井里的蛤蟆没见过多大的天，我看你是铁笊篱漏汤——捞起来没够！”
连心被她笑得直不起腰来，过后想了想，自己确实是有点贪心不足。想当年，也不用想当年了，就去年这个时候，晚上她还在南站为了十块钱扛大包呢，累得犯了心肌炎都不敢去看病，怕花钱。
区区一年过去，她居然就开始觉得忙活一早上才赚一百来块有点少了，这是不是就叫做得陇望蜀？
王金枝一拍裤脚站起来，“别龙啊书啊的咬文嚼字了，我看你还是抓紧跟我回村里吧，让你二爷爷再给你弄一个烧饼炉子才是正经的，要不明天早上你得卖西北风去。”
这可是正事儿，连心立刻收了玩笑的心思，嘱咐罗明俊记得去农贸市场进肉，她昨天都跟郑爸说好了的。随后她拿上钱包跟王金枝一起回了宝泉村。
二|奶奶一听连心说肉夹馍供不应求就眉开眼笑的，王金枝又把连心嫌一百块钱少的事儿说给她听，乐得二|奶奶直拍大腿：“大丫有心气儿，这是好事啊。”说完就开始催二爷爷赶紧去找汽油桶，别耽误丫头赚钱。
汽油桶好找，老焊工那里有的是，反正也得去他那里打铁板，正好一起办了。二爷爷让连心回家等着就行，做好了他给送家里去，到家后再抹黄泥，省得路上颠坏了。
连心从二|奶奶那里出来就被王金枝领回了家。
到家后王金枝有点抹不开脸的样子，连心就知道她心里肯定有事，不然早就催自己回家做饭去了。于是先问她：“二姨，有话你就说呗，跟我有啥不好意思的。”
王金枝搓搓手，讲起话来磕磕绊绊的，“大丫，刚在路上我就寻思，你说我能不能也卖点啥吃食赚钱？”
连心当时就回答她：“能！当然能了！”
王金枝当初想跟李宝林去沈阳工地打工，因为实在放不下家里这些孩子最后没去。现在李成跟李宝林去打工了，李威在汽修店一直干得挺稳定，连心和连玉更不必说，在王金枝眼里已经是日进斗金的人。
终于没有什么拖累再能绊住她的双腿了。今天被连心这么一刺|激，快四十岁的王金枝突然就生出了想赚钱的豪情壮志。
连心比王金枝还要激动。去年刚开始卖焖面的时候她就劝过王金枝跟她一起，当时王金枝说什么也放不下家里那几亩地。其实她是觉得连心好不容易才找到的赚钱门道，她不仅不能从外甥女手里抢钱，还得坐镇后方给她保驾护航。
现在连心的生意早就稳定下来了，新研究出来的肉夹馍也很赚钱，王金枝的心才终于活了起来。
家里还有一万多块钱饥荒摆在那里呢，爷儿三个往死里干也得还上两年多，王金枝是既着急又心疼。
要是她能跟连心一样每天赚那么多钱该多好，哪怕只有连心的一半她都知足。连心现在一天能赚二百多块钱呢，她只要每天赚上一百块钱做梦都能笑醒，那样的话半年时间她就能把饥荒全都还上。
想想都激动。
连心就跟王金枝坐在炕上分析起来。
王金枝做饭手艺一般，不爱吃的人都不怎么研究吃食，就像连玉一样。家里那本《庞氏游食记》她翻过一回就再没碰过，郑琳琳偶尔还拿出来当菜单点菜用呢，她压根就不感兴趣，连眼神都欠奉。
王金枝承认自己做饭就爱糊弄，这么多年一直秉承着“能吃就行”的基本方针在厨房里凑合。
“你跟你妈一样爱琢磨吃的，二丫跟我是一路人。”想起死去的王金兰，王金枝忽然就伤心起来，“我想起你妈了，她走的前一天刚给我炸了一锅萝卜丸子，知道我要涮着吃，还特意买了筒骨让我打汤底。”
“这辈子再也吃不着她炸的萝卜丸子了。”说着说着王金枝低下头去。
连心也想起那天，王金兰吩咐她去买两根筒骨回来，一根给王金枝打汤底涮锅子用，另外那根留下来准备给连玉熬汤喝补补钙。
想到这儿连心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对啊，有一种小吃不会做饭的人都能做，只要有手就行。
那就是——串串香。
“串串香是啥东西？我能行吗？”王金枝满面希冀地追问，语气急迫。
连心笃定地拍了拍她的胳膊，“二姨你放心吧，串串香好不好吃的关键就在汤底，我那本书里可有不少配方呢。”
王金枝激动得恨不得一蹦三尺高。正想跟连心再打听打听串串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就听院子里传来老褶子阴不阴阳不阳的动静儿：“都几点了？金枝你早上是不是还没喂鸡呢？那鸡饿得直叫唤你听不着啊？”
连心抬头一看挂钟，可不是么都十点了，她得抓紧回去做饭了。临走前她对王金枝说：“二姨你抽空去三中门口转悠转悠，那附近有卖串串香的，花两块钱尝尝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王金枝忙不迭点头答应。
连心一走，王金枝喂完鸡鸭锁上门就去了三中，她实在是等不及想知道串串香是个什么东西了。
到了三中门口一看，还没到放学时间呢，大门两边就已经有长长两排卖小吃的摊子在等着了。
王金枝看见里边有两个卖串串香的小车，于是装作来接学生的家长，光明正大走过去看。看明白后就在心里纳闷：把蔬菜、火锅丸子、火腿肠和几种粗细不同的粉条放在一个浅底托盘里一起咕嘟，这不就是火锅涮菜串起来卖吗？一串或者一份就敢卖两毛钱，抢钱啊？
王金枝每家都买了两块钱的，付钱的时候直觉心疼。回到家拿出筷子一尝连肝儿都疼了，四块钱都够买一斤半肉了，她却买了这么多除了味精就是辣椒味道的东西，一星半点儿肉味都没有。
她坐在炕桌旁对着两碗串串香运气，哀悼自己花出去那四块钱。
正心疼呢，老褶子抱着她那金孙就进来了。王金枝跟连心前后脚出门，回来的时候手里还拎着两袋汤汤水水，老褶子看在眼里就以为连心偷摸给了王金枝什么好吃的东西，于是她抱上孩子就过来了。她的宝贝金孙可好几天都没吃上肉了，这么小的孩子到大伯娘屋里蹭几口饭吃不过分吧。
王金枝一看见她抱孩子进屋就想把串串香先收起来，这东西又辣又咸不适合给孩子吃。她婆婆那命根子又是个见了吃的不要命的主儿，万一吃坏了还不得找她算账。
“这玩意儿太辣了，不能给小孩儿吃。”王金枝先开口解释了一句。
祖孙俩一进屋还没看见人呢就先闻见香味儿了，这会儿王金枝一张嘴就说不给吃，就算老的同意小的也不干啊。
果然，快四岁的孩子在老褶子怀里蹬着腿，说啥也不让王金枝端走串串香，就要吃，立刻！马上！
老褶子都要抱不住他了，干脆一松手把孩子放在炕上。孩子脚一着地就去扒王金枝的胳膊，饿虎扑食一样去抢她手里的东西。
王金枝一手端着一碗串串香，一边躲孩子一边朝她婆婆老褶子喊：“你倒是管管他啊！这东西辣的要死小孩儿不能吃。”
老褶子跟王金枝针锋相对这么多年，习惯性不信她的话，“就两碗剩菜折箩你还当个宝似的，咋了，你外甥女的东西就那么金贵？吃了能成仙啊？”
王金枝怕孩子一不小心掉地上摔着，左躲右躲都不敢离他太远，一直就在炕边站着，听老褶子这么说话当时气就不打一处来，咣当一声就把一碗串串香扔到炕桌上。
“吃吃吃！使劲吃！我把丑话说到前头，吃出事儿了别找我！”说完她转身就把另外那碗串串香倒进脏水桶。
老褶子看见好好一碗菜王金枝宁可倒掉都不说让一让她这个婆婆，心里一股邪火登时就窜上来，使出毕生功力指着王金枝的鼻子就开始骂。
王金枝本来就不是个会忍气吞声的人，进李家门八九年了一直跟老褶子针尖对麦芒地干，从来就没怕过，当即吊起嗓子就跟老褶子对着骂起来。
婆媳俩骂得正欢，宝贝金孙突然发出公鸡打鸣一样嘹亮的哭声。老褶子回头一看，那孩子脸上、衣襟上落了好几滴红油，一双小手还不住揉着眼睛，嘴里哭喊着奶奶眼睛疼……
王金枝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这孩子八成是偷吃的时候不小心被红油溅到眼睛里了。老褶子慌得麻爪了一样，王金枝倒还镇定，扯下一块卫生纸小心的给孩子擦眼睛，擦干净后又用清水给他冲洗几回。
冲洗后虽然好了很多，但孩子的眼皮却渐渐红肿起来。老褶子这会儿知道怕了，抱起孩子就往门外冲，临走前撂下一句话。
“王金枝你这个贱|货！我孙子要是有个好歹我让你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