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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卫东风尘仆仆地进门，整个人又累又乏，单眼皮困成双眼皮。一屁|股坐到凳子上，他毫不客气地吩咐连心：“快，别管是啥先来点东西给我垫垫肚子。”
厨房里有焖面，罗明俊开火去热。郑琳琳腿脚最利索，回屋翻出来两包自己的小当家递给佟卫东。佟卫东饿死鬼投胎似的一口干脆面一口水，三两下就把两袋干脆面送下肚。
“这点玩意儿还不够塞牙缝儿的，”佟卫东舔舔牙花子，坐一旁看郑琳琳兴致勃勃把干脆面里拆出来的水浒卡夹在歌词本儿里，“我儿子喜欢吃小虎队，那里边送旋风卡。”
“琳琳不许瞎花钱，你这个月零花钱都冒漾了。”连心端着一海碗焖面出来，罗明俊在她身后端着一碗辣椒油和一碗凉拌菜。
佟卫东操起筷子狼吞虎咽掉半碗焖面才觉得肚子里有了底，放慢速度细嚼慢咽起来。
连心这才开始问他：“你刚才说老马家不能再找麻烦了，因为啥呀？”
“就是，你说那么肯定，咋地了？老马家出啥事儿了？”连玉把屁|股底下的凳子往佟卫东身边挪了挪，扬着小脑袋瓜勤学好问。
佟卫东对姐儿俩神秘一笑：“不走正道儿，人财两空了。”
马凤春为了捞马大宝和马二宝，回利木的第二天就给孔孝先送了六万块钱“打点”用，那可是她外出闯荡多年的全部收入。后来马茂臣又先后“打点”了两万块家底进去。就连马凤琴也从蚊子腿儿上刮肉，偷摸塞给马凤春五千块。一家人满心以为马大宝和马二宝最多判个三年五载，过后再努努力减个刑啥的，至多两三年就能出来。哪曾想两地警方一协查居然又牵连出两件故意伤害案，数罪并罚了十五年。
马凤春从前是个走一步看一步，最擅长揣摩人心的主儿，兴许是被庭审结果刺|激得不轻，从法庭出来她就居然想到去找孔孝先讨说法。
她还以为自己在孔孝先心里有一席之地，见面就不客气的质问孔孝先为什么八万块钱连一个人都没保住，几乎是在孔孝先的办公室里指着他的鼻子骂。
泥人还有三分土性儿呢，更何况孔孝先这个披着羊皮的豺狼，他能容忍马凤春这么撒泼？当场给她一顿耳刮子后让门卫把她扔了出去。
这事儿看见的人不少，稍微有些人脉的一打听就能知道原委。佟卫东回利木的路上得到的消息，马不停蹄就来告诉连心，就怕她一直寝食难安再闹出什么毛病来。
前些天连玉偷摸给他打电话说连心因为马凤春的事夜里睡不好，头发一掉掉一把，看着可吓人了，求他帮忙给想想办法。除了开庭那天作为证人出庭，佟卫东实在抽不出时间回利木帮忙解决马凤春这个麻烦精，无奈之下只好跟章耀祖提了一嘴，章耀祖倒是痛快，直言这事包在他身上，让佟卫东不用管了。
要不是迫不得已，打死佟卫东也不会跟章耀祖说这事。前两次看见连心的时候这孙子眼睛里直冒绿光的事儿佟卫东可记得清清楚楚，不怕别的就怕他将来挟恩图报。
后来佟卫东又想，大不了以后这王八蛋真的提什么过分要求他再一耳刮子过去把他抽醒。要实在晓之以理行不通，他再动之以情，也算个万全之策。
章耀祖这人虽然有时候看起来不着调，办事却一口唾沫一个钉。他先是找人给油条摊老板娘递了话：马凤春那可是独当一面的服装店老板娘，有的是钱，区区一万五千块钱她根本就没看在眼里，再跟她要一万块她也有。于是老板娘当机立断上门撒泼要钱来了。
同时章耀祖还给在广州的朋友打电话，找人对马凤春的服装档口先砸后抢，又把她手底下干活的两个店员给勾搭走了。
有句话叫做屋漏偏逢连夜雨。马凤春上午跟油条摊老板娘打架进了派出所，中午在民警的调解下赔给老板娘三千块钱一了百了，下午就接到小姐妹电话说她的档口遭了殃。马凤春急得火上房，两个店员却怎么也联系不上，第二天小姐妹又打来电话告知：她的店员卷款跑了。
经此一役马凤春大梦初醒。
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两个哥哥没救出来，还把全家人的血汗钱都赔了进去。父母又缠绵病榻不事生产，马凤琴因为娘家弟弟的事跟婆家人吵了一架又一架，还不知道能不能跟她男人继续过下去呢。如今她马凤春是这个家里唯一的顶梁柱，无论如何她也得把这个家撑住了。
利木这么个屁大点的地方，累死累活一年也赚不到三万块，还是趁早回广州接着干她的服装买卖才是正经。
主意一定，马凤春立刻召集全家人开会，她做主把包子铺转租给马凤琴经营。马茂臣老两口身体康复之后要是还想在店里干，就让马凤琴给他们开工资；要是身体情况不允许，就只收店铺租金和马凤春的孝敬养老也挺好。
总之马凤春终于意识到，继续钻牛角尖跟卖肉夹馍的对着干是百害而无一利。自家的日子被拖累得一天不如一天，人家却仅仅掉几根汗毛，这种伤敌八十自损一千的买卖绝对不能再干，及时止损才是上策。
对于马凤春来说，当务之急是立刻就动身回广州，现在什么都没有赚钱重要。于是她挥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从派出所出来第二天一早就登上了去往广州的火车，站票她都认了。
佟卫东回来的时候只知道马凤春让人给打了一顿扔出门去，他哪里知道不过两天她就夹着包袱滚蛋了。
马凤春前脚刚走，后脚章耀祖过来得得嗖嗖把马凤春被他鼓捣走的事儿一说，满院子人看他的眼神都变了。就连最没眼色的郑琳琳都回屋舀了两大勺高乐高，心甘情愿冲给章耀祖喝。
章耀祖喝完一抹唇边的沫子，对两手都是水的连心笑着问道：“妹子又做啥好吃的呢？我今天有没有口福尝尝？”
连心对他莫名的热络有些拘谨，笑一笑回答他：“再过几天县里开夜市，我打算做点凉皮卖。”说完她低头看看泡在水里的面团，紧着解释：“现在还不能吃，得等面粉水沉淀之后才能做凉皮。”
章耀祖一点没有失望的神色，转回头对佟卫东说：“凉皮我可有些年头没吃过了，咱利木没有这东西，还是那年咱俩去西北的时候吃过几回，是吧？”
一直在陪佟贺玩旋风卡的佟卫东闻言忽然不着痕迹地偷眼去瞧田好好，看见田好好像没事儿人似的才放下心来，转头狠狠瞪了章耀祖一眼，“是，差点没噎死你，我记着呢。”
当着众人的面章耀祖讨了个没脸，他也不生气，摸摸鼻子自顾自转身继续去跟连心搭话：“妹子你听我的，凉皮要想好吃，料汁是关键，这天儿马上就热起来了，你做酸辣口的爽口又解腻，绝对招人喜欢。”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把凉皮和招人喜欢四个字联系到一起的，倒是他的提议跟书上的记载不谋而合。听他说从前吃过西北那边的凉皮，连心想起《庞氏游食记》里记载的凉皮是陕西特产，也属于西北地区，就想问问章耀祖凉皮的口感到底怎样。纸上得来终觉浅，利木没有凉皮这种小吃，连心第一次摸着石头过河，有人能给她指个路真是再好不过。
章耀祖拖着凳子坐到连心身边，一边看她细白的腕子在面盆里上下翻飞揉搓面团，一边心不在焉地试图回想多年前那几口凉皮的口感。又不是什么国色天香，不对是秀色可餐，也不对，是山珍海味。对，又不是什么山珍海味，章耀祖还真说不出什么具体的道道来，就记得凉皮爽滑，口感劲道，料汁大多是又酸又辣又开胃的，让人吃了还想吃。
连心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心猿意马，身上鸡皮疙瘩开始止不住地往外冒，她借口倒面水端着盆就进去厨房，半天也不出来。
章耀祖自觉跟几个小屁孩没话可说，于是主动找佟卫东聊天。佟卫东怨他刚才嘴上没个把门儿的，说了不该说的话，加之他刚刚又跟连心套近乎，于是也不给他好脸看，接话时有上句没下句的。章耀祖可算看出来自己讨人嫌了，拍拍屁|股去厨房，跟连心说：“凉皮给我留一份呗妹子，明天我来吃行不？”
连心巴不得他现在赶紧走，明天的事明天再说，忙不迭点头同意。于是章耀祖翘着尾巴乐颠颠走了。
他走之后连玉凑过去小声对连心说：“姐，这房东人好是好，就是好像有点儿不着四六。”
连心警告她别瞎说，但语气明显不是那么严厉。
第二天洗好的面粉水沉淀完毕，连心把上面的清水倒掉，留下盆底厚厚一层面糊。面团里洗出来的面筋前一天晚上放了些酵母粉发酵，现在也膨大了一圈，稍后可以上锅蒸熟，书里记载熟面筋是凉皮里不可或缺的重要食材。
现在首先要做的，是试着把凉皮蒸熟成形。陕西凉皮是圆形的，连心找遍家里也没有书里说的那种像凉皮罗罗一样的圆形器皿。倒是当初买面条机的时候老板赠送了一个长方形的浅底托盘，连心一直用它装生面条用，勉强可以用来试着蒸凉皮。
第一张没掌握好面糊用量，凉皮蒸出来太薄，一揭就破了。第二张连心稍微把面糊放多了一些，结果凉皮半边薄半边厚，筷子一挑就从中间断开了……第三张连心总结了一下经验，烧火的罗明俊也根据自己的感觉建议连心再减少一些面糊用量，这回两人亲眼见证托盘里的凉皮鼓起一个个大泡，两人不约而同心里一喜，这是成了！结果这张凉皮揭得特别困难，长方形凉皮硬是揭成了四片奇形怪状，罗明俊期期艾艾地问：“大姐，你刚才是不是忘记在托盘里抹油了？”
连心茫然四顾，她忘了吗？她没有印象啊。
第四回罗明俊看得紧，连心手不停嘴也不停，把全部流程念叨一遍后一开锅，终于成功一回。有了第一回就有第二回，经验都是人积攒出来的，一盆面粉水全部变成凉皮后，连心终于敢拍着胸脯说她现在已经完全掌握了蒸凉皮的诀窍，再也不会浪费任何一勺面糊了。
中午卖完盒饭，连心把陆浩请到家里做客，向他隆重介绍自己准备的夜市小吃——凉皮。
从焖面到凉皮，陆浩始终是连心的首席美食品鉴官，这足以证明他在连心心里有着不可替代的地位。每次一这么想陆浩就觉得脸颊发烫，走路都轻飘飘的。
连玉怼了陆浩胳膊两下，不明白他望着一碗凉皮发什么呆，“问你呢，放不放辣椒油？”
陆浩忙把碗推过去，示意连玉多多地放。三勺辣椒油一入碗，整碗凉皮就像突然有了灵魂，变得诱人起来。陆浩耐心地用筷子一下下把凉皮和各种配菜翻拌均匀，拌了好几下才发现配菜里居然还有芹菜段儿——陆浩平生最讨厌的蔬菜，于是他又开始好整以暇地往出挑芹菜。
这边郑琳琳一口肉夹馍一口凉皮吃得直呼过瘾，那边连玉唏哩呼噜吞完一碗凉皮又马上去拌第二碗。
只有陆浩一直稳稳当当八风不动在挑他的芹菜，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吃饱了才来的，一点都不急。
连心可是一直细心留意着陆浩的一举一动，就等他吃完给评价呢，看见他这副不紧不慢的样子多少有点着急。
终于，陆浩张嘴吃下第一口凉皮。细白的凉皮伴着酸辣的料汁混合出一种难以形容的口感。不同于第一次吃焖面时陆浩体会到的那种惊艳，凉皮更像是一种对味蕾的冲击，是他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口感。麻酱的醇香从舌尖滑向喉咙，紧接着又酸又辣的刺|激感开始在味蕾上疯狂跳舞。陆浩觉得这种刺|激让他有一种幸福在直冲他天灵盖的错觉。
“太好吃了！”陆浩大声赞美着，毫不谦虚地对连心说：“好吃到在我这里能跟焖面并列第一。”
这可是相当高的评价。有他这句话连心彻底放下心来，相信凉皮一定能在夜市上大放异彩。再配上跟凉皮系出同源的肉夹馍，陕西小吃摊绝对能在夜市上打响第一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