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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木县第一个夜市就开在中心大街西南方一条双向车道的马路上。这条路上从前有座二层楼的工人文化宫，因为文化宫外墙刷了几十年的红漆，利木人口口相传叫它红楼，夜市顺带着就叫做红楼夜市。
全县第一个夜市，开业当天真叫一个热闹非凡。城管规定七点开始营业，六点半不到摆摊的和购物的就已经各就各位，马路牙子上摊位一个接一个，马路牙子下边自行车停的到处都是。
连玉和郑琳琳手挽着手从头逛到尾，再从马路对面逛回来，然后告诉连心：“跟早市挺像，卖衣服的比卖菜的多，卖小吃的没几个。”
郑琳琳伸出手指来比了个7，“我数着呢，算上卖包子、饺子、面条那些，一共才7家卖吃的，卖水果的也不少，就是东西看起来没有早市新鲜，买的人不多。”
连心和王金枝的摊位挨在一起，都在路北，路南肉眼可见范围内几乎都是卖服装鞋袜的，生意那叫一个火爆。两三个人忙活一个四米长的摊子都得扯着嗓子交谈，人多嘴杂，不喊根本听不见对方说的是什么。
王金枝长这么大，除了小时候在大队部吃大锅饭的时候，再就是百货大楼重装开业抓奖那天才见过这么多人。她半张着嘴震惊地看向对面，好半晌才问出一句话：“是不是半个县的人都来了？这也太邪乎了。”
有没有那么多人连心不清楚，她只知道对面卖货都忙冒烟了，她们这边还没开张呢。
一个卖袜子的年轻女孩站到马路牙子下边，挥着一双袜子朝路过的行人扬声叫卖：“毛纺厂尾货大甩卖！袜子五毛钱一双啦！两块钱给五双！”
连心听着她那清脆的叫卖声不知怎么也有些热血沸腾，清了清嗓子后用她能发出的最高音量喊道：“陕西小吃肉夹馍、凉皮啦！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连心一嗓子把王金枝给叫回魂了，她立刻跟在连心后边扯起嗓子叫卖：“好吃不贵串串香！素的一毛荤的两毛！”喊了几遍发现没人驻足，她干脆挑几串萝卜丸子和土豆丝丸子，又拣几串素菜装在一个一次性饭盒里，用纸杯装了一勺蘸料，站到马路牙子下边就开始免费试吃。
白给的吃食送到嘴边了谁能拒绝呢，没多大功夫串串香和蘸料就见了底，王金枝的小摊子上渐渐围上来不少人在挑拣。
罗明俊看见王金枝白送的那一刻就低头对着三轮车上的烧饼冥思苦想。肉夹馍他也送不起啊，这么大一个连肉带饼的，普通人都能吃饱了。要不切成小块试试？
没等他有所动作，连心倒是先把凉皮切成一指长的小块，加配菜和调料拌好之后交给连玉和郑琳琳下去推广试吃。
罗明俊立刻就急了，赶紧从连心手里抢过菜刀，唰唰几下就把一个肉夹馍切成六份，自己端着到马路牙子下边跟连玉打搅乱去了。
大人对孩子多少都会有些纵容，那些被拦下来的行人看见三个半大的孩子堆着笑脸围上来免费送吃的，无一例外地驻足品尝。吃完都点头说好吃，有说刚吃过晚饭明天再买的，也有当场就打包两份拎走的。
总算是开了张，人也越来越多。虽然比不上对面那么红火吧，但生意也是一个接一个地来。
七点半一过天色就开始暗下来，李成启动早已准备好的柴油发电机，接了两个20瓦的白炽灯挂在摊子上，瞬间的光芒万丈轻易就成了整条街最引人瞩目的摊位。两边挨着他们卖水果和蔬菜的摊子不约而同地往他们那边靠，嘴上都恭维着说借个光。
夜市规定十点收摊，还不到九点半凉皮就已售罄。罗明俊手里还剩下四个烧饼，卤肉也还有不少，连心却不让他再卖了。她叫罗明俊往烧饼里多加肉和蛋，转身就拎着进了身后的烧烤店。夜市这两个多小时时间里，烧烤店的伙计时不时就跑过来买一趟烧饼，每回都是三个五个的拿。连心目测烧烤店今晚大约贡献了三分之一的烧饼销售额。这可是大客户，又是邻居，必须打好交道。
进门正对收款台，连心一掀帘子就跟柜台后边坐着那位拨算盘的丰满美人对上了眼。美人杏眼桃腮、涂脂抹粉、烈焰红唇，头顶的刘海吹成一个高高弯起的弧度，她的笑容就像挂历上的模特一样勾人。
这样一位美人却一看见连心就笑，一边笑一边把她从上到下仔细打量一遍，然后十分自来熟地问她：“来啦？”说的好像两人久别重逢一样。
连心纳闷了一瞬，脸上却不显，顺着那美人的话回答：“哎，来了。”说着就把手里的肉夹馍放到美人面前的柜台上，笑着说：“一看您就是老板娘，承蒙您今晚照顾生意，这几个肉夹馍送您当夜宵。”
美人笑得花枝乱颤，毫不客气地抓住连心的手就抚摸了两下。虽然隔着个木头柜台，但老板娘身上的香水味仍然直扑连心面门，从没被人这么对待过的连心慌得满脸通红，手都不知道该不该收回来。
这时有客人喊话：“老板娘，再加两个烧饼。”
美人仍然没有放开连心的意思，抓着她的手给客人回话：“烧饼没了，这儿还有两个肉夹馍要不要？”客人点头说要，老板娘就让伙计装了两个送过去，剩下两个被她收到柜台里，转头她朝连心眨眨眼说：“久仰大名，剩下这两个说什么我也得自己尝尝是个什么味儿。”
连心全当她在客气，根本没把她的话当真。老板娘却挠挠她的手心，眼神儿里带钩子似的看她，“啧啧，果然是个小美人儿，看着就让人心里舒坦。”
这下连心是真遭不住了，她用力撤回右手在裤子上不着痕迹地擦了擦，总觉得手心里火烧火燎的。比手心更烫的是脸颊，连心不由自主地用手背碰了碰，觉得自己像是要烧着了一样。
老板娘看见她小白兔似的样子放声大笑，眼神里都带着稀罕，正想再对连心说些什么，她身后的楼梯上忽然传来一道让连心耳熟不已的声音。
“房盖儿差点让你顶翻了，什么玩意儿那么好笑？”
连心惊讶地一抬头，楼梯上站着的居然是章耀祖。
老板娘这间烧烤店装修得很讲究，黑色大理石包裹的楼梯，扶手上镶嵌着考究的金色纹路，满是白金色调繁复暗纹的壁纸贴满整面墙壁。
连心词穷不知道怎么形容才好，只能说看起来就像译制片里国王的皇宫那样华丽。然后这样华丽的背景前面，站着身穿一身浅灰色西装，亮闪闪的、银白色衬衫领子外翻的章耀祖。
章耀祖觉得自己的出场方式一定是耀眼又夺目，不然怎么连心都不好意思多看他两眼呢？这点他的自知之明倒是很对，因为顶灯的照射下他那双黑色尖头皮鞋的脚面像镜子一样在反光，晃得连心不得不移开目光。
老板娘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始终噙着一抹微笑。见连心转头看向她，她便大大方方地告诉连心：“托咱们帅气又慷慨的章老板的福，我才见着这么漂亮的烧饼西施。”说着她又把连心的右手捧在手心，真诚地说：“妹子，打明天起给姐姐店里供货怎么样？”
连心本来还想问老板娘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却被老板娘一句供货给岔过去了。这真是笔意外之财，连心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抓住老板娘的手就问：“姐你说真的吗？啥是供货？不是，我意思是说你要我供啥？”
老板娘从柜台后边走出来，搬两把椅子放在门口，引连心过去坐下就准备跟她详谈。偏这个时候章耀祖这个欠儿不登手拿一瓶菠萝汽水过来递给连心，用心疼的语气说道：“累一晚上了，喝口水再说也来得及。”说完他还瞪老板娘一眼，老板娘立马回了他一个白眼儿。
“我也忙一晚上了，咋没见你给我开瓶汽水呢？”老板娘阴阳怪气地问章耀祖。
不等章耀祖回嘴，连心忙把手里的汽水塞给老板娘，拘谨万分地对老板娘说道：“姐你喝这个，我不渴。”
章耀祖尴尬地嘎巴嘎巴嘴，扔下一句：“我再给你拿一瓶去。”转身进去又拿了一瓶菠萝汽水给连心。
老板娘翘着二郎腿拿汽水瓶瓶底点指章耀祖，意有所指地呲哒他：“死心眼儿啊？就非得拿菠萝味儿的，橙汁芒果汁草莓汁那么多，就不能换一个口味？”
章耀祖冷笑反问：“你管得着吗？”其实他是凭直觉看颜色拿的汽水，总觉得菠萝汽水那种淡淡的绿色看起来很舒心，就跟他每次看见连心时的感觉一样。
“姐，你刚才说供货，是怎么个供法？”连心发问打断两人抬杠。马上十点该收摊了，她想在走之前心里有个谱，不然今晚肯定翻来覆去睡不踏实。
老板娘就说：“你也看见了，我这烧烤店今天可没少买你的烧饼。我觉得顾客都爱你这口，就想从你这儿直接进货，当成特色菜卖给顾客。”
连心紧张地搓手，最先想到的就是烧饼价格问题。进货量大势必要压缩单价，肯定不能跟她摆摊一样按照一个五毛这么算。果然老板娘提出让连心降价，按成本价给她供货。
烧饼的成本里最便宜的是人工和水，能节省成本的只有面粉和烤鸭油，然而这两样偏偏连心手里没有一丝溢价空间，因为她也是从别人那里进货。
五毛钱的烧饼三毛钱的成本，烧烤店还必须跟连心的摊子上卖一个价格，不然就是互相砸招牌。卖烧烤店四毛钱一个连心连辛苦费都赚不回来，烧烤店也嫌一毛钱的利润太少。
可真把连心难为坏了。
在一边旁听的章耀祖一看连心双眉紧蹙就心疼起来，想说实在不行我补贴些钱你们皆大欢喜，他刚把嘴张开老板娘就朝他冷冷看了一眼，明明没啥威慑力却让章耀祖不知不觉闭上了嘴，转而出了一个新主意：“要不这样，你把烧饼做薄点？”
连心咬着嘴唇，似乎不太赞成。
老板娘却乐得双手一合直拍巴掌：“章老板这主意可真是两全其美。”
见连心似乎没听懂她的意思，老板娘拉着她的手给她细细解释。
“妹子你想，烧饼在你手里是物美价廉、吃到肚子里顶饱的主食。在我这烧烤店它就是一道菜，我得让顾客吃了还想吃，还不能吃一个就饱，这样我才能有赚头不是么？”
连心缓缓点头，终于明白老板娘的意思了，“要不……我回去试试给你烙卷饼？”
“卷饼也不能太大，我看大小跟烧饼差不多就行。”章耀祖又蹦出来提了一句，老板娘刚想白眼他，他后边又接了一句：“你也别那么实在，啥啥都用好的，跟粮油店打听打听有没有陈货，价钱便宜不一样用吗？”
老板娘对这个馊主意嗤之以鼻，连心根本不予考虑。
城管开始撵人收摊了，老板娘看见就对连心说：“不着急，你回去自己琢磨琢磨，啥时候琢磨成了咱们姐妹啥时候做这个生意，放心，就是不成姐也不带少照顾你生意的。”
连心感恩戴德地走了，临走还诚心诚意地感谢了章耀祖一番，把章耀祖美得差点冒鼻涕泡。要不是老板娘拧他腰间软肉拦着他，他居然还想开车送连心回家。
回家路上王金枝纳闷地问连心：“烧烤店里跟你说话那个男的是不是你房东？”当初发现地火龙的时候王金枝见过那一大家子，里面恍惚就有这个人。
连心点点头，把章耀祖帮的那些忙都一五一十说了，还告诉王金枝章耀祖是佟卫东的发小，俩人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铁哥们。
王金枝先是惊讶后又高兴，外甥女总能遇到贵人帮忙排忧解难，这可是别人求之不得的事。
结果好景不长，第二天一大早王金枝就登门帮忙卖肉夹馍来了，连心和连玉都挺诧异，不知道王金枝又遇上了什么困难。
早上收摊之后大家坐在一起吃早饭，王金枝捧着粥碗一脸肉疼地对连心说：“夜市买卖好是好，就是消耗太大了。”
原来昨晚回到家之后王金枝迫不及待就开始盘点。最后算出来夜市一个晚上的营业额顶她在三中门口一天总收入的三分之二，还没等她把嘴角咧上去呢，李成就告诉她，一个晚上用掉的竹签子和水杯相当于在三中门口两天的量。
在三中摆摊的时候王金枝在小吃车旁边放了个塑料桶专门回收竹签子，回家洗一洗开水煮上半小时还能接着用。在夜市她也放了这么一个桶，一个晚上过去却连半桶都没装满。
对于一向勤俭持家的王金枝来说，没能回收再利用那些竹签子就像从她身上刮肉一样让她疼痛不已。这不，一大早她就来找连心讨主意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