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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玉梅回来的时候电影还得十来分钟才散场,她掀开邓小米的棉包一看,筐里的奶茶还剩下七八杯。邓玉梅满意地笑了,瞧着吧,待会儿散场人一多起来肯定又跟昨天似的抢着买,说不定等不到中午她就得进第二批货。
卖货吆喝费嗓子,天气又热,邓小米随身带着的水壶早空了。邓玉梅难得大方一回,给她买了一瓶汽水两个茶叶蛋。
邓小米攥着两个茶叶蛋,瞅准没人的空档小声对邓玉梅说:“妈,刚刚有个啥采购科的干事说想跟你谈生意。”
邓玉梅一惊一乍地深呼吸一口气,忙蹲到邓小米身边问怎么回事。邓小米在给茶叶蛋扒皮,急得邓玉梅一把将茶叶蛋夺过来攥在手里,“你倒是快说啊,这个磨叽劲儿随你那个王八蛋爹。”
邓小米让她训得直低头,讷讷地告诉她:“人家看我是小孩儿没跟我说,让你回来去二楼采购科找一个姓刘的。”
邓玉梅跟被火烧了屁|股似的,围着邓小米打转,想说点啥看看邓小米那副蔫头耷脑的样子又把话憋了回去。
犹豫好一会儿,邓玉梅右手成拳捶向左手手心,“管他啥干事不干事的,天王老子来了也得给钱!”手心里的茶叶蛋应声掉地,邓小米连忙撅着屁|股捡起来吹灰,拿手绢擦一擦还能吃。
等她擦干净茶叶蛋想拿给邓玉梅时才发现邓玉梅已经进了电影院直奔二楼而去。
电影散场了,周末的关系人比昨天多多了。邓小米早上刚喝过巧克力奶茶,对那种回味微酸的香甜味道记忆犹新,于是她铆足劲跟年轻姑娘们推销巧克力味的。草莓味的也很受欢迎,因为玻璃瓶汽水没有草莓味的关系,很多爱吃草莓的姑娘都会挑奶茶来尝新鲜。
邓玉梅回来的时候走路有点发飘,一见邓小米面前被人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她立刻神魂归位,两只膀子一甩三下两下就挤到邓小米旁边。母女俩搭配干活轻车熟路,人群散得很快。等人都走光了邓小米仔细一数,还剩下三十杯左右的奶茶,足够下一场电影散场卖了。
邓玉梅把腰上系着的那个充当钱包的粗布包收好,数出十来块零钱给邓小米,她对邓小米说:“妈去进货,剩下这点你接着卖,饿了就自己买个面包啥的垫补垫补。”
邓玉梅走到看不清人影了邓小米才想起来还没提前给连玉打电话呢,她急忙跑到旁边的书报亭拨号。电话一通邓小米就说我妈邓玉梅去进货了,连玉那边回一句知道了就挂断电话。两句话说完都没用二十秒,那也得按五毛钱一分钟付费,心疼得第一次打电话的邓小米胃都抽抽。
邓玉梅到连家大门口轻轻一推门就开了,连玉趴在冰柜前扭头对她说了一句:“来了?车骑得挺快。”
邓玉梅这才知道邓小米事先打过电话。她想都没想过电话费的事,走进院子直不笼统就对连玉说:“我这两天不是在电影院门口卖货么,人家电影院采购科刚刚跟我说,想从我这拿货卖。”
连玉瞬间抬头看向邓玉梅,等着她的下一句话。
“我琢磨着,这个生意还是你来做合适。”
纵使邓玉梅心中万般不舍,话说出口之后她也变得轻松自在许多。来的时候她想了一路,电影院这个生意大归大,她和小米两个人却注定是吃不下的。
电影院首先要求进货价格低,就算她愿意让两毛钱利润出来,一块三一个小杯奶茶人家仍然嫌贵。
其次是电影院的需求量不小,听那个刘干事话里话外的意思,每天得要个二三百杯的样子。一杯少赚两毛钱,两三百杯她就要少赚五六十啊。邓玉梅怎么可能让每天五六十块钱的利润从自己手指缝里流走。
那可是真金白银的钞票,从前她卖苞米面饼子日收入顶天能有个十来八块的,五六十块钱她得风吹日晒一个礼拜呢。就算现在卖奶茶赚得多了些,那她也没富裕到到吃一碗扔一碗的地步。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邓玉梅明白,她在电影院的生意算是做到头了。只要电影院也开始卖奶茶,她的生意绝对一落千丈。人家电影院的小卖铺在检票口,有专门的人负责卖货,她和邓小米的棉包怎么比得过人家冰柜的制冷效果?
同等质量同样的价格,她一个农村妇女拿什么去跟公家单位比?不如趁早收手,转头还能卖连玉一个人情。她可不想因为价格扯皮被公家单位针对到没有站脚的地方,电影院做不成她还可以去少年宫,去游泳馆,再不济蹲补习班门口也行。等到九月一开学,哪个学校门口她赚不到大把钞票啊,何必吊死在电影院这棵树上。
路上邓玉梅就把这些条条道道都想明白了,虽然舍不得这口肉但也是没办法的事,遗憾就遗憾吧,谁让她没这个能力呢。现在她的首要目标是把连玉这边的关系维护好,跟着连玉她才能有肉吃有汤喝,电影院这桩生意就当她给连玉的见面礼了。
第二天上午连心要去饭店参加郗家小丫头的满月宴,连玉也把自己最体面的衣服翻出来挨个试穿。试来试去连玉始终没能找到合心意的那套,最后决定破罐子破摔,穿一身铁中校服就去电影院跟人谈生意去了。
连玉一进门整个科室的人都不工作了,全都围着她看稀奇。
“哎呦,看人家爹妈是怎么养的孩子,才初中就能自己出来做买卖了。”
“关键是人家能鼓捣出来正经东西啊,奶茶咱们昨天都喝过,味道绝对没的说。”
“你这事儿可以登报宣传一下,初中学生自制奶茶风靡全县什么的,绝对励志。”
连玉头一次被人捧这么高,脚毛都根根倒立起来了。她可不觉得这些人说的是好话,都是些糖衣炮弹罢了,为了麻痹她才故意这么说的。
果然一到谈正经事的时候采购科负责这事的刘干事比先头那些人嘴巴还甜,比他们更会夸。什么年少有为啦,青出于蓝啦,反正不要钱的好听话一股脑都往连玉头上砸。
然后他话风一转又摆起了公家的谱,试图以摆事实讲道理的方式告诉连玉他们单位有多么多么地渴求进步,领导对她的奶茶说过多么多么赞美的话,但是呢……
连玉听他打了一上午的官腔儿,屁|股底下都快坐出火疖子来了,不等刘干事把但是后边的话补上,她直接抢过话头接着说:“您也知道我是个学生,出来就为赚点学费和生活费,别的都不强求。”
“我就跟您直说了,小杯一块大杯一块五这是我的底价,您能接受咱们就签合同,接受不了我就走,以后您想喝奶茶直接跟门口买就行,我来看电影照样买票。”
谁离了谁不能活啊,这顿啰嗦,等他把谱摆完夜市都开张了,别耽误她做生意赚大钱。
自打进了单位,刘干事已经很久没有跟人直来直去讲过话了。连玉上来就甩底价的行为当场把他打了个措手不及,一时之间他还真不知道下一步该说些什么或是做些什么才对。
连玉从口袋里掏出她誊写的那份跟邓玉梅的合同,送到刘干事面前给他过目,“行的话就按我这个来。”仗着自己在别人眼里还是个孩子,连玉十分大言不惭。
公家单位,干啥都得走流程、办手续,连玉能理解,她也没打算刘干事当天就能给她个结果。她其实无所谓,成不成看缘分,不强求。
出了电影院连玉就想先看看邓小米的奶茶卖得怎么样。没等她找着邓小米呢,邓小米先看见她了。
“二姐,这里!”邓小米招手叫她过去。
邓玉梅又去补习班一条街了,留邓小米在这里等电影散场。大中午的天这么热,基本没人在大太阳底下晃,所以邓小米门可罗雀。但她看见连玉十分高兴,唰地一下抽出一张一块钱来,在卖茶叶蛋的老奶奶锅里挑了两个煮的时间最久的。被烫得斯斯哈哈的也不妨碍她利索地给茶叶蛋扒皮儿,然后用手绢托着放到连玉手里。
“二姐你吃,这个茶叶蛋味儿可好了,我天天闻着都快馋死了!”邓小米殷勤地让连玉尝尝味道。
“天天都闻,那你吃过没有?”连玉倒没跟她客气,一口就咬掉半个蛋。
“我吃过,”邓小米扬起唇角,左腮露出一只浅浅的梨涡来,“昨天我妈给我买了两个呢,因为好吃我才请你吃的。”
连玉心想没看出来啊,邓玉梅是这么大方的一个妈。
她问邓小米:“你以前也跟你妈做买卖?都卖过什么?”
邓小米掰着手指头跟连玉显摆自己的“从业经历”,“以前二轻大厦后边有个周末一条街你知道不?我跟我妈在那儿摆摊卖遮阳帽和袜子、体型裤啥的。”
“我妈贴的苞米面饼子好吃,经常走街串巷吆喝着卖,我有时间就跟她一起。”
“平安小区刚建起来那会儿外地来的建筑工人可多了,平安路路两边全都是卖小吃的铁皮棚子,我妈早晨在那儿打短工卖油条,有时候忙不过来我也去,算半个人工。”
“小章家窑没拆迁的时候我还捡过黄豆,落过苞米呢。”
连玉敏锐地察觉到邓小米在说小章家窑这个地名时语气和之前有些微的不同,她想了想,接过话茬说道:“我家现在租的那个房子听说以前是章家窑的小学教室。”
“不是教室,是打更的住的地方和教师办公室。”邓小米笑着把手伸到老高的位置跟连玉比划,“不信你回家仔细看看,房门上边、房檐下边那块儿墙上是不是有个洞。”她说得斩钉截铁,笑容贼兮兮的,“我三年级的时候新来一个体育老师,第一节课就把标枪插那儿了。”
连玉跟着她笑,“原来你以前在小章家窑念小学啊,那后来拆迁你们家搬哪儿住去了?”
邓小米神情一僵,之前的眉飞色舞尽数被面无表情吞没。
“一拆迁就没有家啦,我爸不要我妈也不要我,我爷奶为了不给钱把我和我妈的户口都起出来了,我们只好回我姥姥家住。”
她轻描淡写地说完这句话,然后热情地问一个打阳伞经过的姑娘要不要买一杯巧克力奶茶尝尝。
“啧!”连玉朝天翻了个白眼儿,“怎么哪儿都有不做人的爷奶啊!”
“二姐你也有啊?”邓小米睁大双眼看向连玉,更像大眼贼儿了……
连玉往她身边凑凑,开始嘚啵温四凤对她们母女几个做过的奇葩事。邓小米听得连连咋舌,大有同是天涯沦落人之感。
一天之内,连玉这个邓玉梅嘴里的别人家孩子在邓小米眼里跌落神坛。原来她和她都是不被人待见的那个,难怪她一见连玉就觉得亲切,现在更是恨不得自己是连玉的亲妹妹。
连玉在背后讲一通温四凤的坏话,觉得一上午在刘干事那里受的委屈散发得差不多了,于是拍拍屁|股就回了家。
连心到家有一会儿了,绯红双颊一看就知道是喝了酒。罗明俊给连心煮了浓茶醒酒,茶水太烫,他着急就拿两个杯子左手倒右手地散热。
连心双眼迷蒙地看着罗明俊在那里瞎鼓捣,也不说话,就是笑个不停。
连玉蹲在连心脑袋旁边问她:“笑啥啊?捡着喜鹊屁啦?”
连心摇头,还是笑,然后说:“小丫头起名儿啦,叫郗圆圆。”
连玉哦了一声,有些原来如此的意思,“她胖得跟米其林似的,肯定是方圆的圆。”
连心推开连玉的头,呲呲笑着说:“是缘分的缘,她爸妈说孩子命好,缘分更好。”
连玉小嘴一撅跟她抬杠:“那干啥不叫郗好好?”
连心突然想起田好好来,也不知道佟哥他们一家人到没到北京。从利木去北京会经过大同吗?佟哥说不定会在车站遇见他,他们会说些什么呢?
连心嘴角的笑容越来越大,看得连玉汗毛直立,“不是,你该不会招着啥了吧?咋笑起来这么瘆人呢?”
连玉搓着胳膊上的汗毛回头看向罗明俊,“大姐从回来就这样啊?”
“刚回来那会儿比现在还吓人呢。”罗明俊低头吹了吹茶水,接着说道:“抱着手机又蹦又跳的,跟跳大神儿似的。”
连心一向稳重,这么失态的时候可不多见。连玉从她身后把手机摸了出来,趁她不注意拿到外屋地去。
手机翻盖一打开,屏幕直接显示收件箱的已读短信内容,连玉眯着眼睛不断按下三角按键阅读那封电报似的短信。
“心,收到你的来信时演习刚结束,我于7月12号经大同回家探亲,盼与你相见的那天。他人手机勿回信。”
落款简简单单一个“明”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