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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宝林今年44岁，三万块钱对他来说多么？不多。那是一个正当壮年的男人最是吃苦耐劳的年纪，上有老下有小，屁股后边还挂着将近两万块钱的饥荒，三万不过是买断他后半辈子劳动力的钱。
这钱到手之后还了饥荒，满打满算还能剩下一万。大儿子李成已经到了相亲的年纪，二儿子李威马上就要成年，家里却连间牲口棚子都没有，他拿什么给两个儿子娶媳妇？老母鸡下蛋还知道找个窝蹲下呢，谁愿意把姑娘往他家这个火坑里推？
除了王金枝。金枝啊金枝，夜里李宝林睡不着，望着陪床上的王金枝簌簌落下泪来。王金枝自打跟了他是一天的福都没享过，却一天的罪没少受。家里家外都靠她一个人操持，老的指望不上，小的还得靠她拉拔。满心以为过了这个年家里饥荒还清就万事大吉了，没成想……他害了她啊。
王金枝睡梦中翻身，醒了。醒来摸黑看见李宝林的被子盖在胸口，她轻手轻脚过去给他拉到脖子下边盖住肩膀，回身喝了口水又重新睡下。
第二天一早连心来送饭，发现李宝林双眼遍布红血丝，鼻子有些不通气，说话囔囔的。
王金枝很是自责，“都怪我，睡得太死，等我看见的时候你姨夫都不知道晾了多长时间，医院里冷气太足，怕是给他冻感冒了。”
李宝林刚刚手术完，每天要挂许多的营养针和药水，感冒药是肯定不能吃的。连心看他情况不像很严重，就提议说回去熬一锅姜汤送过来，发发汗兴许就好了。
李宝林嫌麻烦，“一点小毛病不用放在心上，我命硬着呢，死不了。”说完再次劝连心抓紧时间回利木，家里的买卖耽误不得。
“我家里都安顿得好好的才来的，就为了伺候二姨夫你吃几顿顺口的饭，你还老把我往回撵，再撵我可生气了。”连心半真半假的笑着对李宝林说道。
李宝林嘴笨，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李瑞林和他媳妇拎着大包小裹的进来了。
“大哥，这些是老板让我转交给你的，工地上忙，他抽不出时间来医院。”李瑞林和他媳妇把手里的东西一股脑放在地上。
王金枝打眼一瞧，好几盒电视上经常打广告的营养品，还有几瓶酒。要说这工地老板也算仁义的，自打出事虽然就露过一面，但一直派身边人在医院帮着处理各种状况，需要用钱的地方也从来没让李家人主动张过嘴。就冲这个，王金枝纵使心里有怨也从不朝工地的人身上发散。
李瑞林媳妇对着王金枝叫了声大嫂，又朝连心笑了一下，小声问了句来了就不吭声了，一直站在李瑞林身后当隐形人。
跟在家里时像变了个人一样，有点唯唯诺诺的。
李瑞林可一回比一回有户主的架势，坐到陪护床上当时就翘起二郎腿来，“大哥昨天感觉咋样？腿有劲儿了不？”
李宝林点头说是，然后又劝李宝林两口子回去上班，“就我一个病人，你们左一个右一个的过来看我干啥，别耽误赚钱。”
“不在乎这两天，另外我也有事跟你说，”李瑞林清了清嗓子，接着说道：“老板另外开了个新工地，咱们那个工头被指派过去了，点名让我跟他走。”
李宝林立刻说：“这是好事儿啊，点你名说明信得过你，看得上你的手艺，过去之后好好干，指定能赚大钱。”
李瑞林哼哈答应两声，“工地在抚顺那边，我过去之后恐怕不能随时回来，就想着让我媳妇留下来照顾你。”
哪有大伯子受伤让弟媳妇照顾的道理，更何况李宝林妻儿都在身边，还有连心帮着搞后勤。就算李宝林肯答应王金枝都不肯，自家人说点什么悄悄话关上门就行，李瑞林媳妇一来可不得把她憋出来个好歹来的，用不着她。
霎时间病房里一片兄友弟恭的情景，李威偷摸扯着连心的袖口出了门。
“怪不得都说男主外女主内呢，在外边我二婶就这么听我二叔的话啊。”李威啧啧两声，多少有些艳羡。
“别瞎说，两口子过日子都是商量着来的。”
李威斜眼偷瞄连心，凑她身边小声问道：“那你跟你对象都商量过啥？”
商量过……差点让他拐沟里去，连心作势伸手去掐李威的嘴，“啥你都打听，等你有对象那天的，我不把你从小到大的丑事一件件跟她摊开了说我跟你姓！”
“就比我大三岁，好像你没有丑事儿似的，别吓唬我！”医院里人多，俩人也不敢由着性子打闹，说笑两句就拉倒。
“说真的，大姐，你对象对你好吗？”李威收了说笑的表情，认真问道。
统共相处不过一个礼拜，刘海明能对连心坏到哪儿去？又正是少男少女心热的时候，情人眼里出西施，连心自然对刘海明赞不绝口。
李威听后点点头，如释重负一般说：“那就行，要是他有啥对不起你的你可得跟我说，我哥和我肯定给你出头。”
连心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李瑞林两口子告辞出来，连心和王金枝往外送了一段距离，眼看着两人搭电梯下楼离开。
王金枝咂吧咂吧嘴说道：“老二在外头这么有派呢，他媳妇倒显得小家子气。”
李威站在四楼的围栏边朝外看，正逢李瑞林两口子走出住院部大门。李瑞林的媳妇居然一改在病房里畏畏缩缩的拘谨样子，跟李瑞林并排昂首阔步地向前走着，时不时兴高采烈地伸手比划两下，仿佛又回到了利木家里时一样。
李威心头一哂，说的那么好听，还不是一出大门就现了原型。
连心在医院跟着忙碌了一个礼拜，第八天终于扛不住李宝林和王金枝联手催逼，答应第二天就坐车回利木。
当天连心来送晚饭的时候李威说：“大姐明天就走了，今天我请出去吃顿好的吧。”
“得着俩赏钱不知道咋嘚瑟好了，非得花出去不可。”李成笑着寒碜自己弟弟。
中午李威出去买水果，路过停车场的时候遇见一个司机边打电话边按手机对面那人的指示操作一辆捷达车，可那车打着火不一会儿就又熄了，急得司机抓耳挠腮。李威好信儿凑过去瞄一眼，发现是分电器松动，不是啥大毛病，他顺手帮人把分电器螺丝给拧了拧，车子终于能打着火了。
司机对李威一番感恩戴德，临走从车窗里塞给李威一张百元大钞，一脚油就跑没影了。
李威捏着那张一百元嘚瑟半天，好不容易刚消停下来，连心一来他又犯病了。
李宝林笑着撵三个小的出去打牙祭，“去吧去吧，想吃啥就买点啥，金枝给你给孩子再拿点钱。”
唬的李成和李威拉上连心就跑。
出了医院大门李威就把俩人往后趟街领，“我听人说后趟街有个盒饭快餐味道不错，还便宜，大姐不是一直发愁饭馆开起来卖啥好吗，咱去取取经。”
连心一听这话，本来因为花钱出来吃饭而有些不情愿的心情瞬间变得急迫起来，“沈阳物价这么高，再便宜能便宜到哪儿去啊。”
到了地方一看，不大点一个门面，屋子里座无虚席不说，门外摆着七八张小方桌都已经坐满了人，不断还有人拎着打包盒从屋里走出来。
玻璃门上左右各写着两行大字，左边写的是：三元吃饱，五元吃好；右边写的是：八荤八素，丰俭由人。门头没什么显眼的招牌，只有四个大字：自选盒饭。
一进门就是两排一共十六个保温桶，高低错落摆放。上边八个桶里装着荤菜，下边八个是素菜。旁边一个小方桌上金字塔造型摆了一桌子的小咸菜碟子，看颜色装的是凉拌芥菜丝和白菜丝拼盘。
两个大姨站在保温桶后边，一手挥舞长柄铁勺，一手抓着一个不锈钢餐盘招呼客人：“五块钱随便吃，不够再续；三块钱一荤两素加一盒饭，清粥咸菜免费。”
坐门口的收银员拦着李成问：“两位吃五块钱的？饭菜随便吃，不够再续，老划算了。”
李成把李威揪过来付钱，自己跟在连心身后去看菜色。
整间店里都弥漫着炒菜香，连心一闻就知道后厨师傅大方，宽油大火，舍得放料，锅气的香味不断从后厨飘出来。
李威买了三张五块钱的券，一人分了一张。他和李成专让大姨给盛肉菜，半点眼神都不往素菜上飘。连心可不像他们俩那么大胃口，看了半天点了个鱼香肉丝和麻婆豆腐，又在素菜里挑了一个香菇炒油菜。
主食区看着也挺丰富，有大米小米混在一起蒸的二米饭，还有掺了红小豆的豆饭，馒头、花卷、糖三角各自堆了一大盆任人挑选。
后边排队人多，连心怕耽误别人时间，随便拿了一个糖三角做主食。回头一看李成和李威已经找到一个空桌，正扬手招呼她过去。
李威一看见连心餐盘里那三样菜和糖三角就直撇嘴，“早知道我就给你买三块钱的券了，你这都吃不回本儿。”
连心朝他们俩堆得满满当当的餐盘一扬下巴，“不是还有你们俩呢么，悠着点哈，吃不了可罚款。”
墙上红底黑字贴着好几张光盘光荣，浪费可耻的标语，大门口的标语额外加粗：剩菜剩饭，罚款两元。
连心扭头观察的工夫，李威又从柜台那里买了三瓶桔子水回来。连心这才注意到人家也有酒水卖，就是得额外付费，不包括在餐费里。不过买酒水饮料的人很少，毕竟是快餐店，来吃饭的多是忙着讨生活的劳苦大众，都是本着能省则省的原则，轻易不会多花费一分。
李成先猛吃了几口菜，又叨了几口二米饭才开始点评：“做菜手艺一般，就是舍得放油，米不错，有饭香。”可不舍得放油么，他点的那勺肉末茄子油都溢到隔壁锅包肉里去了。
“这锅包肉咋不像是猪肉做的呢？”李威咽下一口之后又叨了一块，生怕自己味觉出错。
连心从他盘子里叨了一小块锅包肉，才入口就知道是鸡胸脯肉做的，就是不知道人家怎么料理的，鸡胸肉本身就柴，但入油锅炸过之后不仅不柴，肉质反倒嫩了不少。
“溜肉段不如叫溜面段，一点肉丝恨不得裹城墙那么厚的面糊。”
“肉段烧茄子的肉段用的也是鸡肉。”
“猪肉炖豆角里放的倒是真猪肉，就是吃不出香味来。”
“我的妈呀，酸菜粉里的酸菜不是拿醋泡的吧？酸掉牙了。”
连心这几天一日三餐伺候得周到，生生把哥儿俩胃口给养叼了，吃啥都觉得一般般，鸡蛋里也能挑出骨头来。
连心在桌子底下一人给他们一脚，背后讲究人不知道小声说，门口收银员都看过来好几眼了，还不知道收敛点。
最后哥俩做总结：跟连心比起来手艺差远了，这都能客似云来，那连心回利木之后就照这样开饭馆，怕不是一年就能挣出一辆桑塔纳。
连心不听他们俩给她戴高帽，心里有自己的计较。
自选盒饭确实适合她做，但利润应该没有沈阳这里大。毕竟沈阳这种大城市的人流量哪是利木那个针尖大点的地方能比的。别的不说，沈阳这里打包还得收一毛钱打包盒钱，利木可从来没听说过。沈阳这里米饭都五毛钱一大碗了，利木还三毛呢，碗还比沈阳的大。
若论物价，大城市可就比不得小旮旯地界了。这些天连心买菜做饭对沈阳的物价心知肚明，不说比利木高出一倍去可也差不太多。
她的饭馆里如果也卖这种自选盒饭，定价肯定不能照着沈阳来。按照利木现在的物价，三块钱吃饱没问题，五块钱吃好恐怕没人会买账，也就四块钱顶天了。
不过若是她卖盒饭，肯定不会出现挂羊头卖狗肉的菜码，该用啥肉就用啥肉，还得尽量挑新鲜的来。小县城客流量本来就少，开饭馆再不靠质量和口味取胜压根站不住脚。前街那排长长一溜门面房，开饭馆的最少占一半，里边多得是昙花一现、日更月替的，连心可不想成为其中一员。
连心虽然对自己做饭的手艺有信心，却从来不盲目自信。自己做生意这么长时间下来，她早就把家门口那一亩三分地观察得一清二楚。
话吧那里绝对是整条街最适合开饭馆的位置。门前就是丁字路口的拐弯，拐过去就是八条线路公交车停靠的终点站，终点站旁边是个小花园，新建了老大一个公共厕所，还有不少停车位。
南边好几个厂子，比如纺织厂、鞋厂、水泥厂的班车都在花园旁边设有停靠点。肉夹馍为啥能在七月的连雨天撑起整个家业？不就是靠着这些等班车进厂打工的男男女女吗？
马路对面还有光靠焖面就能让连心起家的铁中，里面有两三千嗷嗷待哺的学生。
这么好的地理位置，不开饭馆真是白瞎了。之前连心不想开饭馆是觉得自己玩不转，如今在自选盒饭这里开了眼界，她瞬间信心倍增。
回去就买保温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