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负责的警察十分不赞同地看向连玉,“小孩子闹着玩,再说他们还是一家人,你这个小同学……”
“警察叔叔,你不是说让我们自己商量你们不管么?”连玉冷冷淡淡打断负责警察即将说出口的歪屁股道理,“你到底管还是不管?按哪条法律管?”
负责警察年近五十,没想到差点被一个初二的小屁孩儿一句话给撅过去,气得他指着连玉你你你了好半天, 最后一甩脸子走了。其他几个警察一看负责的走了,纷纷回到自己的岗位该干嘛干嘛。
唯一的一个女警原地不动,没有好眼色地看了朱振一眼,“抓紧时间,有话好好说。”
老朱太太先是痛哭流涕地替她的宝贝大孙子给连玉道歉,然后开始哭穷。朱守信居然想到去扒拉邓玉梅,企图让邓玉梅开口帮忙“讲价”。
邓玉梅又不是傻子,先前她主动跟连玉说算了那是因为有利可图。她想着自己帮朱振摆平这么大的祸事,老朱太太和朱芳怎么也能念她一点好,往后少给她闹幺蛾子。朱守信要是有良心,看在小米受了这么大罪的份上多少还能再贴补她们一点。
而连玉跟朱家要赔偿关她什么事?又不是从她口袋里掏钱,她犯得着因为两千块钱得罪自己东家么?再说了,老朱太太手里阔绰着呢,两千块钱她肯定有,只不过让她拿钱比割她的肉还困难,她舍不得罢了。
两千块钱怎么也够朱守信风里来雨里去地挣上两个月,邓玉梅就想看看,到底是钱重要还是朱振在老朱太太眼里更重要。
很显然,老朱太太两个都想要,哪个都舍不得。她对着连玉不停哭穷,眼见着连玉是个人小鬼大的,愣是咬死了两千块钱一分都不能少。老朱太太又把目光投向连心,琢磨着这丫头一看就是个面嫩心软的,哭一哭兴许好使。
她刚对着连心扬起脑袋准备装委屈,门口进来一个人,一进门就问道:“连玉,没事儿吧?”
姐儿俩同时看过去,居然是刘海生。
连心急忙站起来叫了一声大哥。别看她最近在跟曲建英闹别扭,跟刘海生和舒敏两口子的关系倒是一直都很不错。
舒敏过了孕吐期之后胃口大涨,经常趁休息时间跑来找连心开小灶。舒敏性格开朗温柔,连心和她很合得来。另一方面,连心一直也没断了想让罗明俊重回学校读书的念头,所以和刘海生走动得也很频繁。
“刘老师,您怎么过来了?”连玉的语气十分官方,不见一丝熟稔。
连心也忽然反应过来,现在不是攀亲戚的时候,于是闭口不言。
刘海生看一眼这姐妹俩,又望了望心虚不已的朱振和王春丽,用食指顶了顶鼻梁上的眼镜,说道:“有学生向学校纪检部报告,说有同学因为抢劫进了派出所。”
王春丽着急忙慌地上前解释:“刘老师,没有这回事儿,我们闹着玩的。”
刘海生指着鼻青脸肿的邓小米问道:“你们就是这么玩的?”
老朱太太听明白这是学校管纪律的老师来核查情况来了,急忙上前一步,说道:“刚才都已经跟警察说明白了,兄妹俩闹着玩不小心玩过火,让外人误会了,误会。”
刘海生转圈看了一遍众人,有心虚的,有委屈的,还有恨不得吃人的。他问恨不得吃人的那位:“连玉你怎么说?”
连玉的目光在老朱太太身上溜了一圈,拉长音调说道:“我啊……”
老朱太太急得大冬天里冒了一头汗,不管不顾朝着连玉喊道:“行!两千就两千!”
“我没事儿,都听警察叔叔的。”连玉这才轻描淡写地将话说完。
刘海生并没有深究的意思,等连玉和朱振、王春丽在派出所签了份调解协议后就把那两人带回了学校。
临走他还口头上给了邓小米和连玉半天病假,“你陪这位同学好好看看病,我会跟你们班主任说的。”
一行人刚走出派出所大门,连玉就追着老朱太太要钱,“两千,一分都不能少!”
老朱太太倒也痛快,从身上唰唰数出十张一百块塞到连玉手上,呲笑一声说道:“这一千算朱振的,另外那一千你别跟我要,谁抢的你你找谁去!”
连玉都气笑了,扬手一指派出所,说道:“刚签完字你就翻脸不认是吧?”
“我就不认咋的?!凭啥别人犯的事儿让我给找补?!”老朱太太双手叉腰,大有跟连玉当面锣对面鼓辩一辩的意思,“说破天去跟我们家也没关系,我凭啥给她花钱?!”
“好好好,算我没见识,我认栽。”连玉喘着粗气点头,恶狠狠地看向老朱太太和朱守信母子,“你们可别后悔!”
随后她牛犊子一样气冲冲回了小南风。
邓玉梅带邓小米去诊所,连心紧跟在连玉身后回到店里。店里罗明俊和服务员都在抻着脖子等她们。罗明俊在店门口来来回回转了好几圈,刚回屋里没多大会儿她们姐妹就回来了。
一看连玉的脸色就知道事情不妙,一时之间谁都没敢上前问情况。连心匆匆交代一遍经过,急忙就追到后院去找连玉。
一进东屋连心就看见连玉趴在炕上哐哐捶枕头。
“你生气也没用,有那一千就不错了,何况那一千你都不应该要。”连心宽慰她。
连玉使劲又捶了两下,才说道:“派出所那个老警察肯定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出,我说怎么临走的时候他那个眼神儿看我呢!”
“人家警察不也没拦着你要钱吗?别把人想那么坏。”连心顿了一下,碰了碰连玉的小腿,“我跟你说,你可不行去找王老师要那一千块钱。”
她们姐儿俩落难的时候王老师可没少帮忙,出钱又出力的,虽说后来该还的钱她们都还上了,但人家的恩情不能忘,否则就是忘恩负义。
王春丽这孩子是有点不走正道儿,可谁让她是王老师的闺女呢,看在王老师的面子上连心也不愿意多生事端。
她以为在这件事情上连玉很难被说服,谁知连玉却说:“这还用你说!王春丽这辈子就摊上这么一个好爹,王老师要是不在,我就是追到她家坟茔地去也得把这钱要出来不可!”
连心这才把心放回肚子里。合着连玉刚才气的不是老朱太太言而无信,而是明知道那一千块钱不该要也不能要,只好一个人生闷气。
“你要那两千,是不是给小米要的?”连心问得十分笃定。
连玉扑棱一下坐起来,“她让那两个畜生打个半死,我还不能替她要点营养费了?!”
“要是早知道派出所这么会和稀泥,我死活也不能让小米这么豁出去啊!”
话一出口连玉急忙咬住嘴唇,然而为时已晚。
“我就说报警不是你的性格么,”连心双手叉腰,瞪着一双眼睛上下扫视连玉,“怪不得琳琳中午回来一副心虚的样儿,原来你们早就串通好了。”
按“正常”情况来讲,连玉和郑琳琳天天形影不离,不可能只有连玉看见小米挨打而郑琳琳却按时放学回小南风吃饭。
肯定是连玉嫌郑琳琳嘴笨,怕她一不小心当着警察的面再秃噜出什么不该说的话,干脆就不让她参与行动了。她把郑琳琳撇出去不说,一定还叮嘱过她别让大姐看出来,甚至搞不好还准备了一套专门用来应付她盘问的说辞。
连心就说么,以连玉的性格,看见邓小米挨欺负她肯定第一时间就上去英雄救美,哪还顾得上跑到马路对面去报警。并且能让她报警的最大原因恐怕就是她想把事情闹大,至于多大才算大……
眼看着连心看她的眼神越来越严厉,连玉急忙替自己和邓小米辩解,她把邓小米近段时间来受的那些委屈一五一十跟连心复述了一遍,末了说道:“大姐你知道吗?小米早就跟我说过,最后的结果很有可能是她和朱振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你看,最后是不是就照着她话来的?”
“她明知道可能会白白挨一顿打还愿意听我的演这出戏,你说我要是不从朱振身上刮点油水下来,我对得起她么?”
“是我打着为她好的幌子让她挨这么一顿打,她自己也愿意,可凭啥啊?!凭啥朱振拍拍屁股就没事儿了,只有小米落下一身伤?!”
“就因为他们是一个户口本上的一家人,小米就活该受着?!天底下还有没有王法了?”
连玉嘶吼着,不知不觉间红了眼眶。
连心不知道去怎么回答她的这些疑问。她明白自己应该告诉她这个世界并不是那么是非分明、善恶有报。可她才15岁啊,她觉得有些真相不应该让一个15岁的孩子过早地去接触,那太残忍了。
“我,没说你这么做不对。”词穷半晌,连心只有这么一句话可说。
屋门一阵轻响,邓玉梅忽然擦着眼眶走了进来。她把邓小米送到诊所包扎,大夫说孩子身上软组织挫伤有点严重,得挂些消炎药水。邓玉梅急忙回来拿钱,想着跟连心和连玉交代一声,这才来到后院。
没想到一进来就听到连玉在为邓小米鸣不平,邓玉梅抹掉眼底的泪哽咽着说道:“连玉,邓姨不知道该咋谢你才好,你对小米这份心,邓姨都不如你。”
“谁稀罕你谢我?!”连玉就像一头发狂的豹子,赤红着眼珠恶狠狠盯着邓玉梅,怒火仿佛能灼伤一切,“我一个外人都知道小米过得不好,你当妈的是干啥吃的?!”
“你给她撑过腰吗?!给她做过主吗?!”
“你要是让她背后有靠,她能出了事找我不找你吗?”
“还好意思说谢我,你也配?!”
“连玉!”眼见着她越说越激烈,越说越不像话,连心急忙出来喝止,“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谁家的日子都不好过。”
邓玉梅忽然呜咽一声哭了出来,“老板娘,连玉骂得对,我不配当妈,我不配!”
如同当头一棒,邓玉梅被连玉一棒打醒。
似乎是长年累月的痛苦婚姻生活导致的失忆,或许不是,总之当邓玉梅意识到邓小米长大了的时候,邓小米已经懂事到能陪她走街串巷做生意了,那时她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庆幸这个闺女没白养,不像她亲爹。
当邓小米越长大越懂事,越懂事就越是能体谅邓玉梅的时候,邓玉梅却忽然走上了一条令母女俩的感情相行渐远的路。
因为她渐渐发现,她的牢骚、不满,她的一切怨言即使全世界都没人在意,邓小米也会永远认真倾听。
当她压抑到极点的情绪遇到了一个突破口,没有任何人能够阻止她的发泄,而邓小米就是那唯一的发泄通道。她会安安静静听完邓玉梅的每一句话,却不会将邓玉梅的污言秽语向外泄露一个字。
因为她是她的女儿,所以她会全盘接收邓玉梅的所有情绪,即使与她无关也可以。
当邓玉梅意识到邓小米不会拒绝也不会反抗的时候,她已经用唇舌把邓小米变成了一根木头,然后又用暴力将她变成一个标准的靶子,一个可以任由她宣泄的靶子。
不开心了,骂;不高兴了,打。还要打着为她好的名义让她言听计从。
邓玉梅倏忽想起,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邓小米对她露出笑容了,那种由内而外产生的,真心的笑容。
她的女儿总是木讷地站在离母亲最远的角落,垂着头,捻着衣角,一声不吭。
曾几何时邓小米也是个爱笑、爱跟妈妈说话的小姑娘啊。
她的女儿丢了,她把她的女儿弄丢了。
邓玉梅哭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这么多年的委屈和愤懑全部倾泻出来,哭起来不管不顾,甚至将前院的郭大娘也给吸引了过来。
郭大娘只当邓玉梅是为邓小米受伤而难过,也可怜她一个女人独自拉拔一个孩子不容易,边哄边劝将她拖抱着往前院走。
邓玉梅将要出门的时候忽然抽噎着回头,对连玉说道:“从前我错了,我改,往后我绝对不让小米受一丁点委屈。”
连玉冷哼一声,明显不信,“你跟我说有啥用,有本事做出来给小米看,也让我瞧一瞧亲妈该是个什么样儿。”
说千道万,不如一干。
邓玉梅后边有的是硬仗要打,就老朱太太那种出尔反尔的人,能记住邓玉梅半点好她把连字倒过来写。她从老朱太太手里揩出来一千块,回到家老朱太太指不定怎么打算从邓玉梅和邓小米身上把钱捞回去呢。
这么一想邓小米身边仿佛危机四伏,端看邓玉梅这个亲妈怎么给她遮风挡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