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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金秀自觉没脸回宝泉村，想让连心也帮着瞒下她回来的消息，最好是能瞒多久瞒多久。
连心嘴上没说话，心里却在想：老姨恐怕是气糊涂了，都忘了自己一下火车就不小心钻到周茹店里的事儿。周茹那张嘴，凡是关于老王家和老李家的大事小情就没有她知道却不往外面宣扬的时候，更何况还是王金秀一个人带孩子回来这种一看就知道有猫腻的情况。
果不其然，第二天上午九点多钟王金枝就坐着李威的车杀来小南风一探虚实。为免打草惊蛇，她连电话都没给连心打一个。
王金枝进后屋先看见了乖乖坐着喝粥的高甜甜，随后才和王金秀打了个照面。打眼一看三姐妹里模样长得最好、年轻时最神采飞扬的王金秀穿着一件连心的旧棉衣，因为不合身导致那件衣服在她身上宽大得仿佛直咣当。
王金秀整个人瘦得脱相不说，眼窝深陷下去，下眼袋一片青黑，就连头发都干枯如野草。
这副模样的王金秀，别说是在夜里连玉认不出，就是大白天迎面走过来王金枝都得掂量掂量是不是认错了人。
一句废话不用问，王金枝一拍大腿当即痛骂出声，“我草你们老高家八辈儿祖宗！高峰你的良心让狗吃了啊！！！”
李威生怕王金枝横眉怒目的模样吓着高甜甜，想抱她去前院吃饭。高甜甜跟他不熟，紧紧拽着王金秀的衣服下摆不松手，死活不肯跟他走，王金秀劝她都不好使，最后还是连心过来她才跟连心走了。
后院留给姐儿俩说话，连心带高甜甜去隔壁小卖店买了些零食和饮料，把她安顿在餐厅角落里。
五岁多的孩子，零食在手居然还想着让连心先吃第一口，喂完连心又琢磨了一下才让李威也尝一口。
高甜甜长得跟年画娃娃似的，大眼睛双眼皮鼓鼓的脸蛋看得人恨不得啃上一口。去年她和父母回来奔丧的时候李威和李成还照顾她好几天呢，一年过去她就不认识了。
“按理说她不记得我应该也不记得大姐你俩啊，那咋还能在晚上认出连玉来呢？”李威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连心也不知道小孩的记忆力是怎么回事，但是幸亏甜甜还记得连玉，不然昨天晚上恐怕她们娘俩还得遭一宿罪。
早饭的蔬菜粥高甜甜没喝几口，连心寻思小孩子爱吃甜，就买了个鸡腿面包给她当早点。怕孩子吃多了零食把肚子占住了，她先把鸡腿面包拆开拿给高甜甜吃。
“甜甜把这个吃了，这个是甜的。”连心哄劝道。
“这个里边有豆沙，可好吃了！”高甜甜握着鸡腿面包上的小棍儿，努力把面包往连心面前送。
李威逗她：“你这么清楚，是不是在家天天吃啊？”
高甜甜撅着小嘴左右摇头，“妈妈不让，怕我牙疼。”说完又展颜一笑，说悄悄话那样靠近李威和连心，小声说道：“奶奶家有，放在水缸后面，我偷偷就能拿到。”
李威还当高甜甜奶奶家水缸后面是碗柜，于是继续问道：“那除了鸡腿面包，水缸后面有没有糖？”
高甜甜摇头，伸出两只小手奋力比划，“这么大的洞，装不下。”
连心和李威同时沉默，按照高甜甜比划的洞的大小来看，除了耗子洞不做他想。可是一个当奶奶的人，有好吃的不给自己唯一的孙女吃，却把东西放在耗子洞里？怎么想也觉得不可能，一定是高甜甜人小记错了。
没想到后来李威一问，王金秀亲口证实绝对没错，甜甜她奶就是那么一个奇葩里的奇葩。
“她手里的吃的，不放到过期长毛绝对不带给我们的。”王金秀现在想起来仍然心头火起，“她看不上我我知道，可她还看不上高峰和甜甜。啥好东西都往老大那边倒腾，我们半点好东西看不见。”
有一回高峰要带同事回家吃饭，家里没鸡蛋了王金秀想先从甜甜她奶那儿借几个用，赶明儿自己家鸡下蛋再还她。进院的时候王金秀就瞅见甜甜她奶一溜烟往屋子里去了，怎么叫都跟没听见一样。
等她进屋的时候看见老太太站在水缸前边咕咚咕咚大口喝凉水，喝完狠狠打了一个嗝出来，那情形就像差点被噎死一样。
听说王金秀来借鸡蛋，甜甜她奶不情不愿带她去鸡窝里摸，趁这个工夫甜偷偷摸进了后厨。
后来王金秀揣着几个软皮的、裂纹的、小得不能再小的鸡蛋回家，到家高甜甜就从衣服里掏出一支啃了一半的鸡腿面包出来献宝。
“我从奶奶家水缸后边拿的，妈妈你吃。”
王金秀看着面包上新鲜的牙印恨得差点咬碎后槽牙，当晚就把高峰臭骂一顿。
高峰可是个孝子，从换盅那天就开始试图缓和父母和媳妇之间的关系。平时给父母买点什么都说是王金秀交代她买的，再买点什么回家假装是父母给王金秀的。
生孩子前王金秀就这么一直被蒙在鼓里，直到生产那天公婆不仅不让高峰送她去医院，反倒把村里的产婆给接来了，王金秀才算彻底看清他们的嘴脸。
好在甜甜争气，生产时很顺利，即使是头胎也没让王金秀遭太大的罪。月子里她公婆好歹还要些脸面，也送了些红糖、小米和鸡蛋过来。
后来有一天高峰突然兴高采烈地抱回一箱八宝粥，说是他妈特意买来给王金秀补身体的。王金秀不疑有他，当场打开一罐就傻眼了——长白毛了。高峰又打开一罐，长绿毛的。
他偏还不信邪，把装八宝粥的箱子翻过来调过去检查一遍，愣是没找着生产日期。最后还是王金秀在一罐八宝粥底部找到一行小字，好家伙，保质期半年的八宝粥，出厂都三年多了。
王金秀眼睛尖，又在包装箱一角发现了破损痕迹，怎么看怎么像是狗啃的。后来她一拍脑袋，问高峰：“你大嫂之前是不是说她养了一条小狗，还从亲戚家要了几箱过期八宝粥喂狗吃？”
高峰沉默了。从那往后，他再往家里拿东西说是他父母给的，王金秀连半个字都不信，看都不看一眼。
要说父母看不上儿媳妇和孙女，自己亲儿子总该看在眼里放在心上吧？并不。一共就两个儿子，甜甜爷奶愣是把高山两口子看得跟眼珠子似的，把高峰一家当鱼眼睛。
甜甜她爷曾经干过一件让全村人笑话一整年的事儿。高峰是个大车司机，有一回路过家附近顺手把一辆陷进泥坑出不来的车给拖了出来。人家司机仗义，后来通过同村的亲戚送了一件皮夹克过来表示感谢。送衣服的人琢磨王金秀一个女人带着孩子在家，他一个陌生男人不好上门，于是就把皮夹克送到了高峰他爸手里。
高峰他爸妈愣是一个字都没跟高峰和王金秀说过，巴巴地把皮夹克送去给高山穿了。后来送衣服那人家里办喜事，高峰爸妈和两个儿子上门喝喜酒，赶上被救的司机也在。
事情已经过去有段日子了，再加上高山和高峰长得也像，人家司机就凭那件皮夹克把高山当成了高峰，十分热络地跟他道谢。据说当时四口人脸上青的青、红的红，十分耐人寻味。喜事还没办完，高峰父母的奇葩操作就已经传遍全村，成为全村人的笑柄。
高峰被皮夹克的事狠伤了一回心，那之后对父母就不像从前那么上赶着倒贴了，王金秀还曾因为这个暗喜过一阵。
哪曾想人家才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血亲，必要的时候为了妈舍弃一个媳妇算啥，血脉相连的女儿说不要也就不要了。
昨晚也没来得及细说，连心压根没想到王金秀的婚姻里也有这样的满地鸡毛。心灰意冷说不上，但王金秀离婚的事确实让连心对于婚姻有了一丝恐惧。尤其联想到前次曲建英在加工厂给她甩脸子的事，心里更加觉得憋屈，总觉得如鲠在喉。
独自琢磨了好一会儿，连心决定先放下不提。现在可不是为了她的事耗神的时候，连心重整精神，试探着问王金秀：“老姨，你以后有啥打算？”
王金秀垂着脑袋不说话。
王金枝扑棱一下从炕上站起来，叉着腰恨恨说道：“我这就给你哥打电话，让他开车上长春，人手要是不够大成和二孬也开车去，说啥都得出这口恶气！”
王金秀涨红着脸死死拉住王金枝的手，“二姐，我哪有脸让我哥给我撑腰啊！”
但凡有一条退路，甚至脸皮厚上那么一点，她昨天下火车就直接回宝泉村找王金枝去了，可她不是啥都没有吗？
当初她因为一个男人断了自己的所有后路，现在沦为别人眼中的笑话就是她活该。别说让王振华去给她出气了，她现在连见王振华的勇气都没有。
王金枝这时才想起王振华和王金秀兄妹俩之间的隔阂。但王金枝并不像王金秀那么想，隔阂是隔阂，毕竟是亲兄妹，她不信王振华能对王金秀的事坐视不理。
不说别的，她就没见过天底下哪个女人拖家带口净身出户，娘家人不出面讨个说法的。王振华这个时候不出面给王金秀做主，他想啥时候出面？
她心里让王振华揍高峰一顿都是轻的，把他第三条腿打折了都不解恨。自己妹子被这么个囔囔踹耽误六年时间，生了孩子还被蹬了，她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恶气。
然而她气归气，王金秀下死力气拦着不让她告诉王振华她也没办法。王金枝也考虑了，要是按连心换盅那天王振华对王金秀的态度来看，她也说不准王振华会不会先回来狠狠嘲笑王金秀一顿再说其他的，那不是火上浇油吗？
唉！那就瞒着吧，能瞒几时是几时。
王金秀不想回宝泉村，那就干脆在连心这里住下，反正她这里还有地方住。王金枝打发李威开车回家取了两床铺盖回来，王金秀一见那白底绣牡丹的枕巾就忍不住掉泪，那还是她当姑娘的时候连心姥姥给她买的呢，如今真正物是人非。
几个人七手八脚把西屋炕上堆着的干菜等杂物都挪到地上放好，小秦和她的铁板迫不得已挪去前院后厨开工。
王金枝擦墙围的时候终于露出今天的第一个笑容，“还别说，你这一来，能给我减轻不少负担。”
王金秀不明所以，王金枝也不理她，只笑着对连心说道：“干脆让你老姨在你这儿上班，你把燕萍给我得了。”
连心一寻思确实是个好办法，既能让燕萍和李成多多接触，她店里也能多个牢靠的帮手。
这几个月店里的人手来来去去总有变动，整得连心现在听见店里人跟她说商量个事儿她就头皮发麻。
前天卢月正式跟连心提了辞职，说是正月结婚，再不准备就来不及了。已经十二月中下旬了，连心挺感激她能坚持到这个时候的，何况卢月这几个月工作中从来没出过岔子，于是连心痛快答应她干到月底，拿满这个月的工资和奖金再走。
招工的告示白天刚贴出去，晚上王金秀就被连玉给逮回来了，不得不说王金秀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连心一下就找到一个放心员工。
等王金枝一走王金秀就待不住了，立刻开始正式上班。
餐厅里的活儿没啥技术含量，王金秀跟着忙活一中午就把能干的事情都理顺了，下午闲下来的时候又进后厨去帮忙。
罗明俊老早就从连心嘴里知道了王金秀，还知道她是对连心来说很重要的人。只是刚一接触他免不了紧张，大姑娘上花轿似的抹不开。
王金秀就夸他，“听大丫说你是跟她学的做菜？那也没多长时间，你可太有天分了。”
三夸两夸的，俩人就因为做菜的窍门说到一块儿去了。
连心这时候才知道，王金秀总说她自己炒菜不好吃不是假话，她炒菜是真不行，但炖菜的技术不错，甚至可以说相当不错。
王金秀炖的红烧肉和大骨头，味道比起连心和罗明俊来那是有过之无不及。甚至香到老刘头在后趟街都闻到了，特意赶过来问连心是不是又上了新菜，怎么这么香。
连心炫耀地说改了做法而已，又介绍王金秀和老刘头认识。
老刘头回家就告诉曲建英连心的老姨来了，让她抽空上门去见一见。
曲建英跟刘宝昌抱怨，“今儿她姨来了让我去见一见，明儿她姑来了还得我去瞅一瞅，都是儿女亲家，咋就不见他们家人主动来看我。”
刘宝昌开解她，“嗐，谁让咱家是儿子呢，就是得上赶着。这还没到过年呢，过年的时候咱还不得替二明上门送礼啊？这算啥，你去就去吧。”
曲建英揣着不满上门去跟王金秀寒暄，回来之后冷着脸对刘宝昌说道：“我还当是什么神仙人物呢，不过是个刚离了婚还带着孩子的女人。连心可真是，啥人都招揽，也不嫌晦气！”
再想到她居然跟王金秀这个比她小了整整二十岁的离婚女人同辈，过年的时候还要上赶着去给她送礼，曲建英的心里就跟吃了苍蝇一样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