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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婚半个多月,王金秀觉得自己仿佛重活一回。
婚后六年过的那些日子就像一张张模糊又泛黄的老旧照片,是记忆深处的浮光掠影,时间越久越禁不起推敲。
王金枝苦口婆心地劝说对她并没有太大作用,高峰的到来于她而言更像是一场豪赌,赢了她当然高兴,输了……输了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她现在不靠男人照样能养活自己和孩子。
想当初她在国道上推着自行车沿路叫卖,哪能想到有一天自己会靠着馒头和花卷闯出一片天来。
她做的馒头和花卷不仅在餐厅里供不应求,开了零售窗口之后一到饭点更是大排长龙。
没人嫌钱多烧手,连续起早贪黑卖了快一个月的馒头花卷之后,王金秀主动提出打算多做一些面食种类。
“上回二丫给甜甜吃的炸花卷,蘸炼乳吃的那种,我觉着就挺好,我打算把花卷用油煎一下,试试看行不行。”
王金秀能有这个想法,还是因为看见摆在库房里的三台电饼铛。机器还是九成新呢就成闲置了,扔在那儿怪可惜的,王金秀打算物尽其用。
油煎花卷只是其中一样,电饼铛最主要还可以烙饼,各种馅饼、春饼、家常饼,还有煎包,要是都做出来那得给小南风增加多少主食种类啊。连心可是说过,主食消耗量大那么炒菜和炖菜的消耗量就会下降,这不是变相的在节约成本吗?
自从王金秀开始做馒头和花卷,整个人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改变着。如果说她刚来小南风的时候是个十足十的弃妇,那么现在她的行事作风就朝着王金枝的方向策马狂奔,越来越有当老板的范儿。
连心对她的改变自然是乐见其成,同时她谨遵王振华的教诲,逮着机会就想“推”王金秀一把,“老姨,你要不干脆自己单干吧?”
王金秀闻言当场呆住,说道:“我才在你店里干几天啊,你就鼓捣我自立门户?”
“我没打算让你自立门户,我想把店里的面食承包给你,你想卖啥就卖啥。”连心挽着王金秀的胳膊畅想着大好未来,“只要你能保证供应,其他的我一概不管。”
连心打算把面食这部分单独承包给王金秀,往后需要用到的所有食材一律由她自己采买置办。包括零售窗口也是,卖出去的钱一律归王金秀所有,连心不掺和。
王金秀现在跟服务员一样拿的是死工资,一个月七八百块顶天了。连心觉得以她为店里创造的价值,七八百块的工资实在是太委屈王金秀了。
王金秀自己不觉得委屈,还觉着七八百块工资已经很高了。连心认为那是王金秀没有真正做过买卖的缘故,等她自己出来单干,都不用等月底算总账,每天的营业额都能让她大吃一惊。
家里人都说王金秀是兄弟姐妹里胆子最大最闯荡的一个,连玉看来不然,她眼里的王金秀早就跟从前判若两人,不仅胆子越来越小,办事也越来越瞻前顾后,不复从前的爽利。
连心不过想让她承包店里的面食而已,多大点事儿啊,她一会儿考虑自己行不行,一会儿寻思这么做该不该,会不会让人说嘴。
“大舅有句话说的好,竟操那些没用的心。”连玉说话跟机关枪似的,上来就一顿突突,“老姨你都干一个月了,还担心自己能不能行?我姐自己愿意把钱给你赚,你管别人看不看得惯说不说嘴呢,谁说到你跟前你打他的嘴不就得了。”
让她单干又不是让她负责中国进wto,这个费劲。
有的人很多时候就缺被人当头一棒喝醒,连玉这顿突突还真就把王金秀给突突明白了,瞬间让她雄心万丈,“行!大丫你说咋办就咋办,我都听你的。”
听连心的就好办多了。她打算把前院的仓库腾出来给王金秀做馒头,将来如果地方不够,就把仓库门前和餐厅后窗之间的那段也给接上房子,怎么都够王金秀使。
这倒是个好主意,王金秀一听就满嘴赞成,却也没忘了问连心仓库里的货打算放在哪儿。
库里都是些豆角干、土豆干还有白菜土豆之类连心给餐厅储备的冬菜,数量可不少。连心早就打算好了,干菜往后院的小厨房里堆,白菜土豆这些怕冻的往萝卜窖里放。
得亏秋天那会儿二爷爷帮忙挖了一个地窖,不然还真没地方放这么多菜。不过看来这地窖当初还是挖小了,开春化冻之后说啥也得再扩大一倍才行。
餐厅不让高峰进,仓库可没人拦着他。一听说连心把店里的面食承包给王金秀了,高峰立刻生出一身使不完的牛劲,跟猪八戒给高老庄扛活似的不知疲累地往后院搬东西。
小半天时间就把仓库给腾空了。连心站在门口看王金秀将仓库洒扫一新,瞄了瞄罗明俊的屋子,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对王金秀说道:“要不我让小罗搬回西屋住吧,老姨夫你们一家三口在前院有个照应,后院有个男的在我心里也踏实一点。”
王金秀背对着连心脸上一红,半晌才讷讷说道:“听你的,你说咋办就咋办。”
白天准备好一切,傍晚王金秀就试着做了油煎花卷。电饼铛里刷一层油,把醒发好的花卷胚子放进去用油煎,煎到底部焦黄再倒水焖煮十分钟。
没等出锅呢就香气四溢。
罗明俊对连心说道:“过了油的东西就是格外香。”
连心觉得王金秀的做法有些眼熟,不确定地问罗明俊:“老姨这个油煎花卷的做法是不是跟生煎包一样?”
跟书上写的生煎包多少还是有些不同的,罗明俊想了想回答:“生煎包加的水里有面粉,出锅前还要撒芝麻和小葱。”
连心一拍巴掌,“正好,那就这么做。”
人家炸花卷要配炼乳吃着才香,炼乳多贵啊,他们目前可消费不起。连心正愁油煎花卷空有名头吸引不到顾客呢,罗明俊这么一说当时就给她提了醒。
水里加面粉的同时是不是也能加些调味料什么的?这样做出来的油煎花卷岂不是更加入味儿,要是再有芝麻和小葱的加持就更完美了。
王金秀赞成连心提出的大部分意见,唯独出锅前撒小葱这一项被她给否决了,“花卷成形的时候已经放过一回葱花了,没必要出锅再放一遍,再说现在冬天葱多贵啊。”
看来主要还是因为冬天葱贵。
最终版的油煎花卷终于赶在饭点端上餐台。
因为花卷里有葱花,油煎的过程中一直不断有葱花炝锅的香味传出来,馋得店里老少一个劲咽口水。王金秀看客人不多,于是大方地给每人拿了三条花卷吃。
是的,为了跟蒸的花卷区分出来,油煎花卷王金秀特意做成了长条麻花状。
花卷一入口,别说年近四十的邓玉梅朝王金秀直竖大拇指,就连郭大娘都止不住地夸王金秀做面食有一手。
王金秀单独拣了大概十来个花卷装在一个塑料袋里拿给连心,“怎么也算生意开张,给你公婆拿点尝尝去。”
她不说连心还真没想到这茬。再一寻思光送花卷有点不像样子,于是就在店里打包了几个硬菜,抱了满怀朝加工厂走去。
过了家家户户做豆包的高峰期,加工厂的生意就有些冷清,经常一天未必能开机一次。连心进院的时候加工厂里黑灯瞎火,旁边的厢房里倒是亮着灯。
进屋一看老刘头和刘宝昌、曲建英明显是刚上桌准备吃饭,筷子还没拿到手里。
桌上摆着一盆白菜炖土豆,老刘头正手拿剪刀往菜里面绞烤得焦香酥脆的干辣椒,一碗生酱,一盘子冻白菜,另有一茶盘的馒头,这就是三个人的晚饭。
看着这普普通通的一桌家常便饭,连心放下打包盒就说:“就知道您三位肯定舍不得吃油星儿,我拿了点饭菜过来。”
老刘头高兴地招呼连心坐下,不待连心拒绝,刘宝昌麻溜去厨房拿了一副碗筷给她。
白菜炖土豆里还加了粉条,老刘头实实在在给连心挑了两筷子粉条在碗里,催促她趁热吃,“想吃我们自己就去了,大冷天你说你跑来干啥。”
“我老姨做了油煎花卷,特意送来给您几位尝尝。”连心笑着说道。
曲建英忙乎半天把打包盒摆满桌子,最后才拆开塑料袋看花卷,拿起一个花卷对着灯泡瞧半天才送进嘴里。
“别说,你老姨手艺确实好,这花卷做得真不错。”曲建英说着给老刘头和刘宝昌一人夹了一个。
小南风的馒头两毛钱一个,花卷三毛,曲建英寻思这个油煎花卷的售价应该比花卷还要高一点吧。
“嗯,我老姨打算卖四毛钱一个。”连心回答。
曲建英闻言就是一愣,心说面粉才六毛钱一斤,这么大一个花卷用不到二两面居然敢叫价四毛,怕不是只有傻子才会买吧?
“这价格是不是定的有点高啊?”曲建英忍不住说出心中疑问,“跟前都是种地的,家家户户都有白面,买现成的人少,你别再卖不出去。”
“不怕,”连心笑着对曲建英解释,“卖出去的算我老姨自己赚的,卖不出去就上我店里餐台,怎么都亏不了。”
曲建英一听,王金秀这是明摆着自立门户不给连心打工了啊。斟酌了一会儿她犹豫着问道:“你老姨自己开店卖面食了?”
连心就把王金秀现在的情况跟曲建英讲了讲,“她刚回来落脚,也就做面食的手艺能拿得出手,我怎么也得帮一把啊。”
曲建英心想你这何止是帮一把啊,你是按着她的脑袋把钱塞到她口袋里。
啧啧,两毛钱的馒头三四毛钱的花卷,这钱还不得挣海了去。唉,怎么人家挣起钱来就那么轻松,轮到她这儿就成吃了上顿没下顿了。
连心看见茶盘里的刀切馒头颜色有些暗淡,顺手掰了半个吃,刚嚼两口就问曲建英:“大娘,你这馒头里掺了啥面啊?”
她话里留有余地,没有直白地说,实际上那馒头她压根就没尝出面香来。
“嗐,机器里漏下来的面底子,啥面都有,苞米面、江米面、白面,都是加工的时候漏到机器里的,你大娘拾掇拾掇就是一袋子。”刘宝昌笑呵呵地说。
连心心想怪不得,也就老一辈儿把吃苦耐劳刻在骨子里的那批人还咽得下这种杂合面馒头,她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吃呢。
曲建英也不知是不是受了连心那句话的启发,突然问道:“丫头,你店里的白面都从哪儿进货啊?”
“一直是农贸市场的粮油店送货上门,要多少打个电话就行。”连心诚实地回答。
曲建英舔了舔嘴唇,看了眼老刘头,试探着对连心说道:“是这么着,咱家加工厂也跟村里人收白面,我寻思卖谁不是卖呢,你要是要的话干脆卖你得了。”
连心还没来得及回话,老刘头先开了尊口,“你别瞎出主意,孩子店里用量肯定不小,万一她把人家粮油店推了从你这进货你再供不上,你让她咋办?”
“我也没说全从咱家进货啊,我寻思咱家的面纯,还是当年的新麦加工的,不比外头卖的那些不知道是哪年的陈面强啊?”曲建英十分委屈。
刘宝昌撂下筷子点头说了一句:“这倒是,我看新闻说国家也往外处理陈粮呢,保不齐市面上的米面就是陈粮加工的。”
两口子异口同声都这么说,像故意跟老刘头唱反调似的。
连心一看老刘头有些下不来台,急忙开口说道:“这样吧大娘,面食这块儿现在是我老姨管,我做不了她的主,等我回去帮你问问再说。”
没给肯定答复,曲建英心里就算再不满当着老刘头的面她脸上也不能带出分毫来,还要假作殷勤地给连心夹菜。
又是满满一筷子粉条落到连心碗里,曲建英笑着说道:“我也就是这么一说,你要是需要就上大娘这儿取,不需要就算了,不强求。”
话是这么说,连心回家还是将曲建英的意思原原本本跟王金秀说一遍。
王金秀略微考虑一下就说可以,“村里人自己加工的面粉肯定比咱从粮油店批发的要好,新面就是比陈面香。”
“可刘大爷说的也对,加工厂供不上咱的量。”连心也是考虑到这个才没有一口就答应曲建英。
“那还不好办。”王金秀信心满满地说,“两边都进货,和面的时候两掺呗。”
这样既全了曲建英的面子,又维护住了粮油店这个渠道,不至于日后有个万一粮油店不仗义。如果曲建英的面粉真像她说的那么好,还能让馒头和花卷的口感再上一层楼。
这么三全其美的事何乐而不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