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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张十人座的圆桌面只坐他们五个，正经吃饭的只有连玉一人。
用盆装的杀猪菜刚端上来连玉眼睛当时就是一亮。酸菜丝儿不粗不细切得刚刚好，里边的葱花却有指甲盖儿那么大，姜片恨不得跟筷子一样厚，五花肉烀得软而不烂，入口满嘴都是肉香。
最重要的是，菜里到处散落着煮碎的小块血肠。现在市场里或者图省事的饭馆做出来的杀猪菜全都是糊弄，菜是菜，血肠是血肠，装盘之前把菜和血肠一起回个锅就算刚出锅的杀猪菜了，根本不对味儿。
这家绝对不糊弄人，他们家肯定在炖酸菜的时候就把血肠下到里边了，不然血肠不会碎成这样。细品的话能尝出来菜里有些微的脏腥味儿，就是因为血肠的味道已经彻底跟菜融为一体的缘故，没有这点脏腥味这道杀猪菜还真未必能这么好吃。
血肠也是按照老以前的做法，用荞面混合猪血灌的，比例掌握得刚刚好，夹在筷头颤颤巍巍又一点都不松散，断面上葱花和蒜末清晰可见。
这盆杀猪菜整体做工虽然粗糙，但味道真是没得说，那叫一个地道。
连玉上来就先撇了半碗酸菜汤暖胃，随后又盛了一大碗米饭，舀了满满一大勺油光锃亮的酸菜汤浇在饭上，一筷酸菜伴着一大口饭扒进肚，连玉幸福地闭上眼睛享受。
旁边马三儿和徐朗在聊些什么她右耳朵进左耳朵出，压根不往心里去，全副心思全在吃上。
后来马三儿往右边串了一个位置，徐朗就从连玉左手边挪到她右手边坐。孟和干脆绕过整个桌子，坐到马三儿右边去了，和徐朗一起把马三儿夹在正中间，三个人一人手里一杯酒假模假式地客套。
郑琳琳过来挨着连玉坐，小声跟她嘀咕，“你咋一点都不见外哪，那可是马三儿，今天他请客。”
“他就是马王爷也得让人吃饱饭啊。”连玉抽空瞅了那边三人几眼，发现他们根本不动筷子，于是偷摸在杀猪菜里翻血肠吃。
这回可下让郑琳琳逮到她一个错处，疾言厉色地呲哒她，“挺大个姑娘翻菜盘子！”
“你小点声！再说我用的公筷。”生怕被人听到，连玉小声心虚地辩解，顺便埋怨，“这么大一盆杀猪菜就那点血肠，够谁吃的啊。”
郑琳琳对她大年三十这天饿死鬼投胎的模样十分好奇，问她是不是被逐出家门流浪街头了。
“还不如流浪呢。”流浪好歹还能找个暖和地方待着，她可倒好，灌一肚子戗风冷气，半碗酸菜汤下肚才觉得活过来了。
郑琳琳听她说宝泉村的雪道今年格外长，兴奋劲儿压都压不住，扯着脖子叫孟和，“哥！哥！咱明天也去滑雪呗，连玉今天都回宝泉村滑爬犁了，我也想玩。”
“没空。”孟和拒绝得十分干脆，“敢情你没几家亲戚要拜年，我要拜的可多了，哪有时间搭理你。”
郑琳琳眼瞅要炸，连玉急忙出声安抚，“哪天暖和点再去呗，这两天也太冷了，今天差点把我下巴颏冻掉。”
“那哪天暖和啊？”郑琳琳委屈极了，天天猫在家里跟她奶大眼瞪小眼，她都快得精神病儿了，说啥她也得出来放个风不可，“我都老长时间没回宝泉村了。”
连玉咂吧咂吧嘴儿，随便糊弄一句，“初五吧？天气预报好像说初五气温开始回升。”
不待郑琳琳有所表示，马三儿先接过话头儿，“姐妹儿，滑爬犁哪天不行啊，初五上我们店里玩去呗？”
“你家店？”连玉表示怀疑，混黑道的能开什么好店。
“合着刚才我们哥儿仨说话你们是一点都没听见啊？”别看马三儿干瘦，笑起来倒还挺好看，眼睛一弯跟月牙似的，显得亲切不少，“我哥盘了个电玩城，初五开业，那天都去捧捧场。”
说着，他把两张大红请柬放在转盘上转到连玉和郑琳琳面前。
连玉打开细看，金太阳电玩城定于正月初五正式开业，敬请光临。右下角一行小字写着：凭此请柬可免费畅玩一天。
郑琳琳对电玩一知半解，根本不感兴趣，免费也吸引不了她，“我啥也不会玩，去了干看啊？”
“那哪能呢！”马三儿前倾着身子给她解释，“除了一般的游戏机也有跳舞毯和抓娃娃机，二楼还有旱冰场和迪厅。”马三儿看看郑琳琳再看看连玉，话说得格外真心，“俩妹妹都长这么好看，上回在旱冰场我就觉得满场就属你俩最打眼，你俩要是去蹦迪，全场人都得围着你俩转。”
出去上厕所的徐朗刚好回来，一推门就听见这句话，抬脚就踹了马三儿椅子一下，骂道：“教孩子学点好！”
在他身后，一个服务员两手各端着一盘血肠走进来，左手是煮的，右手是煎的，杠尖儿两大盘放在桌上。
连玉欢呼一声，急不可耐地伸筷子。
孟和切了一声，呲哒道：“惯吧，早晚有一天熊死你。”
郑琳琳抓起一根筷子扔过去砸他，指着他鼻尖哏咄，“大过年的，别动不动就死啊死的，赶紧打嘴再呸两口。”
马三儿和徐朗都是一脸兴味地看着孟和，孟和朝天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儿，意思意思摸了两下嘴巴又动动嘴唇就当做过了。
一顿杀猪菜差点把连玉撑得扶墙而出。
马三儿开车来的，要送他们回家。徐朗谢绝了，他们准备散散步消化消化食儿。
马三儿一走连玉颇有自知之明地说道：“朗哥，幸亏你没答应坐车，要不我吐到人家车上可就给你丢大人了。”
郑琳琳嫌她说得恶心，推了她一把，“瞧你那点出息！刚才在桌上你往死里囊吃就不丢人了？人家请徐朗的，你倒混个肚儿圆。”
连玉感觉被郑琳琳这么一推自己好像要冒漾了，急忙屏气凝神闭上嘴，生怕一张嘴就来个天女散花。
徐朗还以为连玉不说话是因为被郑琳琳说恼了，急忙替她辩解，“叫你们过来不就是为了吃饭嘛，谁请客不重要。”
那是。连玉心想黑道少爷请首富家公子吃顿“便饭”，他们这几个恐怕连陪客都算不上，谁会在乎她吃多还是吃少啊。
“对了，马三儿请客就为了给你下请柬啊？”连玉问道。
徐朗点点头，笑着打趣道：“人家也没忘了你们啊，不是一人给了一张吗？”
郑琳琳问道：“他请柬上说免费玩一天该不会是骗人的吧？”
“操，这要是假的老马家往后就别在利木混了。”孟和抻了个大大的懒腰，“让你白吃白喝白玩，得着便宜你占就完了呗，还怀疑上了，你有啥值得人家惦记的？”
郑琳琳骄傲地一挺小胸脯，斜着眼睛看孟和，“人家马三儿刚才亲口说的，上回旱冰场里就属我和连玉最打眼。”
“人家那是跟你客气呢，你还当真了。”孟和不知该气还是该笑，“夸你在二十个人里算好看的你还当好事儿呢，没听说过矮子里头挑大个儿啊？”
这兄妹俩每回呛呛起来都能让人忍俊不禁，连玉不想笑的，可实在是忍不住。
走了两条街才遇到一辆空的出租车，一行人决定先把连玉送回家。连玉下车的时候徐朗将拎了一路的打包盒塞到她手里，“爱吃明天再吃，要不该殃食了。”
夜里守岁，连玉抱着垃圾桶吐得昏天暗的时候忍不住想，徐朗指定会点啥，要不咋一说一个准儿。
因为殃食连玉第二天醒的晚了点，她起床的时候李威都等不及开车过来接人了。
没想到回老宅第一个见到的不是任何王家的人，而是昨晚刚刚一起吃过饭的郑琳琳。
小妮子看见连心和王金秀等人还能扯出笑脸来说两句拜年话，转头一面对连玉就拉拉个后娘脸，满脸写着不高兴，“你咋才来？”
连玉不好意思说自己昨晚没出息地殃食了，只好不答反问：“应该我问你才对吧？大过年的你不去拜年，上这儿来干啥？”
郑琳琳恼恨地一甩头，“别提了！”
一大清早郑琳琳就被她妈叫起来去姥姥家拜年，她和她弟在姥姥家吃了几个饺子，姥姥和舅舅分别给姐弟俩一人一百块压岁钱。
然后一家人赶在中午前去奶奶家拜年顺便吃午饭。到她奶奶家的时候姑姑和叔叔家人都到齐了，愣是没有一个人动手准备饭菜，都在等着郑琳琳爸妈回来开火。
这也就算了，谁让她爸妈自己愿意呢，郑琳琳怎么说也没用。拜年的时候她奶奶还是老样子，孙子和外孙一人一百块压岁钱，作为女孩的郑琳琳独得一张五十块。
郑琳琳姑姑家孩子才四岁，还不认识钱，看见郑琳琳手里的钞票跟他的不一样吵着闹着要跟郑琳琳换。郑琳琳她奶奶就哄孩子，“咱不要她那个，姥姥再给你一个新的。”说着还真从兜里掏出一张崭新的五十块塞到孩子手里。
郑琳琳这时才发现其他人的压岁钱都是新的，唯独她的是旧的。
她大姑一看郑琳琳的脸色不好就想把她支开，“琳琳，去厨房给你爸妈帮帮忙。”
郑琳琳正憋着气呢，反问她：“大姑你咋不去？”
郑琳琳的大姑顿了一下，咳嗽一声说道：“我不会做饭呐。”
她奶奶接过话茬说道：“你大姑是嫁出去的姑娘，回娘家是客，哪有让客人做饭的？”
“这也不是我家啊，我爸我妈也是客为啥就得做饭？”郑琳琳问得极其自然，好像好奇很久了一样。
郑琳琳弟弟一看自己亲姐好像要犯病，急忙想拉她去卧室，他刚伸出手，他爷爷咣当一下把茶杯撂在茶几上，疾言厉色地朝郑琳琳喊道：“一个丫头片子一天天净事儿，让你干啥你就干啥得了，再这样长大了谁敢娶你？！”
郑琳琳看了她大姑一眼，话说得顺嘴极了，“我大姑不会做饭都能嫁出去呢，我好歹会炒个鸡蛋煮个方便面啥的，不愁嫁。”
这句话简直就像捅了马蜂窝，郑琳琳的奶奶站起来咆哮，“有你这么跟长辈说话的？你爸你妈怎么教你的？一点家教都没有，出去别说你姓郑，我嫌丢人！”
“年年给我压岁钱比别人少一半我都没嫌你丢人，你还嫌弃起我来了？嫌弃我爸我妈有本事你别吃他们做的饭别要他们给的钱啊。”郑琳琳话说得不疾不徐，却彷如在屋子里投下一颗炸弹，顷刻间便将屋内众人的遮羞布轰得一干二净。
姑姑姑父和叔叔婶婶们纷纷上前安抚老两口，同时喝令郑琳琳给老人道歉。
郑琳琳没事人一样抱臂站着，眼睛却瞟向急匆匆从厨房里走出来的父母。
“老大，你给我打她！不把她打死往后你就别认我这个爸！”郑琳琳的爷爷一见到大儿子露面立刻给他下令。
郑琳琳奶奶一边嚷着心口疼一边不住叫嚣着让郑琳琳他爸往死里打她。她大姑最可恨，朝她爸喊道：“大哥，妈都这样了你就不能顺着她一回？打两巴掌踢一脚的事儿你要舍不得我来！”
“我看谁敢动我闺女！”郑琳琳她妈母老虎一样窜到郑琳琳前面挡住她，指着她大姑的鼻子说道：“你咋对我姑娘我就咋对你儿子，不信咱就试试！”
她环视一圈屋内众人，冷冷说道：“给脸不要脸，那就都他妈别要了！”
郑琳琳她妈一米七五的身高体重直逼二百斤，在郑家一屋子的文弱书生里面那真是鹤立鸡群一般的存在。作为杀猪匠的女儿，此刻手上还握着菜刀，她说出来的话没人敢不当真。
满屋子人被她震得哑口无言，郑琳琳的奶奶气得直哆嗦，她爷爷只会指着她爸一个劲儿问：“老大，你看看！你看看！”
老半天郑琳琳她爸才朝她们母女那边挪了一步，就一步，随后就被她妈扬手制止了，“你给我闭嘴！啥也不用你说，我来说！”
“当老人的没个老人样儿，觍个脸背地里说我闺女是赔钱货，打量我不知道呢？你们谁不是赔钱货生的？谁没娶个赔钱货？你自己不是赔钱货？！”
郑琳琳小叔刚一梗脖子，郑琳琳她妈就把手里的菜刀掂了掂，她小叔立马缩回去装鹌鹑。
“从前就是太给你们脸了，你们说啥就是啥，没少让我闺女受气，今天开始谁再敢给我闺女脸子瞧试试！”说着她把菜刀狠狠往茶几上一掼，刀尖立刻入木三分，稳稳扎在茶几正中央。
郑琳琳她妈耍完威风，转头轻蔑地瞧了她爸一眼，“你就在这个家里乖乖当你的孝顺儿子吧，我们娘俩不伺候了！”说着她抓起郑琳琳的胳膊，“闺女，走，咱娘俩上你姥家。”
“我的天老爷！孟姨可真猛。”连玉惊讶到嘴巴能塞下一个鸡蛋的程度，“那你咋跑宝泉村来了？”
郑琳琳烦躁地挠头，“我大舅张嘴闭嘴埋怨我妈脾气大，不该顶撞老人，让她回去道歉，我妈又跟他呛呛起来了。”
烦死了，有家不能回，姥家又待不住，她只好跑来找连玉。
连玉安慰郑琳琳，“没事儿，你先跟我回家住几天，等你爸你妈把事情解决了你再回去呗。”
郑琳琳可怜兮兮地抽鼻子，“我想去我家平房看看。”
他们一家人住在平房里的时候多好啊，爸妈从来不吵架，干啥都是有商有量，日子虽然过得一般，但四口人吃一个烤土豆都觉得有滋有味的。
“我还想吃烤土豆。”郑琳琳说道。
连玉：“瞧你那点出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