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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和跟徐朗闯进屋子的时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已经半年多没住过人的平房，炉子生起来了，火炕也烧热了，俩丫头正盘腿儿坐炕上给土豆扒皮儿。土豆估摸是刚烤熟不长时间，捧在手里烫得嘶哈的仍不舍得扔，扒两下皮儿摸一下耳朵，摸完耳朵接着再扒皮儿。
俩小姊妹儿跟照镜子似的对坐着嘶哈嘶哈。
老房子的火炉安在屋里，直接通火炕。炉盖上铺满了地瓜片儿和馒头片儿，旁边凳子上放着一个茶盘，茶盘上摆着蒜蓉辣酱、一把小刷子、白糖和盐。估摸是炉盖上摆不下，一个装满水的大搪瓷缸子在炉筒子上咕嘟着，炕头上两包福满多方便面随时等待下锅。
看到这里孟和长出一口气。他原以为郑琳琳这死丫头大过年的搞离家出走那一套，谁知道原来人家不过是忆苦思甜出来野个餐，还有伴儿。
俩大活人一起挤在门口，郑琳琳瞄了一眼就头朝里屁股朝外，佝偻着身子继续给土豆扒皮儿。
连玉放下手里的土豆，舔舔嘴唇说道：“来的够快的啊。”
“得亏连心姐电话打的及时，再晚两分钟我就该上西大桥底下踅摸去了。”孟和摘掉帽子手套，站到炕边捅咕郑琳琳，“挺大个姑娘那么没溜呢？屁都不放一个就跑，这给我吓的。”
徐朗骑着摩托车带孟和一路飙过来的，外头干，屋里热，没站多大一会儿就感觉嗓子要冒烟，放眼四顾没找着水，正寻思出去找个小卖店，连玉从背后摸出一瓶香槟来。
“喝不？”
她抬头徐朗才发现，这小脸儿造的黑一道白一道，跟刚从矿下爬上来似的，人中位置倒是干净，干净到形成一块特别对称的蝴蝶结形状。
“不爱喝温的啊？那没办法，这屋自来水管冻了，没水，只能将就。”说着，连玉用筷子将瓶盖起开，把香槟递给徐朗。
徐朗一口气干掉半瓶，放下瓶子的时候发现连玉撅着屁股趴在炕沿上，正给炉盖上的地瓜片和馒头片翻面儿。
馒头片儿烤得焦黄，落在茶盘上发出清脆的响声。连玉往馒头片上挤一点蒜蓉辣酱，用刷子抹匀，再把抹了酱的那面放回炉盖上烤个十几秒。
徐朗眼睁睁看着炉盖上腾起一阵酸辣味道的白雾，紧接着就听连玉说道：“好了，尝尝。”
热烤过的蒜蓉辣酱似乎变得更辣一点，和着嘎嘣脆的馒头片一起入口竟然有种奇异的奶香味。
徐朗抽抽鼻子，叼着馒头片把皮夹克往炕上一甩，一屁股坐到炉子旁边的板凳上，并且把板凳往炉子那边挪了挪，含糊不清地问连玉：“这馒头咋做的？有股奶香味。”
连玉扒拉两下茶盘，指着几块糖告诉徐朗，“拜年的时候抓了几块奶酪糖，吃着奶味儿挺重的，我就化开当黄油一样抹在馒头上了，好吃吗？”
“你们姐妹儿在吃上面绝对是这个！”徐朗朝她竖起一根大拇指，表扬得十分坚定，“再给烤几个，正饿着呢。”
他算开斋了。连玉撅腚猫腰地伺候着，他一手香槟一手烤馒头片儿，吃得不亦乐乎。
那边无论孟和怎么哄劝郑琳琳就是一声不吭，戗风冷气吃了一肚子的孟和在徐朗的咔嚓声里也忍不住了，一猫腰蹲了过来，“给我也来一个。”
拢共就从家里带四个馒头过来，连玉就是三头六臂也扛不住俩大小伙子两口一个地造啊，根本供不上，何况她肚子也空着呐。
一看茶盘空了，气得连玉把筷子一摔，“累傻小子呐？我一口都没捞着！”
听见没得吃，郑琳琳总算舍得回头了，“都让他俩造完了？”
地上的哥俩一齐抬头向她看去，又不约而同一起向后摔了个屁墩儿。
孟和拍着大腿笑到打鸣儿，“不知道的，还，还以为，以为你黑熊成精呢！”
徐朗顾及着人家小姑娘的面子，死死忍住才没笑出声来。
郑琳琳摸摸自己的脸，看向连玉，“咋了？我的脸比你还黑？”
连玉一愣，同时伸手摸向自己的脸，“啊？我的脸也黑了？”
这下徐朗再也忍不住，坐在板凳上笑到岔气。
合着小姊妹俩是乌鸦落在猪身上，光看见别人黑却不知道自己也黑。关键你看见人家脸黑了倒是告诉一声啊，偏这俩人谁都没揣好心眼子，都藏着掖着等对方出糗，没想到最后手拉手一起出了个大洋相。
“肯定是烧炕的时候让那股闷火憋的，要不哪能都黑呢。”连玉尴尬地找补。
“就是，长久不住人，这炕肯定潮了。”郑琳琳伸手拿孟和的帽子擦脸，顺手把手套递给连玉。
孟和眼泪都笑出来了，摸着笑疼的肚子问俩人：“你俩是不是缺点儿啥？”
这话让险些散伙的两个小姊妹儿瞬间又拧成一股绳，枪口一致转向孟和，同时开始输出。
“少在那儿屁股上挂镜子！”
“你是不是属手电筒的？”
一长串嘎嘣脆的小嗑儿听得徐朗嘎嘎乐，连玉刚有点看不过眼他那个幸灾乐祸的劲儿，千钧一发之际徐朗赶忙收住笑，轻咳两声说道：“有点饿了呢，我去小卖店再买点馒头回来吧？”
“拉倒吧，大过年的谁家卖馒头。”连玉利落地下地穿鞋穿衣服，“我回二姨家再拿点过来，你们还想吃点啥不？”
“馒头片！”
“那个奶酪糖别忘了！”
连玉走到门口回头看徐朗一眼，“走啊，骑车送我一趟，要不我走回去再走过来就该初五了。”
徐朗噗呲一乐，抓起炕上的皮夹克刚想穿，想了想把孟和的外套穿上了，把自己的皮夹克扔给连玉，“骑车风大，你那外套不抗风，把这个穿上。”
皮夹克的确暖和，连玉缩在里头没感觉到一点风吹。就是徐朗这家伙也不知道抽了多少烟，整的衣服里一股烟袋油子味儿。
早饭吃得晚，王家人大中午的聚在一起打扑克消磨时间。
连玉刚一露面，王鹏就举着一手毛票兴奋地朝她喊：“二姐！看我扎针儿赢了这老多！”
“都扎的谁？你爸还是你二姑？”扎别人没用，老王家就这俩人算牌最厉害。
看见生人进门，王家人纷纷放下手里的牌跟徐朗打招呼，徐朗挨个跟人拜年。
连心帮忙介绍，“是琳琳表哥的同学，跟连玉玩得挺好，平时还帮忙送我去银行存钱呢，可帮了我不少忙。”
王振华一听连心这么说连牌都不玩了，说啥也得让徐朗留下来吃饭。
连玉正猫腰在冰柜里扒拉食材，闻言喊道：“我们回来取几个馒头，还得回琳琳他们家吃呢，都约好了。”
王振华不赞同地啧了一声，瞥一眼连玉，“人家大老远从县里过来，就请人吃馒头啊？”
“哈，大舅你问问这位少爷，啥山珍海味他没吃过。”
王振华一听这不是一般人家的孩子啊，顺着玻璃又看见那辆哈雷，对徐朗的态度不知不觉间又亲近几分。
王金秀从院里拿了个纸壳箱进来，王金枝瞅见冰柜里有啥都想给连玉往里装，她拿一样连玉放回去一样，最后连一半都没装满。
“你这孩子，多拿点吃不了再拿回来，总比拿少了不够吃强。”王金枝埋怨连玉。
连玉满不在乎，“都几点了，吃啥吃，就是大过年的凑个热闹而已，晚上回家想吃啥没有啊？”说着她又去茶几上抓糖，然而奶酪糖只剩两块，“二姨，奶酪糖没有啦？”
王金枝急忙转身进东屋：“有有有，王鹏一到过年吃糖就牙疼，我怕他多吃给收起来了，这还是你燕萍姐特意买的呢，好吃吧？”
连玉收拾完毕发现全家的爷们都在院里参观那辆哈雷。李威兴奋地比划着什么，偶尔上去捏一捏车闸什么的，一脸满足。王鹏更是一脸爱不释手的模样，徐朗双手一托就把他架到了车上，还教他哪个是油门哪个是刹车，跟教完王鹏就能出师似的。
何淑珍忽然灵机一动，进屋拿出一台傻瓜照相机，跑到王振华身边对他说道：“你站过去，我给你们爷俩拍张照。”
呼啦啦一群人让开位置给这父子二人，他们照完李威又拉着李成照了一张合影，似乎觉得不够，又每人照了一张单人的。
连玉抱着纸壳箱安静站在房檐底下等那群显眼包照相，徐朗走过来跟她并肩站在一起，“你不照一张？”
“我？”连玉的质疑声十分响亮，然后压低声音说道：“说实话我怕你家彗星嫌弃我，啥都不懂还敢跟它合照。”
彗星，嗯，彗星，徐朗抿嘴一笑，“没事儿，我站你旁边，它要敢瞧不起你我就饿着它。”
连玉笑得花枝乱颤，被徐朗拉过去合照都忘了放下手里的纸壳箱，一家人愣是没一个提醒她的，就这么抱着箱子留下一张她和徐朗的合影。
后来照片拿到手连玉既庆幸又懊恼，庆幸的是她回家就把脸洗了，总算没顶着满头满脸的灰拍照；懊恼的是她当时脑子肯定让门挤了，咋就非得抱着纸壳箱不放，显得照片里她像个打扫卫生的似的，一点都不搭调。
回到郑琳琳家的时候兄妹俩因为抢方便面又干起来了。
“我寻思你俩私奔了呢！都给我饿抽抽了。”孟和抢过纸壳箱就开始扒拉。
郑琳琳让他不会说话就把嘴闭上，“我跟你私奔连玉都不可能私奔，是不？”
连玉把湿毛巾扔给郑琳琳，“放心，要是真有这个机会肯定先可你来。”
王金枝想的周到，杯碟碗筷都给连玉拿了四套，不知什么时候还塞了一个不锈钢盆进去。正好小小一个炉盖满足不了四个人的胃口，郑琳琳去隔壁邻居家借了一桶水过来，四个人围着炉子吃起了火锅。
“广东那边管这种吃法叫打边炉。”徐朗夹起一块厚切猪五花入口，猪肉虽然熟了，但猪皮还嚼劲十足，令他十分想念潮汕那边的牛肉火锅。
孟和十分捧场，立刻接着说道：“广东人是真会吃啊，牛肉都吃出花来了，我到现在一想起潮汕那边的牛肉丸还流哈喇子呢。”
“你俩是不是故意馋我们呐？”连玉瞥他们一眼，慢条斯理地翻动在炉筒子上烤的馒头片。
郑琳琳筷头一指徐朗和孟和，眯眼说道：“你们滴，没安好心滴干活！馒头片儿滴，不要吃！”
四个人一边说笑一边填肚子，徐朗的电话忽然响了，看见来电显示他先是皱了皱眉，随后才接起来。
对方说的什么听不太真切，只能从徐朗回绝的话里猜对方应该是想请他吃饭。一个电话时长五分钟，徐朗拒绝了得有三分钟愣是没拒绝掉。
最后他扫了一眼面前的三人，无可奈何地说道：“行吧，那我带三个朋友过去，上次你也见过。”
谁啊？还是上次见过的？连玉和郑琳琳面面相觑。
孟和倒像是心里有谱，徐朗刚挂断电话他就问：“沙占元？”
徐朗点头，孟和张嘴就骂：“这两个逼养的，天天屁事不干就追在你屁股后头盯着！有能耐找你爸去啊！”
“这话说的，他们要是能找着我爸至于来奉承我吗？”徐朗撂下筷子，催他们三个赶紧收拾，“都速度点儿，那边等着呢。”
“操，等就等呗，反正你是座上宾。”孟和又夹了一筷子肉吃。
徐朗踢他屁股一脚，“撒楞的，沙占元还说有个关于小南风的事儿得当面跟我说。”
“啊？”正在穿鞋的连玉愣住了，“关小南风啥事儿啊？”
“不知道，”徐朗也有些莫名其妙，“电话里不好说，听沙占元的意思不像啥好事儿。”
连玉干站着，嘎巴两下嘴不知道该说啥。
徐朗朝她笑笑，“怕了？放心，能说到这个份儿上说明不算啥大事儿，八成是想卖个好。”
话是这么说，没见真章之前连玉那颗心始终提溜着。
大年初一气温零下十度，沙占元穿一件黑色半袖甩着两条大花臂就出来迎接来了。
“徐老弟，你是真难请啊。”
“沙哥这话说的，我不是来了嘛。”
沙占元退后一步，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连玉这才发现他身后还站着几个小弟，其中一个青皮看她的眼神怎么瞅都有些不善。
沙占元看见了，笑着一拍青皮的后脑勺，“瞅啥瞅？再给人小姑娘看毛了。”
“她？我毛了她都不带毛的。”青皮胡噜一下自己耳后的一块位置，特意歪过头去给沙占元看，“瞅见没有？上次在旱冰场里她砸的，当场见血啊。”
连玉向后一仰头，斜着眼睛去看郑琳琳。郑琳琳正盯着青皮仔细端详，忽然一拍巴掌，指着人家鼻子说道：“嗷！你是那个小红帽！”
神他妈小红帽。
沙占元只当他们是小孩子玩闹，并不当回事，哈哈一笑说道：“我表弟，体校学速滑的，上次不打不相识就是他。”
徐朗皮笑肉不笑，“早认出来了。”
沙占元请客的地方还挺不好找，七拐八弯的从一个麻将馆里上了二楼。一进二楼风格立刻一变，古色古香的仿佛瞬间来到江南。
店里拢共就四张桌子，全都空着。沙占元朝柜台打了个响指，服务员就从后厨鱼贯而出开始上菜。
“咱北方的涮羊肉你肯定吃惯了，今天哥请你尝尝南方的火锅。”沙占元指着正中央的一锅清水和四周的食材说道：“潮汕牛肉火锅，广东人也叫打边炉，清水锅底啥都不放，讲究的就是个原汁原味。”
连玉狠狠咬住下唇，越发肯定徐朗肯定犯点啥说道，要不怎么他说啥来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