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零中文网 www.80zw.cc,最快更新小南风 !
谁也说不准冲喜这种神神叨叨的事情到底存不存在,反正燕老爷子的病情确实在医生的见证下逐步好转,一个礼拜后出院时身体已经能恢复到之前的水平了。
其他人欢天喜地的时候,燕萍她爸在自己屋里狠狠摔了两个酒杯泄愤。他媳妇把那张说明里三层外三层的裹好放在麦乳精盒子里,又把麦乳精盒子珍而重之地放在房顶的石膏板里藏好。
“现在生气也没用,传出去对你名声也不好,还不如想想办婚礼的时候该怎么多要点钱出来呢。”燕萍她后妈拍拍手上的灰,气定神闲地说道:“我都想好了,到时候让老六老七去压车,老李家一人不给个三百五百的别想他们下车。”
三百五百够干啥的,别说跟老爷子那个大院儿比了,跟三千块彩礼比起来也是九牛一毛,燕萍她爸压根看不进眼里。可他唯一的大招儿让燕老爷子拿一纸说明给破了,此刻三五百块就算再少毕竟也还是钱,蚂蚱再小也是肉不是么?
于是一对死心烂肺的夫妻暗地里想了不少婚礼上讹钱的招儿。
可惜他们设想得很美好,现实却很骨感。
燕萍打定主意就要从燕老爷子的院子里出嫁,任凭亲爹后妈如何软硬兼施就是死不改口。没办法,她爸和后妈不得不改变策略,最后发现只有在婚车接亲的时候拦车和接新娘子的时候堵门这两个索要红包的办法看起来还算可行。
当天清河村人可算看了一场大热闹。从来没见过新郎官接亲的时候被老丈人和丈母娘拦车、堵门要红包的。
五块十块的红包燕萍她爸压根看不上眼,打开看一看面额直接就塞到身边的儿子手里。他站在车前一叉腰活像一把茶壶底下插了两根牙签儿,大有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的架势。
李成离家之前就得到过吩咐,知道今天这婚事想顺顺利利的恐怕不容易,事先也做好了准备,看见老丈人不满足直接从西服内袋里掏出两个一百块的红包递了过去。
燕萍她爸刚接到手瞄了一眼,身后五六个年轻小伙儿一拥而上把他连根拔起,往旁边平移了十来米让出车道。
下车接新娘子的时候笑话更大。屋外李成领着兄弟姐妹们求爷爷告奶奶塞红包,屋里燕萍她后妈跟个跳马猴子似的上蹿下跳,脸都不要了从堵门的小孩儿手里抢红包。
燕萍一个堂姐嫌她丢人,偷摸开了里屋的窗户放人进来。燕萍后妈回头一看财神爷趁她不备走后门那还得了,扭身就直奔里屋而来。
然后因为动作太快,她一不小心把脚崴了。
没人搭理燕萍后妈咧个大嘴嚷嚷脚疼。找鞋的找鞋,吃面的吃面,该走的流程一个不落,最后李成一个公主抱把燕萍抱起来,踏踏实实走出门去。
燕萍最小的两个弟弟是一对双胞胎,才十二岁。本来负责捧灯的新娘子弟弟是要跟新娘子坐一辆车的,可是燕萍她后妈非让她这两个儿子都捧灯,再加上摄像师婚车就坐不下了。
燕萍她爸居然觍个脸想让摄像师去前车或者后车,被燕老爷子一拐棍打到手臂麻筋儿上,老爷子斩钉截铁命令道:“他俩跟我坐。”
到新房下车的时候车门刚一打开,还不等李家来人请燕老爷子就拿拐棍儿捅咕两个捧灯的孙子,“赶紧下车,别磨叽!”
王金枝礼数周到地过来请人,给两个小子一人手里塞了一个一百块的红包,李威看他俩脸上都带着点不高兴,转身从兜里掏出两个金黄的激光笔递了过去,俩小子这才兴高采烈地上楼去点灯。
吃饭的时候办仪式,台上放了四把椅子给双方父母坐,燕老爷子拉着燕萍的舅舅颤颤巍巍走上去,死活非要燕萍的舅舅跟他坐一起。王金枝和李宝林一脸恭顺地站在那里等他们先坐自己再坐,旁边燕萍她爸和后妈脸色铁青,顺着鼻孔往外喷气。
谁能拗得过大病初愈的燕老爷子啊,所以最后座次从左到右依次是燕萍舅舅、燕老爷子、李宝林、王金枝,燕萍她爸跟她后妈就像地主身边伺候的小厮和丫头一样站在后面,大家一起接受新人的敬礼。
婚礼办完连玉跟徐朗孟和一顿吹嘘。
“上车之前我就想到肯定没好事儿,提前就跟大家伙打好招呼,发现情况不好别管三七二十一还是四六二十四,大家伙并肩子上!结果真就奔我那话去了,三百多块钱的红包老丈人还不满意,那还用给他脸?我一声令下小的们立刻倾巢而出,二话不说当场就把他拿下。”
“后来要不是我偷摸开窗户让燕萍姐家亲戚看见了,他们还想不到开后门呢,就知道在那儿站着干看那个死老娘们一个接一个地要红包,那可都是我二姨的血汗钱呐!”
徐朗家二楼客厅摆了两台电脑,他跟孟和一人一台忙活得正欢,对连玉的话反应平淡,好半天才敷衍地问了一句:“事后给你多少钱辛苦费?”
“一万。”
“哦。”
啧,没劲。
连玉趴栏杆上往下瞅,郑琳琳把游戏机连上电视,超级玛丽玩得不亦乐乎。她顺着楼梯蹦跶下去,一屁股坐在郑琳琳旁边,问道:“我姐给我报了几个补习班啊?”
“切!自己报了几个补习班还得问别人,丢不丢人?”郑琳琳操作小红帽吃掉一个闪电蘑菇,小红帽升级成为雷电超人,咔咔放电,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连玉一把抢过她的游戏手柄,雷电超人偏在此时失去法力重新成为小红帽,远处一个长翅膀的王八慢悠悠飞过来,一口叨下去就让小红帽归了西。
郑琳琳双眼冒火,“数学物理英语,回头我就跟大姐建议再给你报一个化学,省得你吃饱了没事儿干,浪费我最后一条命。”
连玉谄媚地凑近,“你早说不就没事了嘛,来来来我教你走捷径,不用你那么麻烦一关一关打。”
连玉年八百辈子不玩超级玛丽,早就把通关秘籍忘到姥姥家去了。她只记得哪里哪里有块砖头可以顶掉,后退加速跑从顶掉的空缺处跳上去可以直达关底。为了找到这块砖这个费劲,找到的时间跟郑琳琳一关关打下来的时间也没差多少。
郑琳寒碜她,“搁我的话早打下来了,还能多一条命,你费这老多时间直达是直达了,一条命不多给啊。”
连玉嘴硬,“没看见公主在那儿蹲着哭呢吗?待会儿把喷火龙干死拿到钥匙就能直接通关。”
然后她的水管工刚跑到公主身边就让喷火龙一股火烧成了灰,又得从头再来。
连玉顶着郑琳琳杀人的目光找补,“呵呵,捷径我帮你找到了,这回你再通关就该快了。”
玩到中午连玉最先扛不住,捂着咕咕叫的肚子朝楼上喊:“管不管饭啊?饿成燕别咕了。”
孟和的声音最先传来,“你俩看看冰箱里都有啥,随便对付一口得了,顺便把我俩的也带上。”
“我可不伺候你。”郑琳琳把手柄一扔,噔噔噔跑上楼去翻孟和的校服,“给我钱我去饭店打包两个像样点儿的菜回来。”
孟和不给,兄妹俩叮当干了起来。
徐朗出声制止他们的金钱保卫战,“白雪待会儿过来,顺道有打包的饭菜。”
说曹操曹操到,白雪拿钥匙开门,拎着两个辽河饭店的打包袋走了进来,“哟,人够齐的,都吃了吗?”
燕别咕急忙把茶几收拾干净,殷勤地说:“公主殿下快来!你亲爱的子民正在等待你的投喂。”
白雪笑露一颗小虎牙,款款走到茶几旁将打包袋放下,“去拿几个碗盘过来。”说完一顿,站起身往厨房走,“算了还是我去吧,你不知道放在哪儿。”
她在厨房里拿了几个碗盘,有一个镶金边的法式餐盘她记得橱柜里有一对的,却怎么也找不到另一个,便扬声问了徐朗一句。
徐朗的双眼死死粘在电脑屏幕上,也不知道听到的问话被他的大脑理解成了什么,居然回复白雪一句知道了。
连玉朝楼上白了一眼,给白雪指明道路,“估计就剩一个了,上回我亲眼看见院子里的家雀儿在一个镶金边的盘子里吃小米儿。”
白雪拿了一摞碗盘筷子回来,笑着说道:“不用说,肯定是徐朗鼓捣的。”
“也少不了徐叔。”连玉一边往盘子里倒菜一边讲究人家爷俩,“他让我把吃剩的蘸酱菜搁外边的盘子里喂鸟儿,要不我怎么知道的呢。”
白雪有些怔愣地站在那儿,被郑琳琳一巴掌从后拍醒,“嚯,辽河大饭店,上那儿开斋去了?”
白雪咧嘴一笑,“我姥今天过寿,那儿的松鼠桂鱼做得好,徐朗让我给他捎回来一条。”
不止松鼠桂鱼,还有狮子头、葱爆羊肉和油焖大虾,一看就知道是现做的。寿包做得像桃子一样,尖尖上印了个红点,里头裹的是豆沙。
徐朗洗完手一屁股坐在连玉旁边,拿起筷子就把她刚扒完皮放在碗里的一只大虾吃了。连玉拣起一只寿包就往他嘴里塞,说啥也得让他给大虾陪葬不可。
孟和劝架的方式直击要害,“你俩再不吃大虾就都进狗肚子里了。”
刚把虾仁放进嘴里的郑琳琳扭头就用油渍麻花的手去糊孟和的脸。
四个人打起来两对,打闹中差点把茶几撞翻,白雪翻着白眼仁儿望天,“我看还是饿得轻,一个比一个有劲。”
好不容易停战,徐朗张嘴就使唤白雪给他开瓶啤酒。
啤酒到手他问:“人多吗?”一听就知道是在问寿宴。
白雪紧紧鼻子撇撇嘴,“能不多么?托徐叔的福,从前想都想不到的人物今天全见着了。”
“老人高兴吗?高兴就行呗。”
白雪胳膊肘拄在茶几上,手掌托腮,沉思片刻后说道:“我觉得她既高兴又不高兴。”
“怎么说?”好信儿的连玉扒一颗虾仁当小费放在白雪盘子里,一低头碗里另一颗虾仁又进了徐朗的嘴里。
“高兴的是她这个岁数能受人尊敬,不高兴的嘛,她享受的这些都是因为女儿女婿,跟她的宝贝儿子一毛钱关系没有。”
白雪的长相本来就偏清冷一些,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又格外冷淡,除了闷头吃饭的徐朗,其他三个人听完都觉得身上一寒,六月底的天好似刮了一阵白毛风。
郑琳琳忽的把筷子一横,筷头直指白雪,兴奋得如同他乡遇故知,“你姥是不是也重男轻女?”
“嗯,你姥也是啊?”
“我姥不是,我奶是。”
白雪长叹一口气,端起可乐跟郑琳琳碰了碰,“同是天涯沦落人啊。”
徐朗在填肚子的空隙抽空说道:“付姨完全不像那种……那种……”
“那种逆来顺受的小可怜儿是吧?”白雪给他一个我懂的眼神,“我妈要是啥都听我姥的估计就没我啥事儿了。”
“我妈说她小时候差点饿死,是邻居用一碗杂合面糊涂把她救活的,那时候我姥干啥去了呢?她带着我舅去亲戚家打秋风,留我妈一个人看家,回来的时候手里一颗粮食都没有,那时候她就知道万事只能靠自己。”
“后来我姥不让她念的书她半工半读地念了,不让她嫁的人她半夜偷户口本嫁了,怀孕的时候一照b超是个女孩,让她打胎她不打,死活非得生下来。”
“她啥啥都跟我姥对着干,过得还挺好。”
“后来我爸殉职我们娘俩的生活一落千丈,可算让我姥逮着了。我跟我妈的孝章还没摘呢,她跟我舅上门,说啥非得把我扔给我奶,让我妈嫁给我舅当时的工头,一个满脸都是白癜风的男人。”
“我妈不干,我姥对她又打又骂,一口一个白眼狼。最后我舅扛不住了说实话我妈才知道,他跟工头赌钱输得倾家荡产,想让我妈给他抵账。”
“再后来我妈跟徐叔结婚,我姥今天跟我妈要钱,明天跟我妈要房,后天又想给我舅要个官儿当当。我妈一不顺她的意她话里话外就说我舅啥都没有,她以后恐怕连口饭都吃不上。”
白雪的头顺着胳膊滑落在茶几上,缓缓闭上眼睛,嘴里还在念念有词。
“可笑吗?养姑娘的时候连口饱饭都不给,却要求她长大以后对家里掏心掏肺,养儿子的时候掏心掏肺,老了以后却只求能吃一口饱饭。”
茶几上一时寂静无声,半晌连玉掏掏耳朵,小声问道:“她喝多了?”
郑琳琳凑近闻了闻,然后朝她点一点头,“没少喝。”
孟和站起来说:“我把她抱楼上睡去吧,这么睡得落枕。”说完小心翼翼地将白雪的一条胳膊搭在自己肩头,轻而又轻地将她抱起来,一路走上楼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郑琳琳咬着筷子尖一路目送,直到看不见了她才扭回头来,一边剥虾一边叨叨,“可下显着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