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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是个周末，上午连心破天荒接到了刘海明的主动来电。
部队的公用电话鲜少有不排队的情况，说话不方便，所以以往打电话总是连心问什么刘海明答什么。这次有点新鲜，刘海明用的不仅是镇上的收费电话，他的话还不是一般的密。
密到什么程度呢，两个人角色完全对调，连心只需要嗯嗯啊啊给个反应，刘海明那边就能自顾自地说下去。
刘海明问连心：“听说你那个房东出车祸没了？他媳妇孩子在你那儿住着？”
连心轻轻嗯了一声，没有多说一个字，等着刘海明接下来对她进行讨伐。
昨天写借条时曲建英一直敢怒不敢言，回到家里肯定跟刘海明诉苦、叫屈了，不然他怎么会主动打来电话。以连心对刘海明的了解，他问佟卫东的事就跟曲建英昨天来要收据前东拉西扯一样，都是铺垫。
没曾想刘海明不按连心想的那样来，他似乎十分遗憾地叹了口气，然后说道：“孤儿寡母是挺可怜的，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吧。”
连心抿抿唇，有些摸不准刘海明的脉。
“唉！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一个战友，这几天家里人生病抢救，他每天心急火燎地往家里打电话问情况。你也知道，我们连就那几部电话，打电话的人还多，没招儿，我们几个同期的战友最近都在帮他排队呢，周末才出来透口气。”刘海明停顿一下，没等来连心的回应，只好接着往下说：“你是不知道，他那样子特可怜。我们几个老战友私底下盘算着，把几个人的津贴凑一凑，买个小灵通大家伙一起用，这样就不用花时间排队了，家里打电话找人也方便。”
原来是为了这个啊，连心恍然大悟。
刘海明左等右等只等来一个哦字，连心并没有他预想中的反应，轻咳两声他故作老实地问连心：“媳妇你觉得行吗？我的津贴都在你那儿，你要是说不行那我就不掺和了。”
刘海明每个月一百来块钱津贴，虽说他攒几个月就凑整给连心寄一回，可连心自打能自力更生那天起就再没用过他的钱，每一笔她都如数交给了曲建英，刘海明一直知道。
一个小灵通也就六七百块，五六个人凑一块儿每人掏一百块钱这么大点事儿，刘海明还得特意打电话问连心的意见。连心觉得有些好笑，说得好像自己把他拿捏得死死的，指东他不敢往西一样。
实际上呢？就在昨天，乌日罕为了给连心通风报信特意去旗里买了一部小灵通，东一耙子西一扫帚地告诉她，刘海明跟别的女人吃饭、逛街，乌日罕气得想替连心揍他一顿。
最开始得到消息的时候连心呆愣了足有半个多小时。她怀疑过有人冒名陷害，或者乌日罕在捉弄她，都没有怀疑刘海明的人品。若不是乌日罕间断用短信轰炸了她快一个礼拜，她真的会以为是别人的恶作剧。
最令连心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刘家一家人的坦然自若，曲建英到昨天为止还在动不动就把一家人挂在嘴上，刘海明现在还一口一个媳妇地叫着。
就像另觅新欢的另有其人，或者干脆点，他们家笃定连心对此一无所知。
好在老天开眼，远在千里之外给连心留了一双眼睛。虽说还没有亲眼看到照片，但昨天刘海明电话里前倨后恭的态度足以让连心顿悟，乌日罕应该没看错。
然而此时此刻，这个人竟妄想连心会以未婚妻的身份主动提出送他一部手机。
部队里纪律严明，一个普通士兵要手机干什么用呢？什么可怜战友、联系方便，那都是假的，刘海明如果有那份心，跟连心相处的这五年还用靠写信联络感情吗？
难以置信，这个世界上竟然有人为了方便跟别人搞对象，骗自己未婚妻给他买手机。好巧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她的未婚夫刘海明。
连心心里既悲又叹，就像窗户上结了层冰花。
稳住，她深呼吸一下压住心底的悲凉，暗暗告诉自己在证据没到手之前一定要装作跟从前一样，不能露出马脚让别人察觉。
她可以不要这个男人，舍弃五年的感情，可是那两万七，她必须要一分不少地拿回来。
“战友感情好的话合伙买一个也行，平均下来也不贵。”连心镇定自若地给出令刘海明再次意外的答案，接着说道：“合伙买比自己买强，一个人打电话其他人还能帮着放风，要是自己的电话，被抓着别人也不会心疼。”
刘海明绞尽脑汁想了半天，勉强想出来一个不算理由的理由，“就怕电话费到时候不好算，谁多谁少恐怕少不了麻烦。”
连心早就用上了手机，这方面比刘海明熟，当即说道：“这个你不用担心，去镇上的营业厅打话费单子就行，哪个号码打了多长时间、话费多少钱上面写得一清二楚，出不了错。”
一向聪明伶俐、百依百顺的未婚妻今天竟然一而再再而三地领悟不到自己的言外之意，刘海明感到十分憋闷，同时还有些生气。
态度当即冷了下来，刘海明吐了一个“行”字出来马上就挂断电话。
看守电话亭的老板看了一眼计时器，朝他伸出一只手：“十八块。”气得刘海明一边数钱一边在心里暗骂。
怪不得他妈总说连心抠搜，区区一部电话都舍不得。也不想想，几个大老爷们合伙用一个手机，说出去不嫌丢人。
每天赚那么多钱，平时可怜这个可怜那个的，发工资的时候大把的钱发出去眼都不眨一下。到他这儿却一毛都不拔，他都不好意思跟她提手机，她倒好意思跟他装傻充愣。
有些东西越是得不到，往往就越想得到。刘海明挂断连心的电话越想越不甘心，紧接着又拨给了曲建英。
电话里他说得振振有词，“人家小吴每次来都得在门口等我老半天，我有手机的话哪用这么费事。家里能不能给我汇点钱我买一个？也让小吴看看咱家的实力和态度。”
曲建英第一反应是：“家里哪有那么多钱？都让海东拿去进货了。”
第二反应是：“你跟连心说说，她有钱，肯定能给你买。”
刘海明哼了又哼，把刚才给连心打电话的经过跟曲建英说了，“她不是听不出来，她就是不想给我买。”
曲建英恨不得顺着电话信号爬过去给刘海明两杵子，“你想让人家给你买你就直说呗，吞吞吐吐的干啥？你直接跟她要她好意思说不给？”
大男人怎么能张嘴跟女人要东西，那他成啥了，刘海明心里老大不乐意。
曲建英恨他恨得牙痒痒，“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你不说我说。”
昨天被逼打借条，曲建英觉得自己给够连心脸了，她说啥就是啥。今天自己上门去借钱，又是第一回跟连心张嘴，不信连心不给她这个面子。连心要是还想让她打借条，那就别怪她连昨天带今天的账一起跟她算了。
结果连心还就真没给她面子。
曲建英打着刘海东的名义张嘴就要借三千，连心磕巴都没打一个直接告诉她：“行，不过最好让海东一两个月就还我，我这准备开分店了，用钱的地方多。”
见曲建英脸上的表情明摆着不信，连心笑了笑又说：“不信你问小罗。”
不等曲建英问罗明俊就自告奋勇张口说道：“西客站对面有一个二层门脸房，已经跟房东说好下午过去看房，行的话大姐直接就跟人家签合同了。”
曲建英愣了好一会儿才嗫喏着说：“开分店不是小事儿，可不能一拍脑袋想干就干，那得想清楚了。”
“看房就看了一个多月，好不容易有个称心的，我大舅、我二姨老姨他们都觉得好，个个催我抓紧时间。”连心嘴角噙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影儿，说出来的话让曲建英半点错处抓不着，“大娘，你的意思让我再等等？”
曲建英哪有那么大脸阻止连心开分店，那不是挡人财路么。
“我不是那个意思。”曲建英尴尬地笑笑，想了又想才说：“我就是没想到，你这个店才起来两年多就要开分店，速度这么快。”
罗明俊笑呵呵告诉曲建英：“一点都不快，从开业那天就有司机和进城的人叫我们在西客站跟前开店，这不是钱一直不凑手嘛，好在二姨的买卖今年挺红火，她说了，钱不够从她那儿拿，我们这才敢看房。”
曲建英心里的酸水一股接一股往外冒，还得打起精神虚与委蛇，“那就好，那就好，我生怕你们没有准备。”说完又觉得人家都直说钱不宽裕了，自家那张借条在人家手里还热乎着，自己不提这茬等人家主动提不是那么回事儿，说出来叫人笑话，于是曲建英顿了顿说道：“你看我要是早知道你开分店我就不让海东去南方进货了，说啥也得先还你一万，让你手头宽绰宽绰。”
这要是从前，连心说不准会腼腆一笑，然后告诉曲建英不着急，有就还上，没有再等等也行。
可惜现在的连心今非昔比。
“我也没想到这么快就遇上称心的门脸，大娘你这么说我心里就有底了。你先还我一万也行，估计买装修材料的钱是够了，剩下的……”连心蹙眉看向曲建英。
曲建英心里头呕的要死，可是大话是她亲口放出去的，吐沫星子还没干呢，她总不能当场就反悔说没钱不给。气性一上头，曲建英直接拍着胸脯跟连心保证：“你放心，一分钱都少不了你的，大不了我把院子给你一半。”
连心温温柔柔地回答她：“大娘看你这话说的，我开分店用的是钱，我要半拉院子有啥用。”
曲建英差点让她气抽过去，一拧身子说道：“我这就回去帮你筹钱。”
连心一边给曲建英打包一碗肉丸子一边说：“那敢情好，谢谢大娘。”
曲建英回到家又是一连串抱怨，气到晚上饭都吃不下。
小南风后厨，罗明俊偷眼瞧了连心背影许久，上前若无其事问了一句：“大姐，你真打算开分店啊？”
“骗你干啥？”连心一脸莫名看了看罗明俊，“昨天那个房东找过来的时候你不是看见了么，我都答应人家下午去看房了还能有假？”
罗明俊激动到双手成拳，松了又握，握了又松。他勉强压制住心里的激动和喜悦，别有深意地说道：“我还以为你哄人家呢。”
显然，他话里的人家两个字指的不单单是曲建英，还有自己找上门来的那个房东。
昨天下午一个长得人模人样，大背头亮得能跟皮鞋有一拼的男人进店，一来就把手包往餐桌上随手一扔，流里流气地问：“你们老板在不在？”
唬得罗明俊还以为他是来找麻烦的，手都摸上刀把了，他又接了一句：“我有个事儿要跟老板谈谈。”
连心客气地把人引到角落里坐，罗明俊不敢掉以轻心，后腰上别了一把水果刀跟了过去。
结果那位大哥连叹三口气直奔主题，“我直说了吧，我们家老爷子是你们店里常客，他听说你们打算开分店，正好我们家门脸房要空下来了，他让我来问问。”
连心一脸莫名其妙，她开分店的想法还没来得及跟任何人说，这人是咋知道的呢？
罗明俊忽然探头问道：“您家老爷子是不是头发全白，戴一副黑框眼镜，平常总穿一身藏蓝色中山装，爱吃肉夹馍，喝菜粥总爱加四个丸子？”
大哥一拍桌子，“没错，你认识我们家老爷子？”
罗明俊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算认识吧，老爷子每回都八点多过来吃饭，那会儿人少，我跟他说过几回话。”这爷俩长得像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太好猜了。
大哥恍然大悟，“哦，就是你跟他说的，觉得西客站适合开分店是吧？我说他怎么咬死了说你们有这个打算，让我过来问呢。”
“老爷子怎么好几天没来了？”罗明俊关心地问。
大哥嗐了一声，“别提了，正月十五看灯让人踩着了，脚肿得跟馒头似的。”大哥是个爽快人，不拐弯抹角藏着掖着，直接告诉罗明俊：“吃不上你们家早点他闹心，天天折腾我给他买，一听说租我们门脸房那家不干了就紧着催我过来。”
“老爷子想就近吃一口热乎的。”
如果这位大哥早一个礼拜过来，连心肯定斩钉截铁地告诉她没有开分店的打算，可是他来的时机刚刚好，不早也不晚。
佟卫东走得突然，最后那顿饭相当于托孤，连心不能不为田好好母子两个打算。小南风攒下的家底都是连玉和小罗的，田好好母子那份连心于是打算重头再来。
这个时候乌日罕恰好发现刘海明不忠，连心虽然已经有了退婚的念头，但也不得不考虑那两万七千块钱还能不能要回来，而眼下开分店就是她最正当不过的借口。
所以连心当场就跟大哥定下第二天下午去看房。
罗明俊万万没想到，他以为千辛万苦才能让大姐同意开分店，竟然不需要他张嘴，大姐就自动自发地提上了日程。
并且不出意外的话，这间分店很快就会营业，因为房东大哥说现在租的那家也是开饭店的，店内一切都可以出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