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零中文网 www.80zw.cc,最快更新小南风 !
雨下一整夜,雨停时报信人的敲门声和郑琳琳的闹钟声同时响起。
过一会儿连心跌跌撞撞丢了魂一样走进来,小脸煞白一点血色都没有。看见连玉她哆嗦着嘴唇说道:“二丫,郭大娘,郭大娘她男人,淹死了。”
连玉愣住片刻,想起什么霍然抬头看向连心。连心被她吓得倒退一步,又是摇头又是摆手地说:“不是我不是我,我没,没说过。”
连玉放下心来,搓搓连心冰凉的手指,安慰她说:“你没说过就跟你没关系,八成是意外,他一个酒鬼,喝多了掉水里很正常。”
说完看连心还有些失魂落魄的,连玉想了想,“你要实在不放心等小张来了我问问他。”
连心恍恍惚惚地点头。
连玉问得平铺直叙,“郭大娘她男人死了,你知道吗?”
对这个问题小张表现得并无异样,回答时甚至还是笑着的,“一个烂人死就死了呗,我知不知道有啥关系?”
果然,他知道。连玉的指甲死死抠在掌心里。
直到连玉亲口告诉连心小张不认识蝲蝲蛄,连心才长舒一口气,缓了一会儿才说要去看看郭大娘的情况。
郭大娘家门口没有挂白幡,院子里没有设灵堂,甚至连一个外人都没有。连心推门进去,郭大娘正坐在炕上叠黄纸,看见连心她笑着招呼,“丫头来了,过来坐。”
连心始终有些放不开,束手束脚地问:“大娘,有啥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不?”
郭大娘摇头,“不怕你笑话,我们俩在村里没人缘,连个祭拜的人都没有,所以我就不搞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了,下午医院开出证明我就送他去火葬场,烧完直接扬了他。”
扬了他三个字郭大娘说得既咬牙切齿又大快人心,连心能轻易感受到她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轻松与自在。结合从前听说的那些关于蝲蝲蛄的往事,连心想也许对郭大娘来说这未必不是一种解脱。
郭大娘说到做到,不仅把蝲蝲蛄的骨灰扬了,包括他的所有衣物郭大娘一件都没有留,从火葬场出来整整烧了一个小时才算完。
这中间还有一个插曲,蝲蝲蛄火化后的当天晚上,村长拿给郭大娘两千块钱。
医院开具的死亡证明上,蝲蝲蛄的死亡方式是醉酒溺亡,而淹死他的正是前年他摔断腿的那条排水沟。清河村的排水沟紧邻大马路,每年政府都会拨钱下来让村委会进行修缮。实际上,村里所有的排水沟都靠村民自动自发地清理和维护,村里拿着钱却从来没有管过。
现在出了人命,村委会怕惹上麻烦,这才打算花钱消灾。
郭大娘乐不得地拿了这笔“意外之财”,村长还怕自己表现得不够真诚,主动说道:“六十岁以上村里有免费体检名额,嫂子你用不用?”
“用用用。”郭大娘从善如流地应下,跟在村长屁股后头去领了体检表,拿去小南风让连心帮她填好,之后特意请了半天假去县医院体检。
体检回来的郭大娘一进门就趴在东屋炕上嚎啕大哭。连心和王金秀一左一右围着她问长问短,都怕她刚死了男人就检查出来得了什么绝症。
结果郭大娘哭了个痛快,眼泪一抹笑着对连心说:“我难受了半辈子,以为到死才能解脱,谁曾想根本不用那么多,一千多块钱,做手术只用一千多块钱。”
她去妇产科体检,大夫告诉她,她的子宫必须摘除,费用大概需要两千块左右,然后现在国家有减免费用的相关政策,减免后全部手术费用大概只需要一千多块。
郭大娘被这个消息震撼到无以复加,原来有些事其实并没有她想的那么困难。回来的路上她甚至在想,蝲蝲蛄磋磨了她一辈子,临死终于做了件好事,一条烂命换她的手术费,他们俩也算两不相欠吧。
连心一边为郭大娘高兴一边忍不住埋怨她,“这么大的事倒是跟我说一声啊,我要是早知道你要做手术早两年我就给你拿钱了。”
“不不不,不用你的钱。”郭大娘笑容灿烂,语气里带了些骄傲,“才一千多块,我手里有,就算没有我也还能挣。”
王金秀在一旁凑趣儿说:“那这么的,你也别哭了,手术能做费用还便宜这不是好事儿吗?干脆咱们晚上坐下来喝两盅庆祝庆祝。”
“对,是得喝两盅庆祝庆祝,我这就上前院安排一下。”连心站起来就要去餐厅,屋门一推开正好跟站在门外的曲建英来了个大眼瞪小眼。
“哎呦,离老远就听你说要庆祝,庆祝啥?分店赚大钱了?”曲建英笑着往屋里走,看见红肿双眼的郭大娘她皱了皱眉头没吭声,对王金秀一如既往地热情,“她老姨你也在啊,这几天生意不错吧?”
“还行吧,天一热人就懒得做饭,馒头是比从前好卖一点。”王金秀虚情假意地应付两句,紧接着又刺了曲建英一句狠的,“你家加工厂咋样?掺了杂合面的白面买的人多不?”
曲建英的脸当时就拉拉下来了。王金秀从她那儿买白面做馒头总共也没几回,三天两头跟她埋怨面粉里有杂合面,到后来干脆就不要了。不要就不要呗,她又不是卖不出去,至于都过这么长时间了还拿话挤兑她吗?
王金秀敢这么说话自然是有原因的,她看见乌日罕寄给连心的照片了。一共九张照片,连心一张一张看的时候太过于专注,让王金秀抓了个正着。
有一张饭桌上刘海明夹菜喂给对面女孩子吃的照片,角度和清晰度都拍得十分不错,王金秀一眼看见当场火冒三丈,说啥非得马上给王振华打电话,让他回来把刘海明的三条腿都打断。
连心追在她屁股后头安抚,好不容易才用先把钱要出来的理由把王金秀稳住。
王金秀一直伸长脖子等老刘家还钱呢,谁曾想分店开业后一波三折都稳定下来了,老刘家全家愣是棉花落油缸——从始至终一点动静都没有,就连曲建英答应好的那一万块也成了瞎子捉鬼——没影儿的事。
王金秀能不生气么?这还没退婚呢,老刘家是不是也太不把人放在眼里了?同时她也在暗暗蕴气,等连心退婚以后的,老刘家要是有消停日子过她把王字倒过来写!
王金秀的战斗模式开启了至少一个月,曲建英这时过来可不就是正好撞到枪口上。
连心让郭大娘先走一步,自己搬了个凳子坐在曲建英对面,笑里藏刀地问:“大娘你有日子没来了,今天来是有事儿啊?”
曲建英还想先东拉西扯一阵再打打感情牌呢,没想到连心张嘴就单刀直入,整的她一时之间有点反应不过来,肚子里打好的草稿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也没啥大事,就是吧……”曲建英边琢磨边说,在犹豫要不要当着王金秀的面说出真实目的。连心年纪小好糊弄又面嫩,跟她单独说会不会比较好?
连心也看出曲建英的为难了,她给王金秀使了个眼色,王金秀心里即便再不情愿也不得不找理由离开。
王金秀一走曲建英立刻没了心理负担,刚想按照原定计划先跟连心打打感情牌,就听连心悠悠开口说道:“大娘,海东回来没有?我这儿还等着你拿一万块钱救急呢。”
“啊,你真着急用啊?”曲建英抿抿唇,然后再抿抿,“你看,我寻思分店开业这么长时间,你肯定挣着钱了,还以为你不差这一万呢。”
连心始终面带微笑,说出口的话却掷地有声,“原来大娘你知道分店啥时候开业啊?我还以为你不知道呢。我寻思你要是不知道我就再多等一段日子,怎么说你也不能少了我的钱,对不?”
“对,对。”曲建英窘迫地抚了抚鬓边的碎发,提起一口气说道:“我今天来呢,就是为还债来的。”
连心高兴地一拍巴掌,“是吗?那大娘你可真是雪中送炭,我正愁月底开工资的钱不富裕呢,你这就救急来了。”
曲建英急忙伸手示意连心先别忙着高兴,“那个啥,还债是还债,你也知道,海东工作没了,我们全家这么多年的积蓄还让人骗了个干净,所以这钱,我们是真没有。”
连心的笑容收得极快,小脸一绷问道:“没钱?那你打算咋还债啊?”
曲建英本来对自己家琢磨出来这个的还债方式多少有点底气不足,再加上答应好的还钱却一直没还,所以她还有点心虚。但是让连心的冷脸这么一冻,她的脾气不管不顾就上来了。
她干脆一股脑把话全吐露出来,“这不是你要的急嘛,我寻思我们家吃点亏,把你大爷那三间瓦房抵给你。”
连心叹出来长长一口气,终于让她等到这句话了。
“三间瓦房?不对吧大娘,收据上可是写得明明白白,两万七千块买的是超出规定面积的那部分宅基地,我大爷的宅基地超出规定面积一倍,我那两万七相当于买的是半拉院子,怎么到你嘴里就值三间瓦房?还成了你们家吃亏?”
曲建英按捺一下脾气,试图跟连心讲“道理”,“你看,我跟你说啊,村里当初的确是像你这么说的,但是宅基地是宅基地,房是房啊,对不对?宅基地是地皮,它不包括上边建的房。”
“现在地皮不值钱,值钱的是房子,你大爷那房子盖的时候你也看见了,用的都是真材实料,才住两年,结实着呐。当初盖的时候就花了两万多,我再给你留出前后院子来,这还不值两万七吗?”
连心恍然大悟地点头,“哦——你说的有道理,这么说来那两万七的确是地皮钱。”
曲建英心头刚涌出一点得意,正想乘胜追击,连心却不给她开口的机会,“那这么着吧,房子你们家住着,把两万七的地皮给我也行,我不占你的便宜。”
曲建英这个气啊,他们家前些天才把前后院隔断墙砌好,一切都准备就绪了,结果连心不按她的牌理出牌,放着好好的房子不要,偏要地皮。地皮能随便给吗?何况在他们老刘家的院子中间划出一块地给她,像话吗?
勉强维持住笑脸,曲建英语重心长地对连心说道:“还是年纪轻,放着现成的房子你不住,非要一块地皮干啥?自己盖房?你是不知道盖房有多麻烦,能累死个人。”
“没事大娘,我不怕累,再说我不一定盖房,放在那儿撂荒也行,或者干脆我也养几头猪,你知道我现在手里多了一间店,剩饭剩菜有的是。”连心慢悠悠说道。
这话就有些阴阳怪气了。
自打刘宝昌知道自己二儿子另找了一个对象,他再去小南风拉泔水就总觉得做贼心虚,没两回就再也不肯去。曲建英寒碜他几句也就由他了,主要也是怕他让连心看出点啥。
这点事连心心知肚明,老刘家不要泔水有的是人要,转头她就把每天的泔水免费送给一个在店里勤工俭学的学生,由学生的父亲每天骑三轮车自己来拉。
清河村有人看见外人在小南风拉泔水,就问曲建英怎么不要了,曲建英大言不惭跟人家说:“泔水没多少,猪不够吃不说,还折腾人,最后还好像我们家承了多大情似的。”
如今连心这话一出口,不就相当于啪啪打曲建英的脸么。偏偏曲建英没办法反驳,人家连心又没有指名点姓,再说人家说的也是事实。
曲建英的脾气按了又按,见连心说来说去死活就是不吃她这套,于是脾气就有些按捺不住,语气生硬地说:“那不行,哪有在别人家院子中间养猪的,盖房也不行,一家不一家两家不两家的,不方便。”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干脆你啥也别给了,直接还钱吧。”连心罕见地翘起二郎腿来,笑容更是收了个干净。
曲建英脖子一梗,“有钱我至于拿房子抵债?你别不识好歹,房子给你我还心疼呢。”
“大娘,你听听自己说的这话,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欠你钱呢,怎么你强买强卖还有理了?”连心的语气越来越冷,说话的声音反倒越来越高,气势上轻而易举就压过了曲建英。
曲建英虽然跟连心有过两回龃龉,但是那两回连心没给过她难堪,这就给曲建英造成一种拿捏连心是轻而易举的错觉。
可是今天打从进门起连心就开始请她吃排揎,左一顿右一顿地往她喉咙口塞,直塞得曲建英七窍生烟、火冒三丈。
她站起来双手叉腰,一副准备干架的泼妇样儿,“谁强买强卖了?你别给脸不要脸,我还就这么跟你说了,房你拿着啥事儿没有,再敢哔哔我让二明踹了你!”
连心翘着二郎腿举起双手哐哐给曲建英的豪言壮语鼓掌,手放下后她认真问道:“你说话算数吗?我今天如果不要那三间房,是不是马上就能跟你儿子分手?”
“你要点脸吧!”曲建英横眉怒目,单眼皮都瞪成了双眼皮,“就你这样送上门给人睡的玩意儿还有脸跟我儿子提分手?他踹了你还差不多!离了他我看谁家能要你这种残花败柳!”
连心嚯一下站起来两步走到曲建英面前,一米七的身高轻易对曲建英形成一种威胁,“你有胆子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曲建英后退一步,一点逼数没有地再度梗起脖子,“说就说,你个贱人还怕……”
啪地一声十分响亮的耳光声,连心抡圆了胳膊照着曲建英的脸颊就来了这么一下。多亏曲建英后退那一步,不然她的胳膊还真抡不了这么圆,使不出这么大的力气。
那力气甚至大到她的手掌都有些发麻。但是,可真他妈的痛快啊!
一直猫腰蹲在窗根儿底下的王金秀都快气疯了,终于等到连心忍无可忍的这一刻,她二话不说飞奔进屋,拽住曲建英的后脖领子就往地上那么一掼。
本来就矮连心一头多的曲建英当时正捂了嚎风地伸手去挠她那张脸,她仰着头身体往后倾,正好便宜了刚进屋的王金秀,轻而易举就被王金秀砰一下撂倒在地。
曲建英一倒下王金秀趁势坐在她腰上,甩开两个膀子对着她的脸就左右开弓。这些天积攒的怨气可下有了发泄口,王金秀双眼通红越打越兴奋,越打越上头。
可能曲建英就属于那种肉锅里的鸭子——肉烂嘴不软,被王金秀打得鼻血横流还不忘对连心破口大骂,骂的那些话连心听着都觉得对耳朵是一种污染。
王金秀一口气打了曲建英差不多有二十多个大嘴巴,抽空歇气的时候她冷笑着对曲建英说:“你真以为刘海明干的那些破事儿我们啥也不知道?”
肿着脸颊还在骂骂咧咧的曲建英闻言就是一顿,连心这时从抽屉夹层里拿出一个信封,随手抽出几张照片甩在曲建英脸上,“要么一分不少地还钱,要么我就拿着这些照片去部队,我倒要看看,现役士兵作风有问题部队到底管不管。”
王金秀刚起身,曲建英麻溜就将地上的照片全都攥在手里,匆匆扫过一遍后她竟然还想嘴硬,“我呸!我儿子早就踹了你了,他找不找对象你管不着!”
连心都被她蠢笑了,“你是不是忘了你们家还有张借条在我手里,用不用我提醒你借条上怎么写的?还有当初刘大爷过世你让我照儿媳妇的标准给他服丧,村里看见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你猜部队如果来人调查他们是选择说假话还是说实话?”
曲建英攥照片的手有些颤抖,恶狠狠地看向连心,试图再一次威胁她,“你就不怕我把你跟我儿子睡了的事儿满天下宣扬?”
王金秀正要再给她几个大嘴巴,连心忽然拦住她,冷笑两声对曲建英说道:“别说我没跟你儿子睡过,就算睡过我也不怕,你前脚往外宣扬我后脚就拿着照片去部队,咱们比比看谁更豁得出去。”
王金秀朝曲建英那张肿胀的猪头脸狠狠呸了一口,“滚!三天之内不还钱你就等着你儿子吃处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