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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出较早的夏季,还没等天亮,校园里就聚集了大量等待晨跑的学生。
安辂住在桐梓社区,所以要穿过桐花胡同从西门进学校。西门到正门之间有一条长长的文化走廊,走廊上张贴着各个时期的优秀校友。
进了校园就不能再骑车,安辂将自行车锁在西门保安亭旁边的车棚就一路小跑地往操场赶。
高一新生因为要军训,暂时还没有进入到北齐这独特传统的军事化晨跑模式当中。高三学业紧张,晨跑的地点放在离教学楼近的校园广场里,只有上不上下不下的高二年级必须要在操场。
远远望过去,各个班级已经集合得差不多了。按照年级顺序排队,安辂很容易就找到了二班。
唐果在人群中冲她挥舞着手臂,指了指自己身后的空地,表示已经给她抢好了位置。
安辂欣喜地跑过去,还没插进队伍当中,就被年级主任王炸一把抓住:“怎么又迟到?”
安辂看了看手表,撇撇嘴,明明还差一分钟。
“看什么看?”王炸似乎看出了她在想什么,“其他同学早都来了,你瞅瞅,”指了指一班,“人家一班的苏舟已经来这里背了半个小时的英语单词,你跑个早操还要踩点。”
安辂抬眼顺着王炸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那个传说中的苏舟,嗯,装模作样!
“去给你们班领跑!”王炸见安辂不回话,甩了这么一句,转身又去批评其他班级。
体育委员尚康康立马从第一排撤下来,笑嘻嘻地对安辂说:“交给你了啊。”
领跑,顾名思义,就是要站在班级最前面,不仅要扯着嗓子喊口号,还要负责大家跑步的节奏、速度、秩序,既不能跟前面的班级追尾,又不能让后面的班级撞自己班,看似简单,其实是个技术活。
唐果同情地看了一眼安辂。
安辂有苦喊不出,以前跑步都是插科打诨,蒙混过关的,让她去领跑,那不是闹笑话嘛!
但王炸的威武只能屈,她只好硬着头皮上。
她站在一班班尾和二班班头等待着口号一声令下。悠扬激昂的晨跑BGM从广播里传出,所有人都将手中书本扔到一边双手握拳放到腰间,只等领跑人喊出“起步跑,一二一”。
安辂抿了抿嘴,“起”字刚嘴巴里溜出,一道高大的身影“嗖”的一声从她眼前晃过,轻车熟路地插进一班最后一排,她的正前方。
等她定睛,一班已经开始跑了,因为她耽误了大家的时间,从三班开始后面的哀号抱怨声一片接着一片。
“哎呀,跑跑跑。”安辂不讲究章法,领着二班的人随心所欲地跑了起来,没有慷慨的口号,没有整齐的步伐,二班在众多班级中乱得自成一派。气得王炸在跑道外圈挥动着手,隔着空气对安辂进行思想教育。
安辂被她的指挥弄得有些神志不清,左右不分,甚至已经开始同手同脚,越着急越乱,到了最后干脆放弃,只顾低着头往前冲,根本不知道二班同学叫她慢一点的意思是什么。
哨声突然吹响,中断了所有人向前的步伐,二班因为速度过快,来不及刹车,一个个直愣愣地扑到前面,和一班成功追尾。安辂一个趔趄向前,来不及收起的双臂毫不迟疑地抱住了正前方同学的腰,等她想要收回的时候,后面同学一个推波助澜,她整个身体都贴在了前方同学的背上。
安辂紧贴着的那个脊背,结实又牢靠还一动不动,从布料里散发出了清淡的木香,像是盛春雨后的松林,吹来了清新又温柔的风。
她一下子红了脸,放在少年腰间的手不知所措地揪紧了那里的布料,前方同学先是一愣,而后依旧静静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年级主任王炸就大家的晨跑情况,重点批评了二班,以及那个不合格的领跑人。之后一声令下,所有人四散开去,少年径直离开,安辂手中留下了一把空气。
“发什么愣啊,赶紧走。”解散之后,唐果冲上来一把抓住安辂扯着她往教室里跑。
三班的邓丞宴从后面追上来,身上带着一股刚跑完步的热气,由于靠得近,那股热气蹭到了安辂的鼻尖,她下意识地往后一退。
“给你。”邓丞宴将手中的慕斯小蛋糕递给安辂,“算是为昨天物理作业的事情跟你道歉。”
“不用你道歉。”安辂没有接,“你以后不抄作业的时候离我远点就行了。”
“话怎么能这么说,我俩可是桐梓社区二人组,身兼保卫一方土地和平与安宁的重任,密不可分,缺一不行的。”说着,他大大方方地想将胳膊搭在安辂的肩上。
安辂嫌弃地避开,白了他一眼:“第一,你已经不住桐梓社区很多年;第二,我们已经不是七八岁,情景喜剧也该是时候剧终了。那些保卫黄河保卫长江的任务就交给你的钢铁侠吧。”
“可是钢铁侠是美国的啊,保卫……”
“少年,”安辂伸出胳膊阻挡了他继续前进的步伐,“面对现实吧。”
唐果“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转身的时候忍不住说:“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不喜欢邓丞宴了,”意犹未尽,“明明有着男神的外表,却抵不过一颗中二的脑袋。”
安辂摇了摇头,心想不知道邓丞宴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文清清越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她不要给我啊!”
邓丞宴略带失落地回:“那你拿去吧。”
再一抬头,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逸夫楼乳黄色的墙壁上映了斑驳的香樟树影。
“Classisover!”下课铃响。
“Goodbyeteacher!”
“Goodbyeclass!”年级主任兼高二一二班的英语老师王炸合上英语书,扫视了一圈底下的同学,叹了一口气还是开口,“安辂,来一趟办公室。”
安辂刚从唐果那里抢来一片面包,还没塞进嘴里,就听到了王炸的呼唤,身体顿时僵硬,将面包又重新塞回了唐果手中。
“你上节课打瞌睡了?”唐果见王炸已经走出了教室,拉着安辂问。
安辂起身:“前半节课抽我上黑板听写了单词,后半节课抽我读了课文,你觉得我有时间打瞌睡?”
“不能是晨跑的事情吧?”
“晨跑的事情已经批评过了不是吗?”安辂心里也忐忑,不知道这年级主任怎么老是揪住自己不撒手,这才开学第三天,下马威也不是这么个给法吧。可况自己遵纪守法,又是三好学生,根本就没有理由让她这样做。
走出班级教室,迎面就撞上了一班的胡一统,只见他两条眉毛一横,双手叉腰气呼呼地进了一班教室。
这老师都咋了,个个跟吃了炸药一样。安辂耸了耸肩,小跑着下到三楼年级主任办公室。
一条腿还没迈进去,就听到来自魔都的数学老师卢雨的声音。
“你不知道,我真的是要被气死了呀我跟你讲。”
王炸耐心地安抚:“卢老师,你慢慢说。”
“就那个一班的古阦,简直不要太嚣张的呀。暑假作业一个字不给我写,抄都懒得抄你晓得吧!这也就算了的呀,我们为人师表的,一生当中总会遇到几个奇葩……”
奇葩?为人师表形容学生是奇葩,这样好吗?
安辂敲了敲门,王炸示意她进去。
卢雨还在喋喋不休地说:“可是你都不知道呀,他在我的课堂上公然睡觉,我提醒过无数次,他充耳不闻,完全无视我。你不知道,我都要被气死了呀。”
“卢老师,这个古阦的情况比较特殊……”
王炸的抚慰一点作用都不起,卢雨听到这句话后更生气了:“我知道他成绩好,可是成绩好也不能这样的呀,这人生在世呀,不是只有成绩好就行了的,我告诉你,他那样做简直就是蔑视我的教育,不要太过分的。”
“我已经让胡老师去教育他了,卢老师你消消气,”王炸佯装看了一眼课表,“哟,下节课二班还有你的课啊。”
“呀,可不是嘛,我都被气糊涂了的呀。”
“那你先回去准备上课吧,古阦就交给我和胡老师。”
“好的呀。他们正处在青春期,教育很关键的,一不留神就会走偏,很严重的我告诉你。”
“是是是……”
卢雨离开后,王炸长长地松了口气,赶紧抱着水杯喝了一口水,放下的时候黑色的瓷杯上留下了五个粉笔灰的指印子。
“安辂你怎么回事?”
这个开场白,可真是一点都不婉转,安辂却听得云里雾里。
“你家的情况我多少也了解过,学校不是不讲人情的地方,可是你的所作所为,已经触及法律法规了,是很严重的你知道吗?”王炸边说边抬起瓷杯在桌子上狠狠地敲了两下,杯中水溅出来,打湿了她带着粗茧的右手中指的第二个关节。
“我……不是很知道。”安辂不想顶嘴,可她是真的不知道王炸在说什么。
“不知道?”王炸用力地拍了一下桌子,“有人向我举报,你敲诈勒索同学钱财……”
“有没有搞错……”安辂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虽然昨天已经预料过这种情况了,但话从王炸口中说出,还是让她震惊不已,急于解释,“我没有……”
“冤枉你了?上学期,你们班王明明的腿瘸了两周,谁弄的?还有三班廖青青头发上的固体蜡,四班赵爱校服上的墨水,二班周琦课桌里的青蛙……你做的那些破事还少?一桩桩一件件,我都给你记着,但你也不能变本加厉……”
“简直是反了你了!”胡一统门也不敲,直接拽着古阦就进到王炸的办公室打断了王炸教训安辂的话,“我是管不了了,王主任,你看着办吧。”
古阦双手垂在身体两侧,虽然眼睛被头帘儿遮住,但表情依旧是“我没错,就算有错也不是我的错”。
安辂看到古阦就气不打一处来,昨天当众挑衅了自己的物理作业这件事就不追究了,毕竟他给出的确实是正确答案,可是,告密这种小人行为,他怎么有脸做得出来!
真当自己是正义的化身吗?就算是那样,好歹也搞清楚状况再说啊!
“古阦,你这样真的要不得,把家长叫来,我们谈谈……”王炸耐心地说。
安辂幸灾乐祸,小声嘀咕了一句“活该”。
“你刚说什么?”王炸眉头一皱,眉心的粉底便浮了起来。
安辂一怵,悔不该,但现在正是当面对质,澄清自己的好时机,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的,于是指着古阦说:“老师,这个人实在是太恶劣了,您怎么惩罚他我都支持……”
“你们半斤八两,谁给你的自信让你说出这些话的?”
“我跟他可不一样,那钱根本就不是我勒索的,是……”
“是什么?”
想到吴锦生,安辂有些犹豫:“反正不是古阦跟您说的那样,我并不是在敲诈勒索同学的钱。”
“那是人家欠你的?”
“算不上是欠我的,但也不是他的,”她扭头瞥了一眼古阦,“绝对不是古阦描述的那样。他不了解事情真相污蔑我,但老师您这么英明一定不会被他蒙骗的。”
站在一边一直没说话的古阦这时开口:“同学,说话不用讲究证据吗?”
“证据?”安辂飙火,“这话恐怕是该我对你说才对吧,你凭什么说我敲诈勒索同学?你有证据吗,你就瞎说?”
“我没说过。”
安辂激动地问:“你没说过?那天就你一个人看到了,不是你说的还能有谁?”
“你的语言已经把你毫无逻辑的思维展露无遗,我没有必要将就你的思考方式跟你争论。”古阦收回目光。
安辂怒了,告密就算了,居然还讽刺她的逻辑。她上前一步逼他对视自己:“毫无逻辑?我看是你做贼心虚吧!”
古阦伸出右手,做出了讲道理的架势:“首先……”
“够了!”王炸将瓷杯拿起又放下,杯中水抖出了更多,“你俩眼中还放不放得下我们这些老师了?真觉得自己的好成绩都是靠自己,没有老师也完全可以?”
安辂连忙解释:“不是的……”
“你们两个……一个年级第一,不写作业、上课睡觉、藐视课堂;一个年级第二,上学迟到、惹是生非、敲诈勒索……”王炸用手支着自己的脑袋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控制住里面正在往外冒的洪荒之力,“这次就是你们的底线,要是再被任何人以任何方式举报任何事情到我这里,你们的处分绝对会上档案。不要以为自己成绩好,就可以为所欲为,不信的话,大可以给我试试看!”
看他们不再吵闹,王炸才接着说:“安辂,把钱还给人家,念你是初犯,写一篇千字检讨,保证不再犯,学校这边我先压着。”
“钱昨晚我就还了。”但写检讨,凭什么?“但是,不该是我写检讨……”
“难道要我写吗?”王炸提高音量,吓得安辂腿一软。
识时务者为俊杰啊!安辂脑袋一转,王炸现在这么生气,不是讲道理的好时机,于是乖乖闭嘴。
王炸见安辂低了头有认错的态度后才将目光转向古阦:“来说说看,暑假作业一个字都没有动,为什么?”
古阦回:“没时间。”
王炸忍:“时间用来做什么了?”
他平静阐述:“更有意义的事情。”
“好。”王炸脑门上的青筋已经快要爆出来了,“在数学课堂上睡觉,给我一个解释。”
“因为昨晚,没睡好。”
“噗……”安辂实在没憋住,笑声虽小,但它却触及了王炸的最后一根耐心神经。
“啪”的一声,王炸将手中的瓷杯摔到地上,肾上腺素瞬间飙升,安辂仿佛已经看到红色警示灯亮起的样子。
“去——”王炸哆嗦地指着科技楼,不想再跟他们废话,“三个化学实验室,我要一尘不染,下午公开实验课上,要是被我看到任何地方有一点不干净的,你俩就给我扫一年!”
安辂心里“咯噔”一声,感觉自己这是被古阦活活给拖累了啊!明明只要写一篇检讨就好,现在却要冒着有可能会扫一年化学实验室的风险去打扫化学实验室,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招谁惹谁了!
这真是个没天理的世道!
化学实验室。
开学前,学校承办了一届京都市青少年化学实验兴趣大赛,用完了的实验室就等着这帮无处安放躁动青春的学生归来清扫。
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实验室里,虽然实验所用的仪器和药品都已经在比赛完后由专业老师清理收拾起来了,可是那些实验垃圾却高高地堆在试验台上,水槽里也一片狼藉。
他们需要先清理试验台和水槽,然后扫地拖地擦玻璃。
而这些事情,原本是要交给这周负责全校公众卫生的班级,现在可好,要牺牲掉下面两节课来打扫化学实验室不说,万一下午上公开课的时候王炸心情还没好,她可能就要牺牲掉更多时间来跟眼前这个榆木疙瘩一起做为期一年的苦力了。
古阦是无所谓,他本来上课就不怎么听讲,可是人家还能考第一。安辂不平,自己可是一节课都不能落下的,否则就要花更多的时间跟进。
所以,这是为什么,为什么会沦落到跟这个古怪的家伙一起来受惩罚?
错在什么地方啊,苍天啊!
安辂恨恨地擦拭着试验台:“为什么我会跟你这种人认识?”
古阦闻声抬眼淡淡看了她一下,继而又垂眼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见他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安辂更心烦了,抱怨:“打报告之前,是不是先要把事情搞清楚?你根本就不知道那钱是怎么回事……”
“我知道。”沉沉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安辂收住手中的动作,不可思议地问:“你知道还去告密?什么心态?”
“不是我。”
“不是你,是鬼吗?”安辂“啪”地将抹布丢到桌子上,“你不要狡辩了我告诉你,我早就看清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古阦:“……”
“喂,我说,你就跟王炸服个软怎么了?本来就是你的错,知错认错,是我们当学生该有的最基本的觉悟,你懂不懂啊?”安辂觉得最好在事态没有变得更严重之前,用自己的智慧和博爱感化这位同学是目前最恰当的行为。
古阦依旧沉默。
“你要知道,原本我俩是不用来做这些的,都是你太不会见机行事了,别人火气都已经冒上来了,你还要去浇油,你那不是自己找死吗?”
古阦扭身,面无表情地说:“火上浇油的人,是你。”
“你别不知好歹行不行。”安辂无语,“要不是你,我根本不会有一千字检讨的惩罚。再不济,我写一千字检讨就够了,而打扫化学实验室这个惩罚,我是连带的,你怎么这点自知都没有?”
“首先,如果你能够用最简单的方式告诉王老师关于那笔钱的始末,那一千字的检讨确实不用你去写;其次,如果你没有在我跟王老师陈述事实的过程中强行插入莫名其妙的笑声,后面的这些惩罚就不会发生。所有的事情都是你一手挑起的,到底是谁没有自知?”
“你……”
古阦转身准备去收拾下一组试验台。
安辂知道他那是诡辩,却根本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找到突破口去堵他,一口浊气憋在胸口上不来。她将手中的抹布用力一捏,看也不看就着试验台开始擦起来。
“你这种人,是要注孤生的!”她咬牙切齿地对古阦说。
古阦从前往后收拾试验台,第一组收拾完后扭身开始收拾第二组的时候眼前飘出了一阵淡烟,紧接着就听见安辂身旁的水槽里发出了刺耳的声响。
同时听到响声的人还有安辂自己,她迅速扭身,收进视线里的是一块面积不算小的金属钠正在与水槽里余下的水进行着激烈的化学反应……
她瞪大了眼睛,根本来不及做出行为判断就被人用力一拽,扭身一头扎进了一个结实的怀抱,同时伴随着巨大的爆炸声,水槽里忘记收拾起来的量杯被炸得四分五裂,跟随着那场化学反应,玻璃碴飞溅而出。
她惊魂未定地揪着古阦胸前的衣服,布料摩擦散发出来的味道——是清淡的木香,像是盛春雨后的松林……
那一刻,热血直冲天灵盖,安辂的脸腾地红到了脖根。
古阦扣在她腰间的手松开,她回过神才发现,他的手背上扎进了一片玻璃碴,有猩红的液体顺着修长的骨节汇聚到指尖,轻微晃动,悄无声息地落下,在大理石地砖上洇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