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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痴愣中回神,意识到他即将溘然长逝的噩耗,顷刻嚎啕成灾,原以为哭尽的泪水再次汹涌,哔啵掉在他额间溅起水星,他费力地抬手,替我揩去眼泪……
沉重的悲痛排山倒海而来,可我的心里再也不能承载痛苦,我歇斯底里哭求:“哥哥你别死,我害怕……”
模糊的泪眼中,他的面容那样飘渺遥远,还像山崖初见般温柔含笑,断断续续道:“阿夙……莫怕,哥哥的魂魄……还会庇佑你,你瞧着天上的星星那就是我……”
我张皇无措抱着他摇头,拼命挽留他:“我不要你冥冥中庇佑,我要你在人世保护我,永永远远……”
他异常平静,仿佛感觉不到痛苦,只是喘息越来越虚弱,眉间蹙紧,眼中泪光辛酸,血染透他的衣襟。
“我本来想和你团聚,没想到如此命薄如纸,看不到你另寻夫婿,幸福安稳的那日了,万般都是命……”
我埋在他胸前啜泣,千言万语都噎堵在喉间,什么灾什么难都不及此刻痛彻,血肉骨髓都被悲痛蛀空了,为何我已经遭受这么多苦厄,老天还要夺走他!
“你不要难过,不要内疚……”他专注望着我,奄奄一息保持微笑,眼窝却缓缓滑下两行晶莹的清泪……
“你幼时救我一命,我如今护你周全,这都是我心甘情愿的,这都是因果造化,只恨我们的兄妹缘太短,惟愿……惟愿来生再聚,为兄再做你的护花铃……”
我拼命摇头,撕心裂肺地嚎啕,泪一滴滴溅在他殷红的衣襟,仿佛阻止他说完遗言,就能阻止他离世。
那年他要给我做个雕像,待我捡回工具,他却像水雾蒸发凭空消失,除了原地的女童木雕,再不见踪迹,这回他不能再骗我了……我不能再忍受一次被遗弃!
“我不要来世!”我像个伤心耍赖的孩子,绝望而无助地祈求他挽留人世,明知是注定的,却不敢接受。
他急遽阖目,呕出一口血,温柔凝视我片刻,既是无奈又是无能为力,偏头去望白音止,“莫要伤她。”
白音止在风中摇摇欲坠,像即将凋败的枯叶,眉间悲恸难忍,乌发掠过惨白的容颜,泪水破碎,他颤抖着唇几番启合,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深情痛悔。
子宴深深凝望着他,千年脉脉的眷恋都倾注此刻,倏然间,他如大梦初醒般抬头,望向天边旭日,朝霞似斑斓鱼尾,他憧憬着微笑:“音止,天亮了……”
第一束阳光温柔临世,照彻他缓缓阖目的脸,他偏头长眠在我怀中,唇畔血渍干涸,犹带安详笑意。
多少事随风湮散……他还有余温的身体渐渐透明,化作漫天璀璨的光晕,追逐着风悄然远逝,我甚至抓不住一缕残影,抬起蒙昧的泪眼,山崩地裂般悲痛。
“哥哥——”凄厉的嘶鸣恍若昆山玉碎,久久回荡在幽谷山涧,世间万物像一幅墨画,剥落在悲咽烈风中,腥风血雨中,萧副帅踉跄赶来,惊恐呼喊:“元帅!”
我曾以为自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有主君有华予有琪思,还有珍重我的哥哥虞琅,其实我什么都没有,一直在失去,失去到魂断心碎,我再也见不到他了……
骤然遍体侵寒,亘古深处呼啸而来的狂风,将我深深埋葬在冰天雪地里,我傻傻跪在雪中,黑发从尾部往上变白,像一树雪白的藤蔓,很快和风雪融为一体。
这世间,温暖我的人都消失了,辗转到底还是独自面对世间风雨,孤零零苟延残喘,抱着痛苦活着……
白音止茫然站在沙场中,疯疯癫癫啼笑不止,麒麟玉冠不知掉落何处,满头乱发像枯萎的蓬草,他悲戚地满目寻找,战袍褴褛破败,毫无君临天下的仪态。
浓膻的腥风扑来,我捂住胸口猛咳,匍匐在雪中,势要将心肝脾肺都呕个干净,泪水决堤永无止境……
他猝然瞠目,像重伤的猛兽在原地团团转,猩红的眼中血丝纵横,指着我怒斥:“都是因为你这个贱人!”
我看他这疯妇撒泼的疯态,长恨激痛心脏,恶狠狠盯住他爬起来,还神锏自动回到手里,满脑子里充斥着他持剑弑兄的画面,一剑穿心,温热的鲜血迸溅……
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我强行稳住颤抖的手,胸腔里的心还活生生跳动着,怒火哔啵燃烧,风吹舞我满头白发,我一步步踏过鲜血,目眦欲裂朝他杀去。
他完全疯癫失控,抱着头跺足,一遍遍咒骂自责哀哭嘶吼,眼瞳红如鸽血,泪水爬满脸庞,唇也咬破。
他在黄泉底下很寂寞,他平生最爱音止,他此生都没能与他相守……我一遍遍默念,绽放嗜血的笑容。
白音止无视我的逼近,面目狰狞,啃噬自己的手,满嘴鲜血,恼恨它错杀挚爱,仿佛走投无路的兽。
我缓缓举起还神锏,很快就能趁他疯癫一招毙命,我异常兴奋痛快,我要完成子宴的夙愿了,这个念头顷刻攥住我颤抖的魂魄,我举锏劈落,猎猎破空……
然而意识散去,我遽然膝软瘫倒在地,还神锏从手中滑脱铿锵坠地,最后一眼是萧副帅朝我飞奔而来。
我没能杀了白音止,只恨这副身子关键时候拖累,萧副帅将我安置在山洞里,心有余悸道:“你真当他神志不清,你就能趁机取胜了么?小心被他反杀。”
听说他后来疯癫成魔,四处杀人,无论敌我。
从此我镇日瑟缩在阴潮的角落里,恨不能霉化成一株植物,再也不见天日,害怕无穷无尽的伤害。
每时每刻我都在自责,我很想很想他,想到心碎想到窒息,要是我没有任性赴战,他就不会惨死,我宁可是自己丧命,也好解脱,可是……可是我的哥哥他……
他本来寻回盘古石,很快就能位列仙班了,却因为我魂断沙场,他本来前途光明无忧无虑,却因为我葬送性命,为什么我总是害苦身边的人,连累他们……
萧副帅蹲在我面前叹息:“出来罢,里面阴寒。”
我往嶙峋的钟乳石下又缩一些,她伸出手接近我,我连忙受惊低头,她犹豫再三还是剥开我凌乱的白发,我骤然露脸迎见强光,眼球灼痛酸涩,渗出热泪。
光滑的岩壁上,映着乞丐般佝偻身影,我愣愣看着那沧桑的模样,旦夕间又衰老千岁,那么陌生,那未亡人是谁的元帅,又是谁的妹妹?都不是,蝼蚁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