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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垂着眸再度恍惚,他紧紧蜷握着衾被,手背上青筋勃|起,急促道:“阿夙不要走……阿夙不要走……”
一种难以言喻的疼痛将我击溃,我掉落眼泪,我当真忍心杀掉他吗?往后永无止境的日夜,我是否会活在悔恨和内疚中,背负着他的性命将是怎样的沉重?
何况他是阿禾的亲生父亲,只要看着阿禾,就不能忘怀手中沾染的血债……其实借口这么多,我还是舍不得杀掉他罢,我懊丧地丢开银簪,抱头痛哭。
室内回荡我压抑的哭声,周围结界像一重重枷锁,将我牢牢囚禁,我预感自己永生永世都无法逃脱了。
接受现实很痛苦,妄想摆脱更绝望,白清偃将我囚禁在这与世隔绝的仙境,只有魈魉军日夜看守我。
他锲而不舍劝我回头,我缩在床角里攥着长命锁,想念阿禾想念华予,拼命汲取这稀薄的温暖,他凶神恶煞将长命锁夺来,摔在地上,顷刻断成无数节……
我抬起盈盈泪目,“你这是要逼死我!逼死我!”
他沉默如山,眼中怒火熊熊,是我完全陌生的人,我看着长命锁的碎片,恍惚间想起戏文里的唱词……
“胭脂泪恨难尽,凤啼栖寒枝,梨落问孤魄,寸薄君心悲情意,疲客无岸停,试问黄鹄何日归安巢?”
呵呵……呵呵呵……我仰起脸,癫狂大笑,眼泪哗哗而落,而他像困兽彷徨,似有无形的伤口在汩汩流血,最后撩开珠帘,眼神哀恸,伸手来触摸我的脸。
我毫不犹豫偏开脸,委屈道:“你当我是家妓吗?”
他瞬间眼圈绯红,缓缓摇头,将我猛地拥入怀中,伤感道:“可是只有这样,我才能感觉你是我的。”
我疲惫闭眼,可我不要这样的爱,就像一件精美的玩赏瓷器,打碎了再粘合,供在高架上占为己有。
他的眼泪一颗颗砸在我额头,温热如血,“今夜子时一过,你和华予的婚期就解除了,我们明日成亲。”
我和华予在北冥境成的亲,若要和离必须在北冥,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打听到的,但我知道他一定为难帝姬了,甚至用卑鄙的手段,逼她解除我们的婚籍。
“你凭什么操控我的人生?”我紧紧揪住他的衣襟,恨得想将他一口咬死,泪水汹涌滑落,目眦欲裂。
他一根根掰开我的手指,动作依然温柔,脸色紧绷严肃,眼尾下的三瓣梅如血鲜艳,唇畔浮着微笑,模样危险又魅惑,“喝了这个,我就饶帝姬一命。”
我接过青花瓷瓶,拧开瓶口,醇香扑面而来,真是久违的老友了,我惨然大笑,泪斜流滑过鬓角,我毫不犹豫仰头喝完,将空瓶摔在地上,轰然破碎……
冥界的忘生酒,忘忧忘愁,忘毕生诸痛,却抹不掉我的记忆,若是当真有用,这些年我就不必承受铭记他的痛苦,六道轮回的馈赠,从来不曾恩赐于我。
当夜我发起高烧,他请来退隐千年的神医,盛连木捋着三尺白须,忧心忡忡道:“精神受了刺激,有失心疯的症状,日后可能智力低下,言行如同稚童……”
我烧得浑身滚烫,靠在他怀里咳嗽,如在沸油中痛苦煎熬,噙着泪,绝望呼唤:“华予……我好难受……”
他盛怒道:“为什么她喝了忘生酒,还记得那人?”
盛连木抬袖擦着冷汗,嗫喏道:“可能……可能是感情太深?神志不清的时候,还会勾出一星半点的本能,不过殿下不必担忧,相信假以时日,夫人必定忘记!”
他闷闷不乐道:“兴许罢,我乏了,你退下罢。”
寝殿如死寂的坟墓,埋葬着两个活死人,每时每刻都很窒息,窗边月照树影,投下挺拔颀长的剪影,似华予临窗而立的风姿,我恍惚闻到一股清雅的花香。
风在我额间逗留,似华予温润的手指,我疯魔了,回忆故年相伴的漪兰宫、结发成婚的北冥境、一家三口的风陵岛,我幻想四时景物都是他,他陪着我。
夜来一场梧桐雨,他的模样浮现眼前,凤目流漾,眼波痴醉,饱满疼惜之情,我欣喜道:“你来了……”
主君敲我额头,惊破我的臆想,“还有半炷香……”
墙角里安置一樽仙鹤铜漏,滴滴答答,他的指尖哒哒敲着衾被,韵律轻快,兴奋地迎接子时的降临。
最后一滴水珠寿终正寝,我忍痛闭眼,我和华予的婚姻竟如此短暂,如昙花一现,孽缘倒是长寿。
“子时已过。”他轻轻舒一口气,如卸心头重担。
这夜他睡得很好,唇角微翘,笑靥甜蜜,沉迷在花团锦簇的梦中,只有我埋在枕头里哭泣,眼睛都疼。
华予……我好想你,想得心好痛好痛,是不是你在远方也在想着我呢?我们什么时候能一起回家呢?
翌日我装傻,他解释我失忆的原因:“你本来和我鹣鲽情深,半路杀出个土匪华予,觊觎你的美貌,趁我外出将你掳走,我苦苦寻找三百年才将你夺回来……”
“可是你已经不记得我了,都是他给你下了药……”
六界第一厚颜无耻!我偏开头不想听,他将我小心翼翼拢在怀中,“以后我会保护好你,没人能抢走你。”
霜降时节,秋风送爽。他与我举办婚礼,宴请天地为宾,仙境的天幕湛蓝如洗,彩鸾和鸣霓霞万里,他成婚当夜上奏神司的祖师爷,请求天降恩泽祥瑞。
这嫁裙我穿过三次,辗转在三人之间,真是老天玩弄我,到头来又栽在他手里,洞房花烛,他和我共饮完合卺酒,我就躲在珠帘后,裙摆如溪流倾泻一床。
他虎视眈眈,嗓音魅惑:“阿夙,出来好不好?”
上次他用妖法蛊惑我,将我折腾得要死不活,我这回拒绝看他的眼睛,坚决守卫自己,对华予忠贞。
“阿夙乖,快出来~”他温柔哄诱我,眨着桃花眸。
我偏开脸又后退一些,他突然握住我裸露的脚踝,我急忙踢开他,将脚藏在宽大的裙裾下,仰脸瞪他。
“阿夙如此嗔视为夫,真是风情万种……”他暧昧地靠近我,手掌盖在我头顶上,我悄悄上瞥,瑟瑟发抖。
“这招欲擒故纵,为夫很喜欢。”他笑容璀璨,桃花眸勾魂摄魄,我看见他眼中的自己,似待宰的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