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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长安看着戏台上的两人昏昏欲睡,这几日他的心情彻彻底底沉入谷底。
莽汉荥骨每晚的呼噜声照常响起,却总能在秦长安准备出屋的一刻猛然醒起。无论秦长安走到哪里,他亦步亦趋的跟到哪里。吃饭,睡觉,上茅房,说是一个人的话,就差穿一条裤子。酒馆掌柜看两人的眼神都变了许多,话语依旧恭敬,可心里暗暗嘀咕些什么只有天知道。
“李公子,这两个戏子每天开头总是先唱那一出,是不是真有什么冤屈的事啊。”荥骨拎着酒坛坐在一旁。
秦长安抬起迷瞪的眼神看着这个耿直的莽汉,无语道:“荥骨兄可以去问问他们,这我可说不准。”
“哈哈,我也就是好奇,李公子别介意啊。”荥骨灌了一碗酒,左手慢慢的拍打着桌面。
本欲梦游周公的秦长安听到刺耳的声音,怒目道:“荥骨兄,看戏就看戏,怎么还击打出声?”
荥骨灿灿一笑,“我这不是配合那个女戏子的唱曲吗,你听听是不是很契合?”
“噗嗤。”一声娇笑,下楼来的清灵瞧着耷拉着头,眯着眼睛的秦长安双手捏拳又慢慢送开。
“公子,怎么如此没有精神!”
秦长安暗自瞥了一眼,’明知故问!’嘴里却说道:“闭目凝神听戏,才能细品其中内蕴。”
清灵竟认真点头道:“公子所说在理,南人确实比我们蛮族高雅不少。”说着对荥骨轻轻皱眉,转身离去。
荥骨心底顿时突突个不停,自己做的还不够啊。想到这里,蒲扇大的手一掌拍在了秦长安的肩头。
本就昏沉的秦长安被拍的一个趔趄,站起的身子双眼圆睁,脸上的青筋根根跳起,再次攥紧的拳头’咯咯’的作响。
“李公子,你生气做啥,来来来,我好心跟你痛饮几杯。”右手抓起一个酒碗倒满递了过来。
“我不喝。”气急的秦长安狠声说着,右手猛的推向酒碗。
然而就在手掌刚接触到边沿时,一股巨力传来,不仅没有推回。反而像是顺势接过来的样子,一点点凑到嘴角,紧闭的嘴唇上已经能感觉到酒水的湿润。
“唉,李公子你可不厚道啊,嘴上说着不喝还不是不安分的接过去。张嘴大点喝啊,一点点抿酒就没意思了。”说着话,左手轻轻架起秦长安的身子。
秦长安不自觉张嘴的工夫,一大口酒水顺着喉咙倾倒了下去。等巨力撤去他急忙想吐出来的时候,一滴不剩全进了肚子。
“荥骨兄,硬灌酒水非君子所为。”秦长安怒恨怎么碰到这样不讲理的莽汉。
“什么君子不君子的,我就是个粗人,来,李公子继续喝。”倚仗蛮力又灌了一碗。
秦长安知道这个莽汉实在难以说理,偏偏自己技不如人被灌了两碗,只能默默的坐下。
不一会儿,秦长安脸色通红,双眼变得迷离。头更加昏沉的厉害,而身子竟感觉到轻飘飘的。看着身旁依旧在独饮的荥骨,忽然怒急的抓过他刚倒满的酒碗又灌了下去。
“荥骨兄,不瞒你说……我长到现在……这还是第一次……第一次喝酒。”秦长安的舌头有点打结,慢声慢语的说着。
荥骨瞥了一眼,这个李公子也太不胜酒力,这才三碗而已就成了这个样子,如果在草原还不被人嘲笑死。不会所有的南人都是如此吧?
“呵呵,我知道是你们家小姐让你看着我的。不过我不在意,真的!一点都不在意。”可能感觉到自己说话异常,压了压心头的酒意,努力说道。
“谁让我有点喜欢上你家小姐了呢,虽然还是有些稚气未退,不过我俩应该差不了几岁。”胡乱着说着,并没有注意到荥骨已经离开,只有一个身穿白裙的女子站在身后。
“其实不瞒你说,我第一眼看到你家小姐就想起我的母亲。”
清灵本来平淡的脸上顿时有了一丝温怒,“秦公子的意思,我长的很老。”
“不不不,只是感觉气质很像。”
“唉,自我记事起就只是在梦境中见过母亲大人。听那个男人亲口说的,母亲犯了规矩,被驱逐家门。其实我又何尝不知,这只是他的一面之词,只因为能登上那张椅子,把出身普通的母亲赶了出去而已。”
“所以我从小就没有给他好脸色,却又无时无刻不敢忤逆他所说的一切,只因为我想见到我的母亲大人就不得不作出一副耳提面命的样子。”
“说来好笑,本来一切好好的。可惜一个如仙女的鲛女坏了我的计划。不得不跟着你们一路来到这里,只是不甘失败而已。”
不知何时站在身后的清灵看着李长安,也可以说是秦长安,静静听着他说的一切。荥骨早就按照她指示站的远远的,不让任何人靠近。
“跟仙女一样?长的一定很好看了。”清灵不自觉出口问出。
“嗯,好看。就是太好看,所以让我大意了。”犹如醉言醉语的秦长安狠狠点了点头。
“那秦公子跟着我们,不过是想寻到天大的秘密好为你作功劳吧?”清灵撅起的朱唇娇怒。
“当然。”迷茫的眼神竟变得坚定,“为了见到母亲大人,我想倾尽全力去弥补一些事情。”
看着他那坚定的眼神,清灵因为南人狡诈的心机生出的怒意慢慢变淡。
母亲,灵儿也想你!心里不禁低语。
“秦公子喝醉了,还是回房休息吧。”清灵心里有些不忍,没想到这个身为太子的南人竟然也有一些不愿回首的往事。
未曾想转身的时候,一个大手抓住了她的裙摆。
“小姐,你长的真好看。”再次迷离的眼神紧紧盯着清灵的面容。
淡妆难掩本身的青春靓丽,时时刻意保持的镇定下透着少女特有的姣皮可爱。虽然没有让人一见难忘的美貌,却让人看一眼就感觉到光洁无暇的恬静。略微娇笑就让人觉得能消除掉暗藏的痛苦,清澈的眼神能让人感到安抚心底的燥乱。
“秦公子,你……你……”被拽着裙摆,清灵难免慌乱。
秦长安不知作何感想,突然双手环抱住清灵的双腿,喃喃道:“你好美。”
厅堂内站起身子的蛮人早已心神震动,这个南人竟敢如此对待萨满大人。暴怒之下,纷纷向前。
荥骨更是怒不可遏,右手伸出就要把这个该死的南人废了。
“住手。”清灵清脆的说道。
已经触及到秦长安衣领的手掌顿起收回,荥骨不敢违背萨满的话,却又恨不得把这个人活活打死。粗重的喘息,让人一眼就看出他心中的怒火难以平复。
“你好美。”秦长安嘴角难隐莫名的笑意。
“啊!!!”暴躁的吼叫响起,震的厅堂内就像被一阵狂风刮过。无数的桌椅凭空碎裂,房顶上的灰尘噗噗而下,酒碗酒坛更是碎了一地。原本响着的琵琶声不仅戛然而止,琵琶上的声弦更是根根断裂。除了清灵和抱着她双腿的秦长安犹自无恙之外,其余人早已紧紧的捂着耳朵满地乱滚。
“荥骨,滚出去。”清灵怒声斥责道。
“是。”荥骨听到萨满的怒责顿时惊醒,知道自己又闯祸了,不敢有一丝停顿,垂头丧气的走出去。
“其余人把这里收拾好。”看了一眼被荥骨吼叫震倒一地的蛮人吩咐一声。
挪动脚步,却感到一股拉扯。低头发现秦长安依旧抱着自己,心里一阵娇羞。低身抓住他的手袖道:“秦公子,我送你回房休息吧。”
听到这里,秦长安貌似清醒了几分,“嗯,好的,多谢小姐。”
虽然依旧有些摇晃,可勉勉强强算是站了起来。在清灵的搀扶下一步步上楼,好不容易快走到房间,身子一歪倒了下去。
“秦公子,这……这是我的房间啊。”清灵手足无措。
倒地不起的秦长安却闭上眼睛,嘀咕一声“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再也没有了动静。
永镇城
一队队的幽甲卫在北门进入,早就听到传闻的百姓和普通士卒跪满了朱雀大街两旁。不时抬起的头,偷偷打量着行进的军卒。
徐远桥看着城下,心神一阵激荡。他从未见过如此震慑人心的军伍,无论是永镇城的守军还是年少时跟随太子在秦都见过的军士,都没有见到幽甲卫之后感到震撼。
不仅仅是数百年的威名,还有每个幽甲卫黝黑幽甲也难以掩盖的杀伐之气。皆像是尸山血海中走出的人,即使只凭狠戾的眼神也能让人惊惧不已。
“真是雄壮!三百年没有露面的幽甲卫,让世人大多都忘了我大秦还有如此一支军伍,今日一见,足以慰籍此生。”约过半百,身子却依旧站立如松的精壮之人叹道。
“统帅,你准备安排幽甲卫去往哪个营地?”徐远桥心中微动,对着刚才感叹的人躬身道。
“这个我可做不了主,而且以后还是喊我韩将军为好。统帅这个称号,在幽甲卫统领面前怕会贻笑大方。”韩将军自嘲道。
徐远桥点了点头,幽甲卫一直称呼最高长官为统领。三百年的时间让很多人都快忘记了这个规矩,许多将官被下属喊做统领,统帅还有些沾沾自喜。可现在真正的幽甲卫再次出世,怕有些人要把这个规矩重新立起来了。怕会贻笑大方这是说的轻了,到时还不知出现什么情况,反正幽甲卫统领做任何事不需要向秦王禀告。
正在交谈之时,一个全身幽甲,连面孔都有幽铁面罩遮盖的人缓缓走上城楼。单薄的身躯,比常人还略显矮小的个子。别说是幽甲卫,即使看守城池的门卫也很少招这样弱不禁风的士卒。然而他缓缓走过的地方,无论是站立的军卒还是不小官职的将领,都大气不敢出一口,低着的头死死盯着脚下。哪怕真能在坚硬的城墙上看出一朵花来,也不敢抬头去看他一眼。
“见过统领大人。”站在城墙的一众将军皆都忙躬身行礼,官职小的更是半跪于地。
幽甲卫统领的官职,建立之时大秦明律只是四品偏将军,即使后来人数的增加也没有做任何的更改。按说永镇城一众武将官职高的不在少数,其中的韩将军更是二品武将职位,但是没有一个人去计较官职高低。同职或者高于四品的一律躬身,低于四品的皆都半跪,也没有任何人觉得不妥。
“韩统帅。”略微沙哑却异常清晰的声音。
“统领大人,不要取笑我了。在下韩铁柱,称呼名字即可。”韩将军忙回应道。
他身为永镇城的统帅已经十余年,并不是真的惧怕幽甲卫统帅,而是幽甲卫值得大秦任何人尊敬,也不是谄媚讨好,而是无论史书所记还是他知道的内情,身为武将更敬重幽甲卫所做的一切。
“韩将军。”并没有直呼其名,而是带了个官职。
“统领大人如此叫我,反而让我觉得轻松了不少。”韩铁柱爽朗笑道。
“韩将军客气了,我们奉令远道而来,许多地方还需要韩将军指点一二。”说着话不觉看了一眼身旁的徐远桥一眼。
“统领只管吩咐就是,我老韩哪敢指点什么。”韩铁柱虽是个沙场武将亲耳听到幽甲卫统领的客气言语心底高兴不已,但是也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心里并没有觉得二品被四品吩咐有什么不对。
“既然韩将军这样说,我也只好越俎代庖了。幽甲卫需要最靠近南门的营地,十万军士的日常物资需要韩将军派人供给,最少筹集半年甚至一年的所耗,而且永镇城当值守卫全部换成幽甲卫。”
韩铁柱沉吟片刻,应道:“营地和消耗物资可以满足,只是守卫一责如果换成幽甲卫,那原先军士又当如何安排?”
他并没有多想什么,永镇城的守卫换了人,按照常理这是夺权,别说只凭一个四品武将张嘴说话,就是秦王的亲令传来也有人不服。然而他只是问原先的守卫如何安排,对自己大权旁落一点都没有不忿,就因为跟他说话的是幽甲卫统领,大秦最能相信,也是大秦最应该相信的人。
“暂时安排城外原有营地,多多演练实战技巧,如果没有好的教头,我可以让人去教习一下。”统领淡淡的说道,就像是别人骄傲的本钱在他眼中最是不值一提。
韩铁柱嘿嘿一笑,如果是别的城池武将在他面前如此说话,他能一气之下扇那个人几个耳刮子。可是跟他说话的人统率的军伍还在城下进城,看到那军容,那每个人的神态,那无形中碾压一切的气势,他实在没脸说他手下的兵如何如何。
“一切依照统领大人吩咐,我这就去安排。”韩铁柱觉得还是离开的好,敬重归敬重,可总用实话噎人,自己还是觉得有些尴尬。
统领点了点头,只是淡淡说了声:“参军留下。”
韩铁柱看了徐远桥一眼,有些窃笑又带着一丝鼓励,转身离去。
“统领大人。”徐远桥不知为何留下自己,可刚才看到韩将军的吃瘪还真怕这个统领又说出一些让自己难堪的话。
没有任何回应,像是没有听到他的尊称。抬头竟看到统领只是默默的看着东边的方向,许久没有动一下。
“你原本是太子的侍者?”依旧沙哑却能听出和刚才略有不同。
徐远桥微微惊讶,自己虽然在公子处听到幽甲卫的统帅是秦王寻来的鲛女妻子,却从未听过鲛女对另外的男子关心半点。如果因为公子是秦王儿子的缘故更是无稽之谈,鲛女只有对自己的另一半会有感情,其余的人在她们眼中只是可有可无的动物而已。因为公子生母的原因吗?不会,太子的生母自己见过。那是一个安静的妇人,如今依旧在岭南劳作。
正在他胡思乱想之时,统领看向远处的视线望过来,“太子是不是跟你说了什么?”
厉声之下,徐远桥心底顿时惊惧,低垂的头更加低了三分。
“嗯?”
徐远桥感到自己像是忽然陷入漩涡之中,难以呼吸不说,一阵阵无力感充斥内心。想挣扎,却觉得身体不受控制,汗水滚滚而下,微微张开的嘴努力说道:“饶命,统领大人饶命。”
“说吧。”
随着话音落下,徐远桥重新感受到身体恢复过来,忙道:“公子上次来永镇城的确说了一些绝密,不过既然是统领大人亲自问起,在下不敢隐瞒。”
徐远桥知道公子说起的事情件件不能透露出去,然而统领大人的身份他也明白。对她而言,公子说的绝密她都知道的一清二楚,当下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嗯,看来你在他心中还是有些位置的,不然这些事岂能告诉你。”忽然清脆的声音响起,徐远桥第一次听到统领大人原本的声音,立即看向四周,这才发现全部替换成了幽甲卫兵士。
“放心,在真正的幽甲卫面前我从不掩饰我女子之身。如果有人不服气,可以战场上比试一番。”统领像是猜到了他的心思。
徐远桥也看到四周幽甲卫看向统领的眼神充满敬畏,甚至是崇拜。
“我身为秦王的妻子,名义上也算是太子的母亲。多打听一下他的事情你不用惊讶,我们鲛女不像世人说的那样无情。”再次解释了一下。
徐远桥有些惭愧,没想到自己被史书和传闻祸害不浅。
“统领大人赎罪,上次公子前来说过的就是那些事情,还有他说奉命前往东海,就不知是不是为了贵族一事。”
“的确是去寻找伴侣去的,可惜他失败了,其实他不应该失败的。”
默然片刻,“据我所知道最新的信息,他跟随一伙蛮人正在前来永镇的路上。”话语间透露出无尽的惋惜,和对太子动向的关注。
“公子失败了,那岂不是……”徐远桥惊乱之下不敢再说下去,失败的太子也就不是太子了。王族内为了大宝争斗,骨肉相残,弑父杀君早就被人间传的沸沸扬扬,他实在不敢想象如果失去了太子身份,他以后该如何度过。
“哼,这些鲛女真不知怎么想的!”统领的话语之中透着难掩的怒气。
“你去安排一下,他可能不日就来到永镇城,你和他比较熟悉,住所和一应用品都要准备妥当。不过是没有携带鲛女回归,绝不要让他觉得有什么难过的。”
听到这里,徐远桥算是明白了,统领大人对公子很是关心,虽然想不出为何,可这股真心是真实的。
“是,下官立即去办。”徐远桥立即离开。
统领转头对着其中一个幽甲卫道:“让铁三来见我。”
不一会儿,一个身穿幽甲,略显矮小的老者走了上来。圆润的脸庞上有几缕山羊胡,不大的一对小眼左右转动一番,刚冲着统领一笑就看到满嘴的发黄牙齿参差不齐,中间还缺失两颗正在漏风。
“统领,你找我。”刚说出口,就能闻到一股酒味随风飘出。
“铁三,有件事拜托你亲自前往。”统领珍重的说着。
铁三本来嬉笑的神色转瞬消失,他听到’拜托’两字的时候就知道这件事绝不是一般的事情,不是牵扯到巨大的事情,统领绝不会说出这两个字。
“统领,请细说。”铁三不敢一口应承下来,想听清事情缘由再做定夺。
统领看到他认真的样子,暗自心定了几分,“我让你去安南城保护个人。”
还未等铁三继续询问,平静而沉重的说道:“我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