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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罗一直在石台之外的云道间静候,等到张骏走出石台,便隔空拜别二老,与张骏一同返回山洞。
刚启开石棺通道,泰罗身子便微微一紧。他低声对张骏道:“你且在此稍候,我去去便回!”说完长身而起,高大的身子一纵一跃,敏捷如灵猿,张骏只见到人影一闪,泰罗便消失在洞道的尽头。
附身而来的张骏继承了肉身的优秀身体素质,听觉敏锐,视觉良好,但与泰罗相比还是存在不小的差异。泰罗多年山林狩猎的生活,已养成了如狼豹般超凡的觉察能力。张骏只是隐约感觉到洞外似有些异常的声响,但泰罗已清晰地听到风声、火舌焚舔竹木的劈啪声及兵刃相击的锵然声。
张骏背着个尚未醒转的少女,停留在那停放石棺的洞室。一缕山风泄入,那盏长明灯火焰微微闪跃,将碑文映得忽明忽暗。
方才与泰罗初至石室,他虽觉得这碑文中“北宫讳纯”这位神主似曾相识,然其历史所知必竟有限,对两晋递嬗时的凉州人物更是知之若寥。若不是在附身前几日刚好游览过海藏寺和雷台博物馆,见过“灵钧台”遗址碑石,他也不会清楚地记得凉州张氏的生平简介。但此刻石室静候,仔细谒读碑文,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却越来越强,仿佛可呼知而出,却偏偏缺了豁然开郎的一线。
洞外轰然声响,似为重物塌裂之声,一阵夹带热气的山风刮入,那盏长明灯倏地熄灭。张骏的脑中突如电光一闪,神龛的神主影像便如数万张碎片聚合,组成一副清晰的图画。
他终于知道神主是谁了!
洞外噼啪之声乱响不绝,令之好奇心起。张骏立即将那女子倚放在棺壁左侧,自己则往洞外奔去。
这山洞虽然曲折幽长,好在没有岔路,张骏摸索着走了一程,便见火光大盛,洞外处已燃起了熊熊大火,在洞口处形成一道火帘,将整个洞门都堵住了。
张骏记得洞口之外便是那间高脚吊屋,难道?……
他慌忙外冲,又听得轰然声响,那燃烧着的洞口似被外力重击,腾起一大团火星,几根燃烧的木柱竟飞入洞内三四丈远。张骏吃了一惊,急忙后退数步,突见一道黑影冲入洞内,其势甚速,猛地撞在张骏身上,两人同声“啊哎”大叫,同时跌地。
那人慌忙从地上爬起,脚上吃痛,又跌坐在地。张骏听出是宋九娘的声音,只见她的衣裳也被火星灼出了数个孔洞,脸儿被烟火熏得漆黑,只有一双大眼睛还算黑白分明。
张骏见她一脸惊惶,忙问发生何事。宋九娘这时也认出了张骏,忙道:“快走,有贼杀进来了!”
张骏大为惊疑,这泰罗与杜大兄长居山林,与世隔绝,贼子从何而来?但看宋九娘一脸的惊惶,却是由不得他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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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张骏与泰罗背着那昏迷女子进入山洞之后,宋九娘便在小屋内等候。正就过食,突听到屋外传入一阵喧嚣之声。
这小屋建在山嘴,山下不远处便是縠水河谷,因此偶尔也有翻山过客因错过宿头而敲门借宿。初时杜大兄不已为意,但听得屋外打墙拍柱声乒乒乓乓,极为粗暴,只得前去打开屋门。
屋下空地间站立着三四十个衣着各异的彪悍壮汉,有黄毛绿眼者,有鹰鼻深目者,皆黄麻裹裤,髡发结辫,与汉人迥异,似是从北边大漠腹地而来的异族人。
这群异族人满是风尘之色,衣衫破损,一个个饥肠辘辘,似是远道跋涉而来,也不知路途上走了多少时日,穿过了浩渺的大流沙,来到这毂水河畔的大山之中。
众汉见开门者是一个面相铮狞丑陋的独眼老头,初时一愣,随即指指点点,肆无忌惮地放声嘲弄。
那领头之人面相粗豪,辫发脑后,左耳戴着一个硕大耳环,一柄阔背大刀扛在肩上,粗声粗气地对杜大兄说道:“呔!那老货,爷爷们饿了,快快弄些吃食过来!”
杜大兄见这群人来意不善,且人数甚多,不似打尖借宿的旅者,倒像是一群打家劫舍的顽贼,脸上闪过一丝不悦,沉声道:“各位外客,山野之中荒鄙无物。恐是无法供各位果腹,还请另寻他处吧!”
壮汉中有人吼道:“你这老货,本爷今到你家借食,算是瞧得是你了,休得啰嗦。有何吃食一并弄来,手脚快些,否则本爷便将你煮着吃了!”
那头领道:“你看这老货肤如鸡皮,发如蓬草,只剩一把老骨头了,煮着吃也不怕咯着你的牙!”众人听罢,顿时发出一阵狂笑。
杜大兄见这些人说话粗蛮,僵持下去恐怕无法善了,只得说道:“各位外客稍待,老朽这便去准备!”
这群恶汉中有一人鼻子甚尖,嗅到了空气中飘浮的淡淡肉香,使劲吸了几下鼻子,大声道:“这老货家里藏有肉糜呢,大伙儿都进去拾掇一顿!”
他这话一出口,众人皆拼命嗅着空气中的肉糜味道。原来泰罗与张骏入洞之后,杜大兄便在屋子里煮了一锅虎肉,自宋九娘用食,他便将剩余的肉羹盛在了陶罐里,盖得严严实实,只是还有两个木碗尚未来得及洗涮,没想到就这点疏漏,便让这人嗅出了味道来。
那头领骂道:“你这老货讨死,居然藏着肉糜。本爷这些天来,口里都淡出鸟儿来了。还不把肉糜呈上来?”
恶汉中又有人道:“使唤这老货端出来,瞧他那丑样,岂非是要了他那条贱命?我们还是自己动手罢!”这人身材瘦高,长得像是旱地拔獭,一双眼睛精光四射。说着便越众而出,抓着了门下的悬梯。这人身手矫捷,够住绳梯轻轻一荡便飘身上去,转眼便抓着了门框。
杜大兄急忙道:“老朽寒舍太小,进不了各位大神,使不得……”一面说着,一面伸手去推那人,那人旱地拔獭伸手一捞,便想将杜大兄从门口纠出,却不料杜大兄右手轻轻一动,旱地拔獭顿时云里雾里,头下脚上一个倒栽跌下地来。
众壮汉见状齐声鼓噪:“土獭,你是否饿飘了,居然在这老货前栽了跟头?”
土獭平日自诩身手不赖,未想竟然在这个丑陋的老头面前栽了跟头,直摔得脑袋嗡嗡作响,在众人的哄笑声中狼狈地爬起身来。一时也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那头领却微“噫”了声,众壮汉只看笑场,他却将其间过程看得清清楚楚:土獭在抓向那独眼老头的瞬间,老儿右手食指在他的肋间闪电般地擢了一下。心里暗道:“有点意思……”
这头领横行大漠多年,历战无数,就在刚才那瞬间,他已看出这个老头不显山不露水,恐怕还是一个硬茬。
原来这伙壮汉本是盘踞于百亭海以北的大漠中的沙匪,这领头人叫土狼,专门袭击往来西域和漠北的行商和草原上的零星部落,麾下有三百来人,日子倒也过得逍遥自在。
但就在去年,从大漠东边来了一群厉害角色,侵入了土狼的地盘,这伙人的领头人叫沙里虎。
这沙里虎人如其名,身材健硕如虎,兼之骑射不俗,据说原是东部鲜卑大部里面的一个小落酋帅的儿子,其父亲不知何故不得罪了部落大人,便带着两个儿子和百十个部众远徙西北大漠和溪谷间,同样做着狩猎和劫掠的生意。这沙里虎是其幼子,到漠北后便离开了父兄,带着自己的部属闯入了土狼的地界。
这土狼原有部属三百余人,极为自视,见沙里虎是个人才,本想收之麾下。不想对方并不领情,相反极为傲据地要求土狼对他俯首称臣。于是双贼刀戈相向,土狼虽有三百来人,却敌不过沙里虎区区六十余个部属,竟然连战连败,一年之内损丁折将,最终所部大都倒向了沙里虎。
按说大漠草原向来都是强者为尊,这土狼连番受挫,应该接受现实,但他在自己的地盘上称尊多年,怎能咽下这口恶气?
于是土狼带着忠于他的最后三十几个部属渡沙南下,欲在大漠南缘的大山中找到一处立身之所。重振雄风,待兵马强壮时再与那沙里虎一决雌雄。
大流沙南至百亭海,数百余里路渺无人烟,一路上这群沙匪只打了十余只黄羊。数日奔波,这土狼和他部下口里早淡出鸟来了,直到走入了这毂水河畔的大山。见山势险峻,山林莽密,易守难攻,实在是一个据山称雄的好去处,于是众人精神大振,立即奔上山来。见这山中小屋还冒着炊烟,以沙匪的脾性,不来找茬才怪呢!
然而这小屋虽小,里中的老头还软硬不吃,方才一出手还隐隐看出是个硬茬。
土狼早前听说过在南方,有些汉人还点本事,敢与强大的匈奴人交战,还迫使匈奴分为两部,一部西迁,一部南附。但这二十来年,从邻近部落中传来的消息,中原的汉人早失去了当年的雄风,南附的匈奴人又重新崛起,一直打得汉人节节败退,连汉人的皇帝都被匈奴人俘杀了两个。
因此沙狼便觉得南渡到这河西汉人地界上来重整旗鼓是个正确的决定。
这独目老头虽然看起来有些本事,但土狼自视以他之力,对付这老头起来定然绰绰有余。这老头多番犟直推逶,得给他点厉害瞧瞧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