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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臧城西南祁连山北麓,贾氏府邸。
巍巍祁连山在毂水河南向北箕出两峰,如同巨人伸出的两臂,这贾府便坐落在两臂之间,背倚雪山,俯视河谷平原,占地千余亩,楼台轩榭皆依地势铺展,远远望去,如同一张硕大的围床,巍峨雄浑。贾氏为河西巨族,其祖可上溯到春秋时晋国大夫贾佗,汉有名士贾谊,一篇《过秦论》名动天下,但要说对姑臧贾氏影响深远者,莫过于汉末之贾诩贾文和了。
这贾诩智计百出,官渡之战败袁绍,潼关大战破马超,皆出其谋。其算无遗策,被世人称为毒士。姑臧贾氏因有贾诩,声势显赫,与平阳贾氏并称“双贾”。魏晋以来,贾氏名望显赫,冠冕不绝。如贾龛、贾模、贾胤、贾疋等,均在朝中摄居高位。
一辆珮饰豪华的牛车辘辘而行,沿着宽阔的官道行至贾府大院门前。
凉州地处西陲,祁连山下便是大片的草场,虽盛产马驹,然受中原文化影响,仍大多以牛车代步,仅有少量高门大姓使用马车。这贾族子弟多有入仕中枢,自然传承了以牛车代步的习惯。
那赶车御者急忙上前,掀开车帘,另有一小厮跑到车前,深深弯腰。车人中钻出牛车,抬脚便踏在小厮背上,那小厮忙将身子伏得更低,以方便车中人走下地来。
车中人白白胖胖,正是张骏的舅舅贾摹。
贾府内有仆役排成两列,手提红纱灯笼,将照壁至正堂间的通道照得雪亮,贾摹踏入府门,两个身材健硕的年轻男子快速迎上前来,身子深深躬下,大声道:“恭迎家主回府!”那提笼仆役也跟着山呼,气势如虹。
贾摹双目淡淡一扫,向其中一个男子道:“贾矾,诚总管何在?”
左侧那男子答道:“诚总管现下正在提审逃逆。”
贾摹微微不悦,道:“一个被外人吓碎心胆的潜逆,却要我数十部从追缉几个日夜,此事传将出去,定当沦为他族笑柄!著令下去,此番所有参与追缉的部从,纷纷罚酬三月,以儆效尤!”
二人听罢,脸上微微变色。那人虽说已被人吓破心胆,但当年也是豪勇之士,都卢山大战中奋力救主,斩敌无算,今日落到此等境遇,他二人与之同为贾族部曲,有同袍之情,今彼方受难,二人心有栗栗自危之感。
贾摹见二人脸色不豫,微微一叹,道:“我也知贾硎昔时出力甚巨,然本座生平最恨抗命不遵之人,如此贪生怕死之徒,不配做贾氏子孙!贾矾贾破,你二人乃我自幼抚育成人,我视你二人当如亲子一般,可不能给我丢脸!”
那二人忙齐齐躬身,道了声“喏”。
贾摹似乎心有不耐,摆手道:“你二人速去唤诚总管至神策堂来!”
贾矾与贾破已看出家主今日从张府回来,脸色阴郁。深知此时稍不留意,便要触及其逆鳞,心下早想走得远远的,只是身为属下,不得不全神应对,此际闻言如蒙大赫,忙唱了个肥喏,急急而去。
神策堂建在府庭高台之上,约有三层之高,居高临下,巍然俯视。其之得名,因先祖贾诩生前算无遗策,如有神助。因此神策堂大有彰显祖上荣光之意。
贾府庭院东北角落处有一座不起眼的宅子,低低矮矮的一层小屋,平淡无奇。但相对于通火灯明的其他宅院,这里黑漆漆的不见一丝生气。
走入这宅院正屋,方发现其外置门窗,内里却是经砖石封死,一道台阶开在正堂,逶迤向下,深入地底。地底建筑被隔成了数个小间,门窗以杯口粗细的铁条夯死,其中一个房间略大,墙上挂着数不清的各类刑具,屋正间碳盘内,几把铬铁烧得通红。
一个身躯高壮的汉子被穿透了琵琶骨,锁在墙上,满身褛滥,头颅无力在耷拉在肩上,胸前已是焦糊一片,显是受刑多时,已然晕厥过去。
一个膀大腰圆,胸前长着一撮胸毛的壮汉向那汉子兜头泼了一瓢冷水。那汉子受水所激,半晌才缓缓抬起头来,口中发出弱不可闻的声音:“饶了我吧,我全都招了……”
那壮汉喝道:“说,郎少被你们掳到何处了?”
那人道:“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壮汉狞笑道:“看来你骨头还很硬实,不吃些苦头是不说实话的。”说着从碳盘里捞起一块通红的铬铁,狠狠印在那人胸口。地牢中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号,一股焦糊肉味伴着青烟而出。
这壮汉身后有一个四旬左右的伟壮男子负手而立,对这壮汉施刑过程,看得津津有味。
突有一人从地面走下,来到牢中,对那中年男子揖礼道:“诚总管,家主有请!”
诚总管脸上微微一动,对施刑壮汉道:“继续用刑,直到此人将所有该说的话都说出来为止!”说完抖抖衣袖,随那传令之人出了地牢。
神策堂内燃起七星蟠螭灯,贾摹端端长跪于先灵画像之下,面壁静思,一动不动。诚总管急匆匆赶至神策堂前,恭敬下拜道:“仆贾诚,叩见家主!”见家主未发一言,他也不敢稍动,伏地长跪不起。
良久,贾摹方自地上缓缓而起,转身走到堂前,脸上挂着一丝淡淡的笑容,道:“诚总管来了,等久了罢?”
诚总管道:“仆刚到片刻!”
贾摹在他肩头轻轻一拍,道:“你呀!与我还如此生份!起来说话!”诚总管这才站起身来。
贾摹闻见诚总管身上带着一丝淡淡的血腥气,眉头微皱。诚总管知贾族家主素有洁癖,连忙道:“禀家主,贾硎全然招了,据其所述,并佐当日街坊证言,概因郎少一时兴起,与回城之张骏猝然相遇,双方言语不合,方起纷争。”
贾摹道:“凡事皆需反复思虑,料敌先机谋定后作。那张青马脾性乖张,然此番竟舍身救弱,实在匪夷所思!尔后贾琚又被人自府中掳走,并留书示警,此事极不寻常……”
诚总管道:“据悉,那夜张骏在县署大牢,也曾遭人次番算计,全仗他的跟随壮士舍身相救,方保无虞,虽后来查出算计之人乃曹氏余孤,然不能保郎少被掳一事与此无关!”
贾摹道:“然也!近几日发生之事端处处诡异,定然在我等身后,有敌暗中窥伺,欲图火中取栗。”他恨然道,“何人如此大胆,竟敢算计到贾族头上。一旦查实幕后之人,定将之碎尸万段!”
诚总管道:“仆无能,未察事之真相,请家主责罚!”
贾摹叹了口气,道:“此事不全怪你。我贾族家业庞大,这些年来树敌甚多,有外人从中挑拨也是常情。你传令下去,阖族子弟小心戒备,勿让暗敌有机可乘!”
诚总管道了声诺,恭顺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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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阳东升,姑臧城西北一处,山崖如削,笔立千仞。
在这高高的山中,有一小小平台,台上隐隐约约路出一石屋一角,此处孤立崖中,上不及天,下不及地,也不知这石屋是何人所筑,如何而筑。
一匹烈马驮着一个黑衣骑士穿林越溪,飞奔而行,直到了这山之脚方才止住。那骑士右臂一甩,一支响箭更带着尖啸飞上半空。未几,从山腰上缓缓垂下一个吊篮,那骑士跨入吊篮,扯动几下绳索,那吊篮便徐徐上升,原来出入半山石屋靠这吊篮接送。在石屋外面,铸有一个巨大的绞盘,有两个苍老佝偻的仆役负责转动绞盘,控制吊篮上下。
那骑士攀上平台,口中说了一句什么。其中一老仆歪头睁着没有眼仁的双目,在另一人背上不住指画,另一仆人也睁着肓眼,抖抖索索地从怀中取出一串钥匙来。原来这两个老仆一人肓聋,一人肓哑,皆不能自立,但二人合力,却是最能守密,便被安排在此守屋。
那骑士用钥匙打开沉重的铁门,石屋内赫然是一处坚固的地牢,墙角蜷缩着一个黑影,阳光射入,那人忙伸手遮住强光。这人右手以丝布层层包扎,打了个吊臂挂在胸前,待看清来人时,一脸的惊异之色:“诚总管?”
那骑士掀掉头罩,露出一张笑容可掬的脸道,正是贾府那年约四旬的总管贾诚。
诚总管点头道:“郎少,别来无恙罢?”
那人突然高叫道:“你好大胆子,竟敢将本公子掳禁于此。若是识趣便将本公子放了,否则我定禀知叔父,将你剥皮抽筋……”
诚总管显得波澜不惊,脸上仍是一派谦和,道:“郎少稍安勿躁,小人此番前来,便是请郎少归家的。”
那人扶墙站立,脸上一派傲据之色,赫然便是那日长街之上与张骏泰罗等人械斗激战的贾琚。这贾琚冷哼声道:“快着些!”
诚总管缓缓走近那人,道:“郎少,借仆胆也不敢将你幽禁与此啊,仆乃受家主之令,遵令而已!”
贾琚诧道:“你说是叔父下令将我囚闭与此?!怎么可能?!我乃贾氏子弟,叔父焉下此荒悖之令?!”贾琚脸上一片惊怒,左手指着贾诚道:“定然是你假传钧令,图谋不轨……”说着一步步往后退去。
诚总管微微笑道:“郎少,无需你是否相信,此令确由家主而发。家主有令:贾族男儿立地撑天,无蝼蚁贪生之辈。郎少,贾氏需要你龙潜大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