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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历正月十六的早上,艾晓雨和孙然然两人推着行李走出机场,远远地看见贺青竼在朝她们招手。
待走近,贺青竼爽快地接手了她们手上的行李箱,偶一抬眼,他发现孙然然在向他私密地摇着头。贺青竼明白,家里发生的事,孙然然没敢告诉艾晓雨,也罢,待回头再说吧。
一路上,贺青竼刻意地营造了一些轻松愉快的话题,问东问西,显得很投入很活跃,很是讨好这两名女同胞的欢心。
车子一直就开到了佳都市司法鉴定中心。
等车停下来,艾晓雨方察觉不对劲,随口问了表舅贺青竼一声,但此时方才看清,贺青竼的脸色浮现出挂不住的凝重与落寞。
艾晓雨立马感觉到一种不祥的预兆。
这时,姥姥贺国珍和舅公贺国权已伫在中心的门口等候。
贺国珍显得异常平静,她招手让艾晓雨过去。
“舅爷。”艾晓雨不敢怠慢,快步走到贺国珍的身边,一挽老人家的手,先向贺国权点头问候了一声,旋即问贺国珍:“姥姥,发生什么事啦?”
“孩子,你先别问。”贺国珍的脸色刹那间有些翻腾,乌云扑至,喃喃说道,“随我们一块进去吧……”
一群人迈着沉重的步伐来到了一间宽敞的办公室。
即便是在大白天,室内依然是灯火通明,光线经过煞白壁墙反射出来,直晃人的眼睛。周遭的环境静得出奇,使得每个人的脚步声都被肆意地放大,摄人心魄。空气中迷漫着一股浓烈的药水味,越往里走,越是让人的背脊发凉。
艾晓雨搀着贺国珍四处打量着,白净的地砖和挂顶,四壁空空荡荡,透出一种阴沉森凉的氛围。在室内的中央横摆着一张推床,床上覆盖着一块白布。
推床边沿站着两名工作人员,见一群人走近,其中的一名工作人员问道:“家属都到了吗?”
贺国珍点了点头。
艾晓雨愣眼看了看贺国珍。
另一名工作人员便将白布的一端缓缓掀开……
贺国珍强忍悲痛,口角抽蓄道:“耀舟呀,孩子过来看你啦……”
耀舟?我爸?艾晓雨的脑瓜立马嗡嗡直响,这是怎么回事?
艾晓雨定神往推床上一瞅,眼前的一幕让她瞬间天崩地裂一阵晕眩,自从走进鉴定中心,一直提着的心一下子重重地坠落下去,直赴无底深渊……
艾晓雨目光呆滞,她回顾头看了看姥姥贺国珍,又看了看舅公贺国权和表舅贺青竼,他们一个个神色充满了无助与哀痛。天呐,这不是梦境,这一切都是真的。
她向前移了一步,腿一软身子踉跄趴伏在推床上,凄绝地嚎叫了一声:“爸爸——”
一股血腥的热流自胸口冲出艾晓雨的嗓子眼,喷溅到了白布上,随即她整个身子随着床沿瘫软下来。
一旁的孙然然见状快速靠过去,一把将她的身体托住。
贺国珍见状一时乱了分寸,不知如何是好?
“老天爷呀,你为什么要这般惩罚一个良善之家!……”
她一言既出,旋即老泪纵横。
……
素心斋。沈国轩的一家人在喝茶闲谈。
“景东,你说说看。”沈国轩放下茶盏,双眼紧盯着顾景东,“接下来,金拓集团会会有怎样的变数?”
“昨天在会上,林副书记让大家各抒己见,群策群力,争取在短时间内能把金拓集团所临之事妥善处理好来。他代表市委向大家提出两点要求:一是保全金拓集团,不并购也不解员;二是融入资金折计成股份,作为参股投资。随后,大家开始你一言我一语,但谈到的最多的还是资金方面的问题,大家表示心有余而力不足。”
“哪你们正光集团又是什么意见?”沈国轩不禁问了一声。
“当时,在场有许多人应该是本地商界投行里举足轻重的人物,有两三个人,我都觉得有些眼生。毕竟这些年,我们正光与金拓势均力敌,彼此知根知底。所以,大家都想看看我们地产行内人的态度,可在那样的场合下,我不敢贸然表态。与会的金拓集团高管言语间频频向我们正光投以期望,希望能由我们正光集团出面来摆平目前的困境。说实话,参会之前,我们几个董事碰过头,有将其揽为控股子公司的想法,但照当时的情势看,已是不太可能。在地产行业,市委还是不希望出现我们一家独大的局面。就这样,我们端坐在那儿,彻头彻脑就是一名旁听者。”
“那就说明,金拓集团的事态还没到无法挽回的余地。”
“没错。从他们作事外紧内松的手法上看,似乎对艾耀舟的突然离世有着充分的思想准备。”
一旁的沈勇听了失语道:“难不成,艾总是被人算计的?”
沈国轩和顾景东一齐将目光投向沈勇。
“这事也只能在家里说说可以!”沈国轩以一种埋怨的口吻责备沈勇道,“万事皆有因果,人家要是想算计艾耀舟,那就说明他曾种了被人算计的因。”
“可我听说,艾总在跳楼之前,他脱下自己的皮鞋,且干净整齐地摆放在一旁,还留有一地的烟头,不像是被人谋害的。”沈勇显然不喜欢父亲的因果之论,他只信事实与真相。
“呵呵,这些又能说明什么?”沈国轩对自己儿子的这般言论忍俊不禁,“你以为要害他就一定得将他推下楼去吗?!”
顾景东虽没笑,但内心也觉沈勇分析问题过于表象化,所以就接起话茬说道:“阿勇,有时候,人家要害你,就连买毒药的钱还得自掏腰包!……”
“都不知道说你多少回啦!”沈国轩有些气不打一处,“让你跟你姐夫好好学学,你就说专业不对口。哪有学财会的,一辈子就一定得跟钱打交道的。钱面简单,人面复杂。你要学的东西,不仅仅是一些阿拉伯数字!……”
沈勇自知招惹老人家不高兴,接下来会没完没了地数落自己,立马起身给他续茶,陪笑道:“好了好了,爸,我错了还不行吗。”
“你呀,回回都是虚心接受,死不悔改!”沈国轩仍是不依不饶地责备道,“你要真想让我心安,你就辞职回家,帮我打理店铺。”
“您又来了。我现在做得好好的,再说店铺的账面工作,您不是交由思筠来接手,干嘛又要让我辞职呢?”
“你这脑子,除了钱和账就装不进别的。我看呀,你就贪恋你的那个副局长官衔。”
顾景东一看不行,这样下去,老爷子会越发生气,所以就支开沈勇,让他去帮厨。另外,今天一家人聚餐,顾景东私底下想与岳父沈国轩打听一个事。
沈勇也乐得离开,父亲瞅他的眼神,跟瞅姐夫都不一样。他放下茶壶就跟逃难一般,屁颠屁颠地走开了。
看着儿子离开的背影,沈国轩无奈地对顾景东摇了摇头。
“爸,我想问您。”顾景东见书房内只剩自己与岳父两个人,就问道,“您知不知道,艾耀舟与现在的陆主任结婚之前,曾经有过一位相好的?”
“这事,我怎么会不知道!”沈国轩胸有成竹地回复说,“她是杨公喜的女儿,当然是收养的。杨公喜膝下无子嗣,就希望外甥艾耀舟能与他的这名养女结婚,继承自己的家业。我还知道,这女的叫杨若虹,她的父亲与杨公喜是堂兄弟。这女的父亲自已没有生育能力,且好赌成性,经常夜不归宿在外鬼混。时间一长,她的母亲与本地一名男人好上。直到她母亲怀上她之后,纸包不住火了,这才东窗事发。她的父亲就上门讹那名男人的钱,争执之下两个人动起了手。结果,她的父亲反被那个男人给打残了,瘫卧在床一时生活难以自理。当时,在外混出点模样的杨姓本家杨公喜听闻后,说要带人返回老家,扬言为他父亲‘主持公道’。那个男人听闻之后,连夜仓惶逃跑了。待杨公喜回到老家,又是出钱又是出力,好不威风,并向宗亲族人承诺,要鼎力救济这名落难的本家。待孩子出生,杨公喜借要大力培养她为由,将孩子带回了佳都,并给她起了个名字,叫杨若虹。场面上的人都称杨若虹是杨公喜的女儿,杨公喜也自然乐享其成。”
顾景东又连忙问道:“那您可知道,艾耀舟和杨若虹留有一个儿子?”
“好像有这么一回事,”沈国轩像是在抽丝剥茧一般,努力地回忆着往事,“因为两人还没有举办婚礼,所以这事不好张扬。这女的难产,为保孩子,命丧产房。我记得,当时为她接生的是胡先生的女儿,这事一出,一时之间两边的人剑拔弩张,大家如临大敌,都非常紧张。原本胡杨两家关系就不好,胡先生的女儿竟然把杨公喜的女儿给整没了,虽说女人生孩子本身就在生死一线上挣扎,而且两个年轻人情同姐妹,不可能会谋害于她。可这会儿,谁能撇得清。有人不乏煽风点火,想借机挑起事端。我记得,当天夜里,胡先生就让梁先鸿带着胡琳一起离开了佳都。还好杨家对这事并未深究,只是淡然置之。有人推想,很可能是因为这杨若虹,虽然也姓杨,但她身上毕竟流的是那个野男人的血。至于那个孩子,杨家人也是漠不关心,据说,杨公喜请算命的人看过,这孩子命带孤煞天星,他的八字与杨公喜的八字天克地冲。最后,好像是叫人将这孩子给抱走了。”
顾景东听了之后,笑道:“这孩子,他就是魏有源!”
“是魏有源?”沈国轩倒吸了一口冷气,他习惯性地抬手掐了几下手指,“按年龄上推,还真就差不多。”
“肯定是的。”顾景东凿凿有据地说道,“陆元怡当医院同事的面,声称魏有源是她的外甥,现在,全院上下都知道这件事。我听说,当时的妇产科有四大美女金刚,胡琳与杨若虹碍于两家长辈的嫌隙,两人虽好却还不到如胶似漆的程度,只有陆元怡与杨若虹关系是最好的,她一直叫杨若虹为‘杨姐’。所以,魏有源名正言顺地成了她的外甥。”
“照你这么说,艾耀舟是魏有源的生身父亲?”
“可不是吗!”顾景东继续说道,“我听说,杨若虹临终前,特意嘱咐陆元怡要替她好好照顾艾耀舟和这个孩子,但孩子的去留全凭杨公喜定夺,就连艾耀舟也无权干涉。所以,才有了后来,陆元怡下嫁艾耀舟的一幕,当时,她那副院长的父亲是极力反对的,只可惜她父亲自己身陷牢狱力所不逮呀。”
“人强,强不过命呀。”沈国轩感叹道,“他魏有源天赋异秉,神机妙术,最终却算不赢自己生身父亲的命。若是他们父子能早一天相认,估计就不会出现眼下的这般结局喽。”
顾景东也不无感慨地说道:“是呀。这就是命,有些东西错过还会回来,而有些东西一旦错过,那就是一辈子。”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魏有源是艾耀舟的儿子的?”
“自从听说陆元怡称魏有源为她的外甥之后吧,以前也只是推测,不敢确定。”顾景东语气略微放缓道,“好多年前,我记得跟您透露过,就是一只手串的事,我受人之托送给魏有源一条手串,后来我又在艾耀舟女儿的手上,看到了一模一样的手串。当时,我就觉得,他们之间或许有着一定的关联,还有艾耀舟的女儿亲口对她的老师说,那条手串是祖传的,而且一旁的陆元怡也证实了她女儿的说法。这就说明,幕后委托我将手串转交给林永和道长的人,应该就是艾耀舟。”
“哪为什么杨公喜都故去那么多年,艾耀舟还是不敢去相认自己的亲生儿子呢?”
“呵呵,”顾景东听了一乐,“我都查过了,艾耀舟总共去过两次清源镇。一次是魏有源十岁生日的当天,另一次是魏有源二十岁生日的当天。您说,这会是一种巧合吗?!”
“这个怎么能查得到?”
“这个其实很好查。老话说得好,‘戏丑台步清’,他艾耀舟所有的行程都是有安排的,并且记录在案。”顾景东抬手给老丈人沈国轩倒上茶水,“两次去清源镇竟然会选择是同一天,而这一天又不是什么祖师爷的诞辰或是道教节日,结果,我一查魏有源的身份证,这才发现这一天竟然就是魏有源的生日,而且还是他整十岁的生日!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吗。”
沈国轩听完,脸上流露出浅浅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