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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秋天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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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借口去办公室拿教案,秦昭出了门,可走到楼前那个小小的狭长院落里,她才发现这个时候自己实在是没什么地方好去。

    两栋红砖宿舍楼围出来的院落已经有些破败的景象。水泥地上到处是蜿蜒曲折的裂缝,有些人很少走过的地方,夏天里还茁壮顽强的杂草敏感地察觉到初秋的凉意,叶端渐渐显lou出枯黄的痕迹。那堵把学校和宿舍分隔开的人半高墙壁上,不少砖头经历过岁月的沧桑和风雨的摧残,正在慢慢地剥去砖皮,就象一幅深一团浅一片的单色调涂鸦。墙边还有一排半人高的不知名常绿灌木,因为缺少人看管照料,有几株已经枯死,光秃秃的细枝条上挂着不多的几片碎叶。

    秦昭站在院落里,心绪纷乱,一时也拿不定主意,自己到底该去什么地方。

    某户人家的电话聒噪地鸣叫起来,打破了这院落里的寂静。

    有些走神的秦昭仰脸望了望自己家的方向。不清楚是因为什么缘由,她突然觉得这个电话就是他打来的。她忽然就想跑回去接这个电话,问问他,这么长时间他都去干什么了,为什么自打夏天开始,他就不再和自己联系了……

    她的脸立刻便因为这个想法而发烫。

    他凭什么就非得和自己联系呢,自己又不是他的什么人,他们之间的关系就比普通的朋友强一点而已,从来没说过什么稍微亲密地话。别说亲昵的眼神或者举动,在他们那些屈指可数单独在一起的时候,他除了随口问问下她的学习之外,就连句整话都囫囵不圆泛。唯一能给她留下美好记忆的事情就是春节前两人在一起时吃的那顿晚饭,直到现在,每当回忆起那个晚上的每个细节时,她地脸上就会不由自主地lou出笑容。并且深深地沉醉在自己的回忆中。

    不远处地楼道里传来开门和说话的声音,打断了秦昭的回忆。她就象一只受惊的小鹿一样,赶紧逃进了宿舍与学校之间那条短而狭窄的甬道,生怕一不小心让人窥破了自己的心事。好在听着脚步声渐渐远去,她这才放下心,咬着嘴唇揣着手慢慢地走进学校。

    她的手指在牛仔裙地裤兜里慢慢摩挲着小小的传呼机,琢磨着这个时间去哪里比较合适。

    这个传呼机还是几年前他送给自己的生日礼物,这也是他唯一一次记得自己的生日。想到这里她不禁有几分气苦。要不是粟琴的提醒,这个木讷的家伙怎么可能记得自己的生日哩。不过她马上就在心里原谅了他,甚至还为他找出了好几条开拖的理由――他肯定是平日里训练比赛太忙了,什么都顾不上,这一点只用看看他省城里地房子就知道了,乱得就象个猪窝,隔三岔五的,还得自己去给他规置打扫;而且一个大男人整天价惦记着别人的生日。又象什么话?

    想到这里她忽然记起来,自己也有好长时间没去他的家看看了,不知道现在都被他搅和成了什么模样,在她脑海里已经描绘出一个乱七八糟的房间景象,茶几和电视机柜上全是灰,书和录象带扔得到处都是。沙发上不仅丢着几件脏衣服,扶手上还搭着一只臭袜子……

    还是应该过去一趟。秦昭拿定了主意。她马上掏出传呼机看了看时间。时间不早了,但是公交车应该还没下班,但是回来时就肯定赶不上夜班车了。不过这没什么,今天晚上她就在那边住下,明天一早再回来上班也可以。不过去之前她是不是应该先和母亲说一声?她马上就否定了这个想法,过去了再给家里打电话也不迟?

    她有点着急地朝学校大门走去,生怕赶不上最后一趟公交车。

    校门外不远处就是几条线路的公交车站台,稀稀拉拉地站着几个等车地人,人人都在焦急地等车。不时看看表。再伸长脖子张望下车来车往的大马路。秦昭也不安地注视着公交车来的方向,并且不停地把传呼时拿出来。盯着那飞快奔跑着的时间。她现在倒是恨不得时间的脚步跑慢一些,要是能倒回去一些时候才更好哩――她实在拿不准现在到底还有没有末班车。她还专门跑到站牌前,再一次确定最后一趟公交车的发车时间。再比对时间之后她舒了一口气。还好,看来她能赶上。

    她期待的末班公交车终于来了。

    。公交车又开走了。两个人急匆匆地越过自行车道走上人行道,秦昭却揣着那里,目送着那辆她焦急地等待了半天的公交车消失在远处的车流?

    她临时改变了主意。现在自己最应该做的事情就是让他从自己地心里彻底消失啊,干嘛还要去管那头笨猪地圈?更重要也更可怕的是,他不再是以前地他了,也不是那个去年夏天还和自己同处一把雨伞下的亲人了,自己不是早就已经明白了吗,他现在的身份地位早就变了,自从他从省城去了莆阳之后,他和自己就再也不可能走到一起了…?

    她苦闷地顺着街道朝前走。

    自己一定要和他彻底地分开!他是他,自己是自己!

    可自己和他从来就没在一起过啊,又怎么说得上“分开”?再说,她现在都还有他那里的房门钥匙和卧室钥匙,尤其是卧室钥匙,和他走得那么近的粟琴姐都没有哩,这似乎又寓示着某些让自己脸红心跳的东西。自己一手里攥着的传呼机也是他送给自己的,眼下这传呼机从式样到功能早都过时了,自己也舍不得换,舍不得花钱这个理由似乎是自己强加上去的。重要地是,这是他送的……钥匙和传呼机似乎都和自己分开,她对它们有感情。这样说起来,她想和他划分界线就更困难了。

    直到走到街道尽头的十字路口然后再折回身走回学校大门口,她也没想出一个和他“分开”的好主意。她忽然就恼恨起房改,就是这该死的东西让自己又想起他的。同时她也恨自己,为什么自己还挂念着这个该死的家伙哩。

    学校地门卫看见她并且和她打了个招呼。她也不好再在这里转悠,只得做出一付回家的样子进了学校。

    绕过办公楼和教学楼。她突然看见路灯下站这一个高高瘦瘦地年轻人,他正望着悄然改变的操场怔怔地出神。

    那个瞬间她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连神智变得恍惚起来。

    她想喊他的名字,张着嘴却说不话,她想跑过去,可随她再怎么努力,脚就象焊在地上一样不能移动。她只能站在那里,任凭铺天盖地的喜悦包自己紧紧地包裹起来……

    同展望的比赛结束,欧阳东没和球队一块儿回莆阳。比赛里他的脚踝又受了伤,所以他就留在重庆医治。好在这里他有个熟识的骨科专家,以前也一直在为他医治脚踝伤和膝伤,这次也算是轻车熟路。伤得并不严重,医生说了,只要有六到八周地静养就没事了。可莆阳陶然现在缺的就是时间,俱乐部只能给他两周的假,于是他待踝伤梢有好转就赶紧回来,就是这样,他也没能赶上上一轮的联赛――不是他不想回来,而是医生再三警告他。踝伤没稳定前就匆忙参加比赛的话,再有点闪失就不是休息六十天了,也许得修养上半年甚至更长时间。

    俱乐部一天几个电话催他归队,可他也不敢不听医生的嘱咐。今天上午检查后医生确认他的踝伤已经好了个七七八八,他就赶紧飞回了省城。省城机场时才给殷家挂了电话,趁着这几天清闲,过来坐坐――

    “明天就得回莆阳了。我们球队又输了两场,眼下保级是第一等的大事。不定到联赛结束前都不能有时间过来看看了。”

    现在他和秦昭坐在离学校不远地那家快餐店里喝冷饮。刚才她非得招待他吃晚饭,就领着他来了这里,并且点了许多好吃食。然后就心满意足在旁边看着他把这满满腾腾半桌子东西划拉进肚子里。

    秦昭问:“那你的脚踝没事了?”她很为他担心。她总算觉得自己的脸不再象刚才那样烫得烧手。终于能够平静矜持地看着他了,虽然每一次目光的交汇都会让她脸红心热好一会。但是她实在舍不得少看他一眼。

    得到一个很肯定的答复,她放心了。但是她马上又问:“那你的膝伤呢,医生怎么说?”

    “现在看来没什么事。”他心里涌起一种暖融融地感觉,这是被人关心呵护时才有的那种亲切感。很少有人知道他的膝盖也带着伤,而且在过去的一年多时间它也没给他带来什么影响,所以有时候连他自己都忘记了这处伤病。他笑着说道:“等今年联赛结束了我大概能有一个很长的假期,我和医生说好了,那时就去重庆做一次彻底的检查膝盖的伤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看着因为空气不流通而脸色红扑扑的秦昭,也看见了她眼底流lou出的担忧,赶紧补上一句,“初步检查没看出膝盖有什么大毛病。”

    秦昭这才彻底放了心。

    刚才见了面她就没敢让他去自己家。她生怕自己的窘相被他看见,恰好他也没吃晚饭,便推说自己上班领了工资还从来没请他吃顿饭,再怎么说也得请他一回,于是就把他领到这里。当然她也不愿意他去家里坐。想到妈妈一定会提及给他和粟琴撮合地事,她心里就不舒服,所以她一定要想办法把这事给遮掩过去。虽然她也知道这事迟早都会遮不住,但是,能拖到几时算几时吧……

    她把吸管在橙汁里搅来转去,淡淡地问道:“粟琴姐最近好象也去过重庆。你们见面没有?”

    ”“没有。”他摇摇头。到现在他都不想听到这个名字,所以他转过了话题,“当孩子王有什么感想和感悟没有?忙不?

    秦昭立刻高兴地告诉他,做老师可有意思了:“你都不知道当个老师有多好玩哩。每天上课时五六十个学生齐刷刷地站起来,和你说‘老师好’,那时刻你就感觉到作老师有多幸福;然后假如他们上课时他们要不专心听讲,你就随便罚他们站。还可以让他们下课后不许回家;高兴时你可以给他们随便布置一点点作业,不高兴时就喊他们把辅导书上地题全部做一遍……”

    欧阳东惊讶地看着突然间就兴高采烈起来地秦昭。她就是这样做老师地?不过他马上就释然了。当初自己刚刚参加工作时不也象她现在这样激动吗?那时节,无论什么东西在自己眼里都是新鲜的,都透着新奇的诱惑力。只是他没想到,都上这么长时间班了,秦昭竟然还把工作当成一个可爱的玩具。他看着她洋溢着幸福的脸庞,由衷地为她感到高兴,只有不把枯燥乏味的工作当成工作。只有不把它看成是生存地基本条件,才能享受到工作的乐趣,才能在工作中发挥出更多地热情和取得更大的成果……他为她感到自豪,更让他骄傲的是,她还是一名教师……

    他突然发现秦昭低下头来不说话。他马上明白这是为什么――他一直在盯着秦昭看,都看着她不好意思了……他也有点不自在,自己失态了。不过他并不觉得这事有什么大不了,毕竟他是她的哥哥。

    但是毕竟有些冷场的感觉。

    好在秦昭一边把饮料里的冰块刨来刨去一边问他:“你哩。这段时间怎么样?”想到过我没有?她最想问的就是这句话,但是话到嘴边却变了一个样。

    欧阳东笑着说道:“我还能怎么样,还不是和平常一个样――训练,比赛;比赛,训练;球场宿舍宿舍球场……”

    其实不一样,很不一样。他在重庆看病地这些时候想了许多事情。也发生了两桩事情,但是这些事情一件也没法和秦昭说。

    ……和重庆展望展望踢罢比赛的第二天,当地报纸就说他的技术水平和竞技状态都“不如去年”,这就是不一样;国家队在月初有一次飞行训练,他也没进大名单,这和上半年一样,其实也是不一样;陶然队再输两场,名次还没跌进降级区,但是积分已然踏入降级圈,这也是不一样;明年到底是走还是留。又怎么走怎么留。是不一样……

    他在那场比赛里发挥的并不好,早早地遭遇脚踝伤是一个原因。不得不参与防守是更要命的原因。甲a俱乐部里,陶然的实力和底蕴都不够,客场面对重庆展望这样的豪门强队,紧收防守几乎是必然的选择,尤其是在这联赛地关键时刻,守住手里的一分远比奢望三分更加现实,于是他就不得不担当起中路防守的重担。同时他还得为球队的进攻做曲划,这更是他的首要职责。不仅是面队重庆展望他得这样做,面对山东大东海时也是这样,面对北京长城同样是这样,球队需要他反复地参与防守和进攻,于是他就不能不在前后场之间来回折腾。他是最需要队友保护和支援的,比赛中他却只能去保护和支援队友。要命地是,主教练袁仲智从来就没完全信任过他,虽然他偶尔也会解放自己,但是比赛稍有不如意,他就会回到老的战术打法上――防守反击。他能理解袁指导的苦衷,在比赛的过程和比分之间,俱乐部,或者说俱乐部背后的股东重比赛的比分,于是“保平争胜”就理所当然地成为袁指导的座右铭。只是他们就没想想,在陶然如今的实力下,在俱乐部保守的战术思想下,他欧阳东处在一种任何的境地里?他又多少个二十七岁能够折腾到无休止地前后场奔跑上……

    “他地竞技状态和技术水平都在下滑”,这句话他已经听见看见不少次了,他的情况甚至被媒体和球迷们当作球员中地反面教材。他现在都不想去搭理说这些话地人。他们知道什么?他的水平和状态从来没象现在这样好过,在比赛中的思路从来没有如此清晰的时候。每当皮球落到他的脚下,如何去更加合理地处理它就象烙印一样清楚无比地闪现在他的脑海中,他有足够的力气和心气去让进攻转化为实质地威胁,连他自己清醒地认识到,自己的颠峰时期已经到了,只要给他那个舞台那片天地,他就绝对不会让任何人失望……可就是没有他地舞台。或者说,目前的陶然不能给他这个舞台――当他抬起头来寻找队友时。他们还在苦苦地防守;当他需要队友来为他分散对手的防守时,他们正在不知所谓的跑动;当他在对手的防线上觅到一个破绽一个机会时,他们却在那个破绽的十万八千里以外;球队不需要他来组织进攻,他们更需要他来防守……

    今年他的各项数据全面大幅度滑坡,从进球数量到助攻次数甚至触球次数上都远远不及去年,但是有一项数据一定创下自己踢球以来地新高――奔跑距离,连从来不信任自己的袁仲智都不得不承认。自己是莆阳陶然跑得最远的球员,也许还是全联赛里最能跑的球员。

    所以国家队不征召他就可以理解了。谁会去注意一个降级热门球队里的队员呢?何况这家伙连他的看家本领都失去了……

    所以联赛还没有结束,他就已经开始考虑明年何去何从。转会已经是确凿无疑的事情,他不想再在莆阳陶然虚度一年,他不能把自己的颠峰时期耗费在一家年年都在为保级奔波地俱乐部上,他的梦还没实现,所以他一定要走,绝不会留下!只要陶然愿意放他离开。哪怕为此倒赔陶然些钱都可以!

    当然并不是真的需要他

    倒赔俱乐部点钱。虽然他不再是国家队队员,哪怕众口一词批评他不进反退,他的身价并没有受多少影响,那些一直惦念着他的俱乐部还是愿意掏出大把的钱来追逐他,只要陶然肯撒手,他们收到地钱不会比去年他们得到他时付出的少多少。已经有两家俱乐部拼命朝他摇晃橄榄枝。并且向他保证,他为他们踢球时的待遇不可能比陶然给的待遇低。这其中就有武汉风雅,再一次争夺联赛冠军不果的湖北人现在就迫不及待地和他联系了。

    但是这事如今又有点变化。变化的倒不是思贤若渴的武汉风雅,而是另外一家第一次和他联系的俱乐部。这家俱乐部是通过一个中间人找到他的,这个叫张达的家伙轻描淡写地给他勾勒出一幅他从来没想过地图画:让莆阳陶然降级吧,这样欧阳东就能以自由球员地身份参与转会,那时期冀得到他的俱乐部完全可以把大把地转会费填补到他的待遇上,这样,他就能跻身甲a联赛最风光球员的行列――陶然给他的待遇连他自己都有些咋舌,可在张达眼里却算不得什么。他离顶级球员的身价还差一长截距离哩。再翻一番也许都还不够……

    他考虑了一晚上,最后还是没认同张达让他在重庆修养六周的建议。离开莆阳是一回事。但是球队保级是另外一回事,他不能在球队最需要他的时候抛弃球队,这事他做不出来。从来没有保级经历的莆阳陶然现在最需要他,不仅是需要他作为球员的能力,也包括他的保级经验――他至少参加过重庆展望那两场保级生死战,在那种前进一步是天堂最后一步是地狱的时刻,他不忍心在球场外看着队友去厮杀……

    这些他都没告诉秦昭。

    “那你们保级没问题吧?”秦昭问。她也很关心这事。她对足球的理解中,只要陶然留在甲a,那么他就不会离开省城,也就是不离开她。虽然他和没她好,但是能经常看见他,她也就满足了。

    “绝对没问题!”欧阳东很爽快很干脆地说道。这话时一股豪气在他胸膛里澎湃荡漾,他欧阳东别的本事没有,就有把不可能的事变成可能的本事。

    b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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