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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月明星稀到旭日初升,罗宾躺在市政厅的木床上彻夜无眠,她深刻地感觉到了自己的责任,踏上了这片土地之后,她不再仅仅是一个渴望真相、想要振兴家族的淑女,还是一个要为这群岛上悲苦人民争取幸福的岛主。
只是,在此之前,她还要去拜访一位故人,真正的‘故人’。
面前是一座矮矮的墓碑,简陋的雕刻着亚历山大·史密斯和他生辰日期,罗宾用最诚挚的礼节向他这位再也没有机会见面的哥哥致哀,女仆莎夏拿着从坍塌的教堂边裁下的野百合,递给她的主人,而罗宾接过花,又将花整齐的放在亚历山大的墓碑前,转身离开,再没有回头。
直到她踏出帕拉达斯墓园的时候,她突然有种预感,未来的某一天,她会在这里和哥哥团聚。
头顶的太阳温和而明亮,一行四人走在从墓园返回的路上,森林静谧而优雅,偶尔几只不知名野鸟发出婉转或凄厉的鸣叫。
此时老市政厅门前站着稀稀拉拉的农民,他们和昨天一样,虚弱的仿佛一阵风就可以让他们倒下,可就是这样的一群人在这个岛上繁衍生息了几十年,他们就像芦苇,卑微却又顽强。
在女仆和老船长的左右簇拥下,罗宾走上用废墟里的木板临时搭起来的高台,站稳,抬头,看着台下的居民。
“我是,帕拉达斯的合法拥有者!维多利亚女王将你们脚下这块土地交付于我。”罗宾没有去说冠冕堂皇的话,第一是因为这些农夫听不懂,第二是这些人的生活全靠那几块薄田,若是到了他们耕种的时分,怕是绝不会再多听一分钟。她继续说道:“我会让你们生活得更好,我希望大家能够打起对生活的憧憬,我保证!”
话音刚落,有一个满身补丁的老头,蹒跚着走来,开口大喊:“你们这些没吃过土豆皮的上等人还来这里干什么!”看到他来,人群里有两三个稍微健康一些的年轻人立刻跑过去搀扶着他,看得出这个人在这群农夫之间有着相当高的威信,在搀扶之下,他很快就站在了台前,毫不畏惧地指着罗宾·史密斯说:“这里已经没有一分钱可以让你们刮走的了!你们这群吸人血的恶魔!”
听到这句话,人群中略微出现了骚动,好几个人抬起头,愤恨的瞪着罗宾,而这座岛的合法主人则岿然不动,仿佛什么也没有听到。
此时,人群里有个男人快步走到台前,吓得马歇尔立刻抽出明晃晃的弯刀指着他,男人明显受到了惊吓,立即往后退了半步,但是他仿佛下了什么决心,请求马歇尔下台去,在得到罗宾肯定的延伸后,马歇尔轻轻地收回弯刀,跳下高台,男人轻轻地跟他说了什么。
在男人说完最后一个字后,老马歇尔展示出和他年龄不符的矫健,他一下跳上高台,走到罗宾身边,附耳说:“这个老头叫安迪,是一个跟我一样,只有名字的老头儿,是个顽固的家伙,之前你哥哥也饱受其害。”说完,立刻站回原有的位置,警觉地看着台下那些面色有异的村民,大拇指扣在弯刀刀柄上,只为能够第一时间抽刀战斗,他手下的那些水手也同样蓄势待发,见此情景女仆有些紧张的盯着罗宾的周围。
而罗宾并不着急,她正愁怎么立威呢。
在她哥哥的信上,并没有提到这个顽固的老头,说明这个老头跟他得到的线索没有关系,但是亚历山大可以无视的威胁,对她而言却是不同,在前几任岛主都失败后,这里的农夫对当权者已经没有了信任。这样的情况下,谁也不能保证农夫们会不会在有心之人的挑拨下暴动。
虽然水手们的武器比农夫的好上不知多少,但是人数上的压制也是不可小觑的。
在这段农夫们都紧盯着马歇尔的时间内,崴列特一直没有说话,直到人群的目光再次聚焦到她身上后,她才继续开口:“我不需要你们信任,大家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但是你们要知道,作为这座岛的唯一主人,我需要你们协助时,你们若是违抗命令,就是在违抗维多利亚女王!”崴列特并没有修习过法律,但她相信这里没有任何一个人学识会比她高,果不其然,在搬出大不列颠的主人后,村民们都委顿了身形,偶尔几个人抬头望着天,仿佛是在感叹命运的残酷与不公。
已经是耕作的时间了,罗宾也没有多留这些饥饿的农夫,走进市政厅,找到曾经属于她哥哥的长官室,坐在有些潮湿发霉的椅子上后,吩咐马歇尔去找那个报信的男人。
没过一会儿,正当罗宾吩咐莎夏在桌上铺开地图,打算研究怎么样去规划岛屿布局时,马歇尔就敲了敲门,在得到允许后,他才带着畏畏缩缩的瘦弱男人走了进来,男人长了一张方脸,一对镰刀似的浓眉下是无光的眼神,看到这位穿着体面的淑女后,男人不住地捂着上衣几个没打补丁的口子,发黄的脸上出现羞怯的红晕。
马歇尔也觉得这个男人此时穿着不太恰当,但是要是让他把他那件刚得到的亚麻内衫借给男人穿,他又舍不得,那件内衫还是昨天给罗宾小姐送晚餐时,她身边那位严肃的女仆给的感谢呢。
在男人羞怯的脸红的仿佛要滴下血时,罗宾才把眼神从地图上挪走,她凝视着这个胆大又胆小的男人,眼神里充满着探究和审视,而在男人心里,这位淑女和她的着装一样不可直视,天知道他是下了多大的定力才没有跪下求饶。
罗宾皱了皱眉,她需要的是得力的帮手而不是一个害羞内向的人,不过人不可貌相,她给了马歇尔一个眼神,马歇尔立刻会意,用老烟嗓问:“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听见是这个高大健壮的男人开口问询,男人反而没有刚才那么羞怯,但回答的时候依然是呢喃细语,其实崴列特和莎夏都听得清楚,但奈何马歇尔已经五十多岁了,听力大不如前,他感觉自己在罗宾小姐面前丢了脸,便对让他丢脸的男人心生厌烦,不由得大吼:“你是个男人吗?说话还没有我船上八岁的彼得大!”浓眉男人听到这句话咽了口吐沫,也许是用他平生最大的声音说:“巴德·伍德!长官,我叫巴德·伍德。”
马歇尔也发现自己有点失态,但他才不会去承认,他大声重复着巴德·伍德的话:“他叫巴德·伍德,森林木头的那个伍德!”
“好,你可以走了。”罗宾得到答案后,把头又一次的低了下去,仿佛要从那张破旧的地图上找出埋藏的宝藏一般。
“什么?”巴德有些不可置信的抬起头,他以为,他以为这位小姐会重用他,就算没有合适的岗位,也会奖赏给他几个香肠或是几磅面包。
穿着整齐,胡子也剃得干干净净的老船长,看到这个让他丢脸的男人被主人嫌弃后差点开怀大笑,但他忍住了,向后转身迈了一步,打开了市政厅的门,似笑非笑的说:“伍德先生,还需要我来请你吗?”
巴德·伍德这时才回过神,有些难过又有些害怕的赶忙离开,出门后,还把门轻轻地带上了。
等到室内又静了下来,马歇尔才感觉气氛有些不对,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刚成年不久的淑女面前,他的年龄仿佛会大幅度缩水,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如四十年前在路易船长身边那样。
“莎夏。”罗宾说出她沉默的女仆的名字。
“主人,我在。”莎夏恭敬地回答道。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生气吗?”罗宾继续问着。
女仆莎夏沉默了一会,试探性的开口,说:“因为马歇尔在您面前大吼。”
罗宾微微的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说:“对,也不对。”说罢,她又抬起头,看着不停地搓着手的老船长。
“马歇尔。”
“我在!我在!”老船长急忙行了个军礼,咽了口唾沫。
“你是我第一个助手,也可以说是我第一个朋友。”罗宾没有抬头,只是从旁边拿起莎草纸和炭笔,涂涂画画着什么,过了一会她继续开口:“我知道你以前是一船之长,手下人都要受你的管控,当然,我不是说让你换个职位,只是你刚才的做法很失礼。”
马歇尔在听到前面那句话时忍不住抬了抬胸脯,好像那十几年的啤酒肚都收回去了似的,但是听到后面那句话又有些丧气,随着这股丧气的出现,他又产生了一点不忿。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罗宾停下手中的笔,拿起从家中带来的拆信刀,精准的分成两份,头也不抬的继续说“一个穷鬼,一个农民,一个话都说不大声的人我为什么要去尊重他?对吧。”
“是的,您不也是看不上他吗?”马歇尔仿佛找到了理由一样,小声的为自己辩解。
“不是,我很需要人才。”崴列特抬起头,看着这个比桌子要高出一倍的男人,到此时马歇尔才发现这个小姐蓝色眼眸中带着如此强大的平静,如大海一般,“但我不会为了一个尚未被我发现用处的可能人才,去损害我已有的帮手的威严,懂了吗?”
“但这并不是你无礼的借口!”罗宾话锋一转,严厉地说:“今天来的是一个农民,一个月后就可能是一个工人,一年后可能就是几个小公司的老板,对农民你可以展示你的男子气概压制他,对其他人呢!”
马歇尔有些萎靡,他知道,他的主人不会甘愿一辈子当一群农夫的领主,这也是他当时同意她的收买提议的原因之一,但他觉得这些话有点伤人。
“你要知道,一个真正强大的人是不会去欺负弱者的。”崴列特的语气又突然变得温柔,汹涌的大海也变成了温和的溪流,“比起当一个让人害怕的治安官,你难道不想变成一个受人尊敬的好人吗?并且总有一天,我会需要你朝着未知的水域远航,到那时你难道不想一挥手,百人呼应,再次扬帆起航吗?”
跟着罗宾的描述,马歇尔仿佛看见了那美好的愿景,他的养子掌着舵,他喝着酒,几百个船员整齐划一的拉着帆或划着桨,周围是茫茫的水域,飘着冰山,四处都是船的残骸,而他们闪转腾挪,带着满船的宝藏,在欢呼中返回这个……这个……这个破岛。
马歇尔突然从美梦中醒来,有些不舍的咂咂嘴,仿佛想要回味刚才在梦里喝的香槟,但是他这辈子就只喝过一次葡萄酒,还是偷来的,他也想象不出那些香槟酒是什么味道,应该是喝一口就能砍翻一艘海盗船的灵药吧。
他发现自己的主人除了长得不错,口才也是一流,但退一万步说,就算这个淑女只是个假把式,给他画大饼,那他也不亏,毕竟一个“治安官”也比老船长听上去要气派的多。
看着马歇尔的神色逐渐变得坦然,罗宾也放下了心,她知道,在此时这个老船长才真正的放下身段,被她纳入麾下,而她也不会吝惜权利给这位老船长,毕竟有野心的人才是配被使用的人。
老船长走后,罗宾和女仆一起动手,花了一天的时间,不仅将市政厅二楼的休息间整理得干干净净,还命令水手们在休息间和外间分别搭了两张床,这还是因为女仆坚持不跟她的主人睡在一起。
到了深夜,马歇尔在甲板上坐着,突然他喊来了自己的养子,把他下午得到的莎草纸展示了出来,内森借着跳动的烛火费力地辨认着被晕染开的碳痕,他年轻的脸上露出笑容,郑重的跟他尊敬的父亲念着。但他的父亲却并不意外,仿佛早就知道这些拉丁文是什么意思,虽然那个老头始终不动声色,但是他的灵魂已经有理由再次燃烧。
“如我亲临。”
那个金发蓝眼的淑女背对着光,马歇尔却看得清她,仿佛她就是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