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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仆莎夏在第一缕晨光穿过窗缝时就起了床,她从罩袍裙边的蕾丝中扯出两条线,缠绕在两只手的食指和拇指上,在确定了长短和韧度是否合适后,她把手上的线放进昨夜就准备好的水盆里揉搓,直到那两根棉纺线洗的“透亮”。当她拿着线打开休息间的门时,她才发现罗宾不知何时已经起了床,正对着制图桌上的规划图构思着,晨光和着风吹动她脸上的绒毛,多美好的淑女,若是她的老主人还活着,她美丽的主人应该在之前订婚的人家跳舞,她还记得那个腼腆的小伙子,眼中全是她主人的倒影。
随着莎夏灵巧的手上下翻飞,罗宾的形象逐渐严肃,她除了第一下绞面时倒吸一口冷气,其余时间都沉默着,幸好莎夏在还没有离开救济院时,有一门由严厉老师教授的绞面课,以至于她的技巧哪怕过了一二十年也没有生疏,很快她又端来一盆清水,让罗宾洗脸。
洗完脸的淑女站在窗前,借着暗淡的晨光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高耸的鼻梁下是薄薄的上唇,下唇抿着仿佛在忍耐着;细长的眉毛沿着眉骨生长,蓝色的眼睛周围用黛石粉点缀;她曾经最爱的金色卷发,被女仆束缚在脖子后,只有几根踊跃的迎风飞舞,其余的都老实的贴近头皮。
很符合她要求的形象——一位刻薄高傲的领主。
毕竟妆容是权力的另一种表现形式。
等到太阳正式从海平面升起,浓浓的晨雾才开始散去。
马歇尔踢着路上的石头,嘟囔着这该死的晨雾,他今天特地穿上的新衣服都湿了一半儿,他轻巧的跳过碎裂的石头,从一幢幢只剩柱梁的民居残骸中钻过,突然他看见有一个刻薄长相的女人站在甲板上,身边站着那个送给他新衣服的女仆。
罗宾穿着她特地在布拉德灵顿那儿买的的丧服,全身上下都是黑色,蕾丝从帽檐垂下,覆盖着她的眼睛却盖不住她的眼神,高耸的颧骨和特地涂抹的阴影,都让她更加严肃和刻薄。
“罗宾小姐,您今年四十岁了吗?”马歇尔从惊愕中回神,摸着刚剃过胡子的下巴开玩笑道。
“是啊,这位居然长得不错的船长。”崴列特也是第一次看到络腮胡后的面容,这位邋遢的船长的脸上居然还能看出一丝往日的俊俏,只是绝大部分已经被海风磨成粗粝的砂石了。
她没有继续这无用的对话,吩咐马歇尔带路。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着,马歇尔一一回复着这位“老女人”的问题,什么北海的常见天气,周围航线和洋流分布,以及着重询问的周围岛屿分布情况。不一会儿就走到了码头,不出罗宾所料,有一些村民站正在码头上钓鱼,在看到他们两个人后,纷纷卑微的放下鱼竿低下头,罗宾见状并没有制止他们,而是径直的走上船。
船长室里,罗宾拿着尺子在航海图上描着,看着她认真工作的身影,老船长灵光一动,给自己的心腹打了个眼色,让他和自己一起站在崴列特面前。
正在画图的罗宾感觉阳光略微有些发暗,还没抬头就看见两条有力的腿,再往上,就是猿臂蜂腰,除去脸上杂乱无章的胡子,总体来说是曼彻斯特那些贵妇人们喜欢的样子,可惜她目前并没有时间去欣赏这些东西。
“怎么了马歇尔?想要找个男孩来笼络我吗?”罗宾盯着这个比马歇尔还要高出半头的小伙子,因为常年在甲板上工作,他的肤色有些黑,微微下垂的眼睛和粗短的眉毛下各长着一颗痣,鼻梁高有棱有角,有一点像当初费格尼兹庄园的腼腆少爷,罗宾突透过眼前的水手看到了自己的青梅竹马,五年前的事儿,现在想来却像是上辈子的事儿了。
“您要是不嫌弃,那我自然也同意。”马歇尔哈哈笑着,接着他说:“我很感激您信任我,让我这匹老马也感觉到了新的活力,但是人不得不服老,这个臭小子是在我身边长大的,我保证他每个方面都和我相差无几,每个方面!”他颇有些自得的捏着胡子。
原来是来扩张权力范围了。
“内森,我叫内森。”看着自己的教父越说越不像话,虽然他并不知道什么叫礼仪,但他觉得在这种淑女面前不应该开玩笑。
“内森,你擅长什么呢?”罗宾微微坐正身子,双手交叠在一起,脸上的笑容也消隐了,“你要知道,马歇尔肯定会夸夸其谈,但我更需要你自己说,说你能干的,说你想要的。”
内森这个时候才有些认同他的船长兼教父的说法,这位刻薄的淑女的语言中总有一份蛊惑人心的力量,但是谁能不动心?
“造船!女士。”内森谨慎的开口,“我在长蛇号上生活十八年,我知道他的每一个铆钉和木板的位置!”他感觉右边传来一股强烈的视线,里面夹杂着幽怨的眼神,就像在说:‘个臭小子这么难得的机会还不想着怎么升官,净想着老子的船!’
内森抿了抿嘴,绞尽脑汁的思考自己还有什么能值得说道的才能,他过去十八年思考总量好像都没有这个时候多,半晌后,他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说:“我只会造船,史密斯女士。”片刻后他又补充,道:“不是长蛇号这种多桅帆船,是那种小船。”这是在他短暂的岸上生涯期间跟一个老寡妇学的,虽然他知道那个老寡妇想要他年轻的身体,但他真的没法儿拒绝,他太想修好长蛇号甲板的洞了。幸好,在那艘渔船临下水最后一天晚上,他趁着老寡妇洗澡的时候偷偷地从窗户溜走,从此他再也没有回到过那个镇子。
这个单纯的男人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把这段往事说了出来,不过罗宾并不在意,她有更需要知道的事情。
“多大的船?”她问。
“十英尺长,三英尺厚的船。”他回复这位严肃的女士。
“吃水多少呢?”她问。
“这个我不懂,但是会有至少两英尺在水面上,空船。”他努力的回忆当时那艘他做的渔船到底是怎样的,但那记忆太远,并且他并没有见到那艘船下水,毕竟他当晚就跑了。
“好!”罗宾收到了她来这里的第一个好消息。
内森看着眼前的淑女眼神里充满了灼热的光彩,然后自己的肩膀重重的挨了一下,是老马歇尔对他挤眉弄眼,用只有他们俩能听到的声音说:“看来得找个时候带你出去感受感受女人了,能被一个老寡妇吓跑,真是丢老子的脸。”
霎时间内森脸色爆红,他知道自己嘴瓢的习惯,但没想到在这个场合丢人。
罗宾和马歇尔都没有继续调笑这个害羞的大男孩儿,等内森自己恢复过来后,罗宾和马歇尔已经开始讨论造船的事宜了,内森在一边踌躇了一会儿,也慢慢的加入了讨论。
……
中午,马歇尔给了内森一半的水手还有长蛇号的指挥权,让他带着罗宾给的支票和清单去最近的布里德灵顿买东西,内森领命后脸上写满了兴奋,在他的号令之下,长蛇号向着西边的海岸扬帆起航。
而马歇尔则被罗宾留下来执行另一项任务。
他带着自己剩下的八名水手,在罗宾的领导下向着市场废墟走去。
“拆。”罗宾指着面前的一小片木质残骸,“把这些全拆掉,注意保留完整的木板,虫蛀火烧的也要,不过要分两类堆放。另外,注意别被掉下来的房顶砸伤了,我可没那么多闲钱去给你们看病。”
马歇尔本来还有些埋怨内森舒舒服服的去买东西而自己要出苦力,听到不用挖土砌墙而是拆这些老房子,别提多得劲了,他们这些在船上讨生活的,除了伏特加、女人就只有打架打的筋疲力竭才能发泄多余的精力,现在有这么大一片废墟可以施展拳脚,叫他怎么能不开心?
“包在我身上!要知道,我砌墙不行拆墙可是无师自通的。”他爽朗的笑着,身后的水手们也开始活动筋骨。
罗宾注意到,周围已经渐渐的围过来了一批看热闹的村民,他们疑惑地看着几名大汉不停的摧残这些无人问津的废墟,或许他们是想等这些疯子走之后去捡几块木板修补一下家里的早已漏风的墙。
时候到了,罗宾想。
“这里所有的废墟我们都要开采,这是我的权力。”崴列特的发声让众村民的目光再一次聚焦到她身上,看到她一身肃穆的着装后,人群里没有昨天的议论纷纷而是变成了几分敬畏。
听到她的话后,村民们顿时感觉无趣,准备离开,此时罗宾再次开口:“我需要清理这片区域,但凡是拆得十块三英尺长一英尺宽的木板或是二十块完整的石砖的人。”她顿了一顿,转头看向那群村民,村民们果然纷纷停下了脚步,甚至有些人还在呼唤着自己的家人,得到自己想要的效果后,她才缓缓地继续说:“这些人以人为单位,每个人可以得到一磅面包、半根德国黑香肠,或者想要酒的也能换来一扎土豆烈酒。”
看到闻声而来的居民们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开工,她又为居民的热情添上了一铲煤,她说:“完成量最多的三个人,第一名可以得到十磅面包、一磅香肠和五扎土豆烈酒,第二名是五磅面包、半磅香肠,第三名的奖励则是五磅面包。”
话音刚落,居民们便争先恐后的去拆解着这些比他们还要年老的建筑,大多数都是一家几口拆同一栋老房子,另外也有一些孤寡老人带着小孩子去边缘处损毁得不成样子的废墟里,搬出一些或大或小的木板,只为了能够凑齐她要的数目。
果然奖励机制是最有效的增产机制,崴列特心想。
从旭日东升到日暮西沉,居民们陆陆续续的停下了手里的工作,有村民从家中推出来好几辆木制独轮车,轻快的将木板送到港口,罗宾看着他自得的神情就猜到这个家伙肯定很有信心。等着百来个人浩浩荡荡的到达港口,长蛇号早已等候多时了。
内森和他的同伴们站在码头边上等待,他想起走之前崴列特对他说,只要清单上的数目正确,他能省下多少钱就全归他,他最开始对这的几先令的利润并不在意,但本着蚊子腿再细也是肉的想法,他一家店一家店的去问去砍价,直到最后,在他最开始没有放入计划的“布朗先生”面包店里,他得到了最低的价格,说来也是巧合,面包店老板的父亲病重,孝顺的老板要赶回家去,而这一千多磅的黑面包正在考虑要不要捐给那个贪得无厌的神父,正好此时内森这个年轻俊朗买主从天而降,立刻买走他库存的一多半,虽然他感觉这个穿着邋遢的青年不应该有如此多的钱,但谁会跟金畿尼过不去呢?
还没等内森开口砍价,面包店老板就敲定了价格,每四磅面包七便士,内森有点吃惊,其他店铺最低价格都是八便士,怎么这家店这么便宜。也许是看出年轻男孩的疑惑,店主才将自己父亲的消息与他说了,并且打开仓库任他检查。在确定货品无误后,内森才表示对店主父亲的事情感到难过,希望他健康。在内森肉疼的从钱袋里数出七枚金畿尼后,店主也不嫌脏直接用牙咬了咬,再确认是真币后,吩咐店里的学徒,用店里的马车把货物送到船上,还睁着眼说瞎话的赞颂这艘破船的雄伟。
不过无论是食物还是工具,都好买,只要你有钱,在市场上总有商家愿意为你服务,但是像书籍这种东西,就不是很好买了。
他记得自己尴尬的站在书店前台,桌子里那个傲慢的老男人用轻蔑的眼神看了眼他不体面、不富有的衣服后就再也没有看他,如果是在市场上,他肯定是要跟这个狗眼看人低的老头打一架的,但他也知道,会来这里读书的都至少是绅士阶级的人,更别说他的主人不会只买这一次书。
幸好有位淑女看不过去,给了书店老板和内森一个台阶下,她拿过内森手里的清单,从书架上抽出相应的书,再温柔的开口,请老板结账,老板拿过一本托马斯·莫尔的《乌托邦》,在确认这本书和眼前这个男人后,他才缓缓的开口:“如果想要学习乌托邦主义,你的主人应该去读傅里叶的《空想主义》,毕竟他的思想比乌托邦要先进两百年。”内森不知道该怎么接口,但显然书店老板也并未期待得到他的答复,他只是又拿起另外两本《优质木材的种植和经济作用》和《主要家畜饲养方法》,算了价格后,抹去零头给了个五十英镑这个价格。
内森满脸吃惊,他没想到就这三本书的钱居然可以买七千磅的面包,从老板手中拿过精装后的书,他有些郑重的托着,上船后,先吩咐水手把制图桌擦了两三遍后才敢把书放上去。他不太懂,这书到底有哪里好,值得人们花这么多钱去买?
“内森,你做的很好。”罗宾的声音将内森从发呆中叫醒,内森才发现他的主人已经带着浩浩荡荡的人群到了长蛇号的前面。
内森下意识的立正,看着这个比她大不了几岁的男孩儿傻愣愣的,罗宾的嘴角也泛起了一丝笑意。
在命令水手们搬出面包和香肠后,罗宾看着那些拖家带口的居民们,大声的说:“站在你们各自的收获旁,有序的到马歇尔船长那儿去称重,等马歇尔船长称量完,再评出一二三等。”说罢,她又看向那些明显没有其他人收获多的孤寡老人们,说:“如果不想参加竞赛,那就到这个年轻人这儿,换取你们今天的报酬。”
最开始想要竞争排名的村民大多蜂拥而上,要不是马歇尔大喝并且带着其他人出来维持秩序,恐怕一场踩踏在所难免,得了命令的内森像是一支拥有锐利双眼的隼,盯着那些排队领面包的人,还从中抓住了几个想要不劳而获的年轻人,不过他的主人没有任何的指示,他自然不能擅自妄为,只能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后,驱逐他们离开港码头。
放弃排名的村民们领到面包后,不仅没有吃,还都要从内森那来了一张纸,想要包着带回家,给家里的其他人留着。不过他们并没有立刻离开,都在等着剩下来等排名的人分个胜负,这也是他们贫瘠精神生活中难得的调味剂。
经过马歇尔的称量,又经过八个收获差不多的人之间相互的检查,排名很快就定了下来。
五个没有名次的人——四男一女愿赌服输的去领了自己的那一磅面包,罗宾悄悄地吩咐内森记住他们的长相并且多给一些面包。
而剩下来的三个人分别是:第一名“欧文·史密斯”,第二名“马歇尔”,第三名“露西”,欧文·史密斯疑惑的看着宣布排名的罗宾,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这位健壮的船长的收获都比他多得多,那位女士是怎么算的呢?但他并没有开口,无论是何原因,台上的那位贵人不会想要被驳斥。
欧文和露西都喊来了自己的家人,一起分享这份喜悦,露西还提出用一磅面包换一根香肠的请求,崴列特欣然应允。
等到人群散去,崴列特吩咐内森和其他水手把东西再搬回船上,他们没有一点抱怨,因为他们知道,这位看起来严肃的淑女给他们留了一整桶烈酒和半篮子香肠。
等到码头上只剩下淑女和船长后,淑女开口:“你一把老骨头,是怎么能拆出来那么多的?”没等船长编谎话,她继续说:“你的八个小伙子们每个人就拆了那么一点儿?我眼睛瞎吗?”船长有些尴尬的打了哈哈,说:“什么都躲不过您的眼睛。”
两人没有继续这个话题,马歇尔护送这个聪明的女人向着她们暂住的市政厅走去,内森从身后快步追上,有些气短的递上那几本书,罗宾看着眼前稚嫩的大男孩儿,对他露出了一个感谢的微笑,他有些愣神,感觉面前的笑容比天上的猎户座要好看得多。
等马歇尔送完崴列特又折返回来的时候,看见他那不争气的养子还站在那愣神,抬起脚,一脚踹的那个意乱神迷的男孩踉跄了下。
“真给老子丢人。”马歇尔头也不回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