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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蒂夫回到外籍员工宿舍已经是晚上十点了。外籍员工宿舍在整栋员工宿舍的二层,这一层住的都是财大的外籍老师。虽然说都是外国人,但是彼此之间都不怎么来往,都是各过各的,隐私得很。所以,谁也不知道宋蒂夫夫妻两个的事情。
财大也有自己的规矩,财大的外籍老师们以人数为单位,分配宿舍的大小。有的外籍老师就是一个人,他就分到一个单间,像宋蒂夫这样拖家带口的,他的宿舍就要大一点,是个一室一厅。别看只有一室一厅,但70平方米的面积,还算是比较宽敞的。
宋蒂夫轻轻地拖了鞋,把它放在门口矮小但却精致的鞋柜上。这个鞋柜是他的妻子凯特从宜家商场买回来的。宋蒂夫还记得,那一天的宜家,人特别的多。他们为了买这个鞋柜,足足等了两个小时。在这两个小时的时间里,宋蒂夫只觉得天旋地转、头昏眼花,他几次想劝说凯特放弃买那个小鞋柜的念头,却终于是没开口。
每一次,两个人意见不一样,凯特就会义愤填膺的说:“当初,要不是因为你,我怎么会来到中国?”而只要凯特这么说了,宋蒂夫就会就范,换句话说,这个时候,凯特就是要天上的星星,宋蒂夫都要想尽办法帮她摘到。
事实上,宋蒂夫有点厌倦了。他当初来中国,是怀着对中国文化的一腔热爱。他希望能到东方这片土地上,切身体会她的神奇与魔力。但是,他的母亲就是不让他走。宋蒂夫很在乎母亲的意见,因为是母亲一手拉扯他长大,给了他现在的生活。父亲的不辞而别,让母亲成了一位坚强且倔强的女人,她不允许第二个男人离开他,她想要拴住自己儿子一辈子。
而宋蒂夫呢,他明白、理解母亲,所以他不想忤逆她的意思,于是在英国待了一年又一年。可是,他有自己的理想,想过自己的生活。第四年,他再也坐不住了,偷偷买了机票。就在临走的前一夜,那张小心翼翼藏起来的机票被母亲发现了,于是,母亲当着宋蒂夫的面撕碎他的梦。
至此,宋蒂夫消沉了两年,再也没动过来中国的念头。
两年后的一个盛夏,就那么一个并不炎热也不凉爽的盛夏的午后,宋蒂夫的母亲拿着两张机票坐到了宋蒂夫身边。他本是倚在树下无聊的看着闲书,却看到母亲也附身坐下来,先是一惊,再看到母亲手里的机票,那上面赫然印着“China”五个字母,宋蒂夫的眼泪几乎要掉落下来。这对于他来说,无疑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宋蒂夫疑惑的看着自己的母亲,母亲却诡异的一笑说道:“我知道你很想去中国”,她假装叹了口气说道:“我同意了,我也不想看到你变成如今这副模样。但是,你得答应我一个要求。”
宋蒂夫从来没想过,母亲真的会同意,于是脑袋像拨浪鼓似的点个没完,他充满热情感激地说道:“您说,什么要求我都答应。”
“什么都答应?”母亲又重复了一遍。
“嗯,什么都答应”,宋蒂夫又回答了一遍。
“那好,这是两张机票,下个月的。一张是给你的,另一张是给一个姑娘的,我要你娶了她,带着她一起去中国。”说完,母亲似乎如释重负般,她看了看宋蒂夫,又补充道:“如果,你们能再生个小宝宝,就带回来陪我。我给你五年的时间,五年内,有孩子了,你可以永远待在中国。如果五年内,你们没有孩子,那你就回来吧,永远陪在我身边。”
宋蒂夫先是一愣,在他的人生中,母亲还是头一次用这种手段来胁迫他。母亲一向很尊重他,虽然她很固执、很强势,却从来没有威胁过自己。现在是怎么了?宋蒂夫想不明白。但是,这样的结果,他却觉得自己可以接受。他本来就对爱情没有什么概念和奢求,一切随缘,既然母亲选好了姑娘,他愿意接受,在宋蒂夫看来,母亲的眼光要比他强。
从小逆来顺受的宋蒂夫,并没有反抗,而是很自然的就接受了母亲的建议。他娶了凯特,这个在他头脑中并没有留下多少记忆的姑娘,并且带着这个姑娘来到了中国,在财大安家落户。
怎么形容凯特呢?凯特不是第一眼美女,她长得很一般,但也并不让人讨厌。第一次看到凯特,宋蒂夫只觉得她还可以,没那么好也没那么坏。但是,他对凯特却有一种异样的情愫,就是内疚。他不知道凯特喜欢他什么,所以他认为凯特也是跟他一样,因为某些原因不得不跟他结婚。但这些他并没有问,凯特也没有想要表达的意思。她脸上始终带着微笑,这微笑化解了两个人相处中的一切尴尬。就这样,他们一起来到了中国。
所以说,一直以来,宋蒂夫都觉得自己有责任和义务,照顾和关心凯特,他对凯特的感情更像一个兄弟或者父亲。正因为如此,宋蒂夫和凯特第一年的婚姻很平淡,更像是两个亲人在一起生活。同时,两个人的这种结合的方式,让他们没办法睡在一张床上,更别提夫妻那点床笫之欢,与他们而言,那根本就不可能发生的。
内疚加上点负罪感,宋蒂夫一来到中国就积极的为凯特找寻在中国工作的机会,最终在财大英语系系主任的帮助下,找到了一家正规的教育机构。凯特可以在那里作为外教老师,教小孩子说英语。这样一来,夫妻俩就算在中国有了稳定的工作,渐渐落了脚。
时间如流水,过得很快。转眼间,三年的光阴就这么转瞬即逝。宋蒂夫还是睡在客厅的沙发上,凯特睡在床上。眼看五年之约快到了,宋蒂夫很着急,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于是,一个夜晚,他准备了一瓶葡萄酒,跟凯特一人一杯喝个精光。也是在那一夜,他们有了夫妻之实。宋蒂夫不敢问凯特的想法,他就是让事情顺其自然的发生。而凯特呢,接受宋蒂夫的一切,就像当初宋蒂夫接受了母亲的一切一样,也是逆来顺受。
那一夜过后,宋蒂夫问过凯特:“你,爱我吗?”
凯特没有回答,却一直微笑。
其实,对于宋蒂夫来说,有没有爱情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他的一颗心都在研究中国文学史上,对于女人,他总是摇摇头,觉得自己少根筋。所以,面对同样对感情寡淡的凯特,宋蒂夫越来越觉得母亲是有先见之明的,她的决策没有错,凯特确实是最适合自己的女人。至少,凯特对他不抗拒,也不依赖,更不纠缠。如果不是为了跟母亲的约定,宋蒂夫和凯特就真的可以忽略性别,相安无事的一辈子了。
但,今天,宋蒂夫改变了想法,他忽然尝到了爱情的滋味,也就明白了没有爱情的苦涩。他放下一只鞋,又放下了另一只,缓慢的动作让他自己都难以相信。他并没有走进卧室,而是到冰箱拿了一杯冰水,咕嘟咕嘟地喝了一气儿。此时此刻,宋蒂夫满脑子都是那个中国女孩儿,她笑起来的样子,她睡着的样子和她害羞的样子。想着想着,宋蒂夫不禁笑了起来,他想起在讲台前,那个中国姑娘羞涩的把药递到自己手中,然后红着脸跑开。而他呢,就像个十八岁的小伙子一样,傻傻的、呆呆地就站在原地,注视着她离去的身影。
宋蒂夫使劲儿挣扎了两下,终于站起来款步走进卧室。凯特已经睡下了,他瞟了一眼床上睡熟的人,她与自己是那么熟悉,却也那么陌生。宋蒂夫没有逗留,而是走出了卧室。他松了一口气,整个人瘫软在客厅的沙发上,闭上了眼睛。他觉得,此时此刻他想回归单身的日子,在梦里好好的做个美梦,梦到他的青春年少,梦到他遗失多年的爱情。
这一夜,宋蒂夫又一次睡在了客厅。当然,半夜凯特醒了也没有出来寻他。她给了他充分的自由。
第二天一大早,宋蒂夫就被叮叮当当的锅铲声吵醒了,他揉了揉眼睛,看到系着围裙的凯特,便依旧如常的走到了卫生间,习惯性的拿起牙刷开始刷牙。
凯特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他身后,一边换着卫生纸,一边问道:“怎么没进卧室睡?”
宋蒂夫急匆匆吐掉一口的牙膏,他看着镜子里的凯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说道:“回来晚了,看你睡了,怕打扰你休息。”说完,他又把牙膏塞进了嘴里。
凯特笑了笑,没说什么。早餐一如既往:美式和司康。宋蒂夫拿起一块,塞到嘴里问道:凯特,你说中国人爱吃司康吗?
凯特微微抬头,手里也拿了一块:“这么美味的东西,谁不爱吃呢!”
宋蒂夫对这个回答很是满意,点了点头,他想着有机会给那个中国学生也带几块,就算是作为她给自己买药的回报吧。
亏欠,确实是最好的礼物。你送我一个,我回你一个,名正言又顺。
可是吃完早餐,宋蒂夫又后悔了。他看了看收拾碗筷的凯特,那背影又熟悉又亲切。就是这双手,每天都能做出可口的饭菜;就是这双手,都把衬衫洗好熨平再放上法式香料挂在柜子里;也是这双手,在他熬夜埋头于枯燥泛味的资料时,为他煮一壶地道的英式伯爵红茶。
宋蒂夫本能得看了看红茶杯,那杯子擦得亮晶晶的,就像刚买回来一样精致。于是,宋蒂夫摇了摇头,他打消了给郭比希送几块可口思康的决定,并决心与她保持点距离。
吃过早餐,和凯特道别之后,宋蒂夫就往学校走去。今天,他只有两节课,是英语系的英语课。莫名的,宋蒂夫想到只要不是《西方文学史》的课,他心里就倍感轻松,一路上,叶子开始渐渐枯黄,有一两片还落到了他的西服外套上。宋蒂夫用手拂去叶子也拂去了心事,他会心一笑,继续往学校的方向走去。
不远处,传来一阵轻轻的、不易察觉的呼救。
宋蒂夫先是吓了一条,随即寻声找了过去,好巧不巧,他看到了趴在地上的陈楚楚,那是他英语系的一个学生,平时表现很棒,每次英语考试几乎都是第一名,所以宋蒂夫记得她。
再往里一看,宋蒂夫眉头就皱了起来。还有几个女同学,宋蒂夫数了数四个,人数还不少,她们一起围在陈楚楚周围,其中有一个女孩子,梳着长长的马尾,正毫不留情的踩在陈楚楚的左脸上,无情的撵着她的脸。
陈楚楚嘴角渗出一些血来,却也不敢大声喊叫,只是轻微的仿佛从腹部传来的一丝丝的哀求声:“求求你了,别打了。再打,就要出人命了。”
看到此情此景,宋蒂夫实在忍无可忍,赶紧冲了过去:“你们,这是在干什么?”他一边说一边推开带头的那个女生。
几个女生一看是自己的英语老师,先是吓了一跳,齐刷刷的看着那个带头的女孩儿,女孩儿却转了一副笑脸说道:“teacher.宋,这是在中国,有些事儿你最好不要管”,说完,她缩回脚,朝曲颖超啐了一口:“呸,今天就放了你,下回你小心点儿。”说完,她朝其余几个女孩子使了个眼色,又朝宋蒂夫露出了甜美的笑容说道:“teacher.宋拜拜。”随后,几个女孩子如风一般,淡出了宋蒂夫的视线。
宋蒂夫不明就里,只感觉浑身发麻,他难以形容自己此时此刻的心情,女孩子的脸竟然说变就变。
就在宋蒂夫震惊之余,陈楚楚缓慢地爬了起来,她拍了拍身上的污迹,拿出一张纸巾,又往纸巾上到了些矿泉水,敷在了自己疼痛的左脸上。
宋蒂夫转身看着她,那眼神充满了关切、怜悯和同情,陈楚楚不好意思的别过脸去,也挡住了抑制不住的眼泪。
“要不要我帮你,我跟校长还算熟。”宋蒂夫蹲下来看着眼前轻轻啜泣的女生。
“不用了,老师。给您添麻烦了。”陈楚楚说完,起身跑开了。留下宋蒂夫一个人,在草地上怅然若失。对于女孩子,他不懂得还太多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