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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九三年九月,许小桃正式入学,上一年级。
这一年的新生至少要招够十四个人才能开班,原则上选一九八七年上半年出生的孩子入学。方小白是三月的生日,但是方妈妈不放心,觉得方小白脑子笨,胆子小,怕她被欺负,于是决定下一年再入学。学校凑来凑去还是只有十三个新生。许小桃听说孙小倩、张二冬都要去上“大学校”了,也想一起去。
陈玉兰和许家栋有些犹豫——“大学校”在村子居民区旁边大马路的另一侧,路上有很多大货车疾驰来往,孩子们必须横穿大马路才能去上学。许小桃身小体弱,除了学习,其他需要身体力行的事他们怕她应付不来。
正举棋不定,学校的任校长突然来访。对门邻居林大娘的大女儿是教务处主任,把许小桃的情况和校长说了,校长听说有个这么优秀的小女学生,专程和林主任一起来家访。陈玉兰说:“孩子太小,上马路那边上学,我们还是不放心。”许家栋说:“是不放心,但她自己倒挺乐意上。”校长和蔼地笑了,弯下腰问许小桃:“许小桃,你愿意去上学吗?”许小桃信誓旦旦:“愿意啊,我想上一年级。”这次家访之后,许小桃顺利通过入学测验,除了在分辨蓝色和绿色的时候有些迷茫,其他基本都是满分。
开学第一天,班主任杨淑青做自我介绍,教语文和数学两门课。许小桃奇怪,这老师和二姨长得真像,可是二姨叫杨雪花,不叫杨淑青啊。还是孙小倩说的,老师原名叫杨雪花,后来改名叫杨淑青,许小桃才确定杨老师就是二姨,在课下刚叫一声二姨就被杨淑青制止了,“在学校不许叫二姨,叫我杨老师!”许小桃心里失落,怀疑自己可能以后都不能去姑姥家玩了,仿佛姑姥一家人都变成了严厉的老师。
入学的头几天,邻居孙大叔的女儿孙燕秋带许小桃一起上学。孙燕秋六年级,许明珠上初一,也是看在和许明珠的情分上孙燕秋才带许小桃,但因为许小桃太慢吞吞,起床穿衣慢,吃饭慢,走路也慢,害孙燕秋总是迟到,六年级课业繁重,她没法再带许小桃了。
幸运的是,有赵斯文。那年赵斯文上四年级,主动跑来许小桃家说要带她一起上学,一开始也被许小桃拖累的迟到,过了几天,许小桃在被她催促过无数次“快点儿!”之后,终于跟上了她的节奏,两人再也没有迟到。
许小桃终于早上不迟到了,有时课间却会迟到。校园对她来说太大了,尤其厕所和教室在操场的两端,许小桃上厕所还慢吞吞,有背带的棉裤穿脱很麻烦,加上来回的时间,十分钟经常是不够的。因为体力差,跑两步就感觉心脏要炸开,所以上课之前也跑不回去。
学校的笤帚和墩布比幼儿园的重,许小桃拿一会手就酸得不行。她看到很多同学长得高大,认为那些同学应该多做卫生多干活,和她一样像小鸡仔似的同学可以少干活,于是就不勉强自己和其他“小鸡仔”了。
因为不会用小刀削铅笔,许小桃就把许明珠的一管自动铅笔要来一直用着,可是学校规定三年级以下的学生不许用自动铅笔,必须用木制铅笔,说是用自动铅笔手指会变歪。全班只有许小桃一个人用自动铅笔,杨淑青把她的自动铅笔没收过几次,许小桃每次去讨要都保证不再用它了,可是木制铅笔老爱断,用小刀又削不动,用牙齿咬过两次,味道实在反胃,许小桃无奈又拿出了自动铅笔。在师生两人“拉锯”了几个回合之后,许小桃的自动铅笔终于坏了,学校也放松了对自动铅笔的管制,杨淑青送了许小桃一管新的自动铅笔。
幼儿园的音乐课和美术课都是由学校的老师过去幼儿园教学,所以许小桃对音乐老师和美术老师并不陌生,尤其音乐老师,每次表演完她都要拥抱许小桃一下,再夸她唱得多么好,师生间很是亲密。
一年级的音乐课也是教唱歌,可是许小桃上了讲台后却张不开嘴了。尤其这次杨淑青和美术老师、体育老师为了听她唱歌还专门来听课,许小桃压力山大。在老师们催促了多次“赶紧唱一个”之后,许小桃努力堆起微笑,刚一张嘴声音却是哑的,于是哇地一声哭了。“不唱就不唱,你哭什么呀?”杨淑青把许小桃领下台,不耐烦地安慰道。
转过天,许小桃不起床,说不想去上学了。许小桃怀念在幼儿园可以“来去自由”的日子,学校校园太大,厕所离教室太远,做卫生太累,学的知识她也都会。二姨说要她当班长,她不想当班长,而且一想起她不想唱歌的时候还被强制表演,简直想撞墙。陈玉兰把许小桃拎起来,给她穿衣服,“当初不是你表了大决心要上学吗?咋又不去了?老师校长会怎么说你呢?”许小桃一脸沮丧,有些后悔当初的选择。陈玉兰喊许家栋,“你快先别走,拿车子给她送学校去吧,都不想上了。”许小桃坐在爸爸自行车前梁上,很是享受,等到了学校,上学的烦恼也淡忘了很多。她想多坐自行车,所以决定好好上学。
理想是丰满的,可现实依然残酷。天冷了,早上到了教室要默写拼音,杨淑青看许小桃手冻得拿不住笔,就免去了她的默写。许小桃明明都会却写不出来,心里急得不行。
许小桃的农历生日在一九八七年底,公历生日就跨在一九八八年,其他同学的公历生日都是八七年,八八年的就许小桃一个。陈玉兰去学校找许小桃,领她去打最后一针防疫针。正赶上课间全校出操,许小桃站在一年级的最前面,全校方队的第一排第一列。陈玉兰看着全操场上最矮最瘦小的许小桃像个小木偶,一脸认真地做着广播体操,又好笑又心酸。
大雪下过之后小雪还在下,许小桃作为班长要和六年级的班长一起站在校门口执勤。六年级的班长姐姐有测试,所以那天早上,冰天雪地中只剩许小桃一米多点高的小身影。杨淑青见许小桃的衣服不够厚,借来一件棕色男士皮夹克,许小桃嫌夹克不好看,推说不冷不用穿,杨淑青硬是把夹克套在许小桃身上,“听话!别冻感冒了。”紧袖口紧腰的棕色皮夹克,把许小桃的胳膊和膝盖都包裹在里面,只露小脑袋和一双小腿,远看就像个支着皮夹克的细小衣架。许小桃尴尬万分,心想这班长当的也太受罪太丢人了。她抬头望着漫天白雪愣了一会神,突然恍惚起来——“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去哪?所有的这一切又都是为了什么?”
天冷的时候许小桃更爱上厕所,孙小倩不陪她去,她就自己去。有一次临近放学,许小桃想憋着回家再尿,可那次做卫生的时间比她想象得久,她实在憋不住往厕所跑,摔了一跤就尿了裤子。她不敢回教室,直接跑回了家。第二天孙小倩就举报许小桃“作为班长,不爱劳动,老是故意上厕所躲避。”许小桃黑着脸没说话,心想“把这班长撤了才好呢,谁爱当让谁当去。”
杨淑青当着全班同学数落许小桃,“班长应该以身作则,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才对呀。许小桃不爱劳动是不对,可她在学习上积极帮助同学,这一点你们可别忘了呦……”许小桃想起每次班里分东西,吃的,用的,她都是先分给大家,自己拿最少的,大家挑剩下的;谁有不会的题来问她,她心里烦但也从来都是耐心解答;有打架的,她去劝架;元旦联欢的时候,她忙前忙后基本没吃什么东西,看到两个老师在炉子上给同学们煮完元宵又煮了酸甜的罐头汤,罐头汤老师准备自己吃,许小桃硬是给每个同学都讨了一勺……这群“白眼狼”,应该把好吃得都给她吐出来。
没有和方小白成为同学,许小桃是有些遗憾的。好在方小白家住的近,就在隔壁胡同。许小桃去找过几次方小白,方妈妈一开始担心方小白被欺负,不放她出去玩,后来看许小桃心眼儿不错,就让方小白去她家玩了。后来经过方小白,许小桃认识了她们胡同的崔亚宁——一个肤白貌美的小美人。
崔亚宁是村里为数不多的独生女之一。她的妈妈讲普通话,在开发区的工厂上班,爸爸开红色大发车。她家也装修的比较高级,连厢房地上都镶了光滑的白瓷砖。整个院子用水泥铺得非常平整,只留了几小块砖地来放花盆,花盆里种着好几种颜色的“死不了”。砖地的缝隙里钻出很多绿色大团绒球一样的扫帚菜,像一个个蹲在地上的小绿毛怪。最梦幻的是她家厢房旁边有一颗合欢树,粉色小扇子似的花朵,香风阵阵,可以和许小桃梦中的桃花林媲美。许小桃她们捡了很多掉落地上的合欢花放进衣兜,然后整个人都变得香香的。
一天,许小桃和孙小倩、方小白几个人在崔亚宁家院子玩立定跳远。吕小浩和张二冬后来加入。吕小浩觉得老在平地玩不过瘾,提议从正房门前的台阶往前跳,看谁跳的远。那个台阶大概到许小桃的膝盖下面那么高,其他人都矫健跳过,许小桃从台阶“飞出”后却是脸先着地,她感到鼻子底下湿了,一摸满手是血,吓得晕了过去。等她醒来是在崔亚宁妈妈的怀里,崔妈妈正往她鼻子里塞小团卫生纸。从那以后,许小桃的鼻子动不动就会流血。
就在许小桃摔伤鼻子的那天,小黑跟许家栋出门,在芦苇地里跑丢了,再也没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