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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沙丁鱼的独白115-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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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摇晃的吊灯散发着微黄的颜色,在白瓷砖地板上泛起浅浅一层薄霾,像是被光芒割开了罅隙,引得我这样心脏搁置在喉咙的人惴惴不安。在卫生间,我尝试冷却自己的忐忑。矫眉颜是份额外的美餐,当我张开口吃下她,必须要承受我所不需要的热量。我终于被矫眉颜“唆使”,踏入罂粟盛开的花海里。

    出了卫生间,矫眉颜倚在墙上等待着我。我牵起她的手,抛出暖风一般温柔的声音:“走吧。”

    只要没有人在,我和矫眉颜就是情侣。作祟的想法在自己皮肤深层弧起了一圈膜,就像每一个偷情的人,总以为自己小心翼翼天衣无缝。几秒钟前,卫生间里的单间,正尝试调整情绪的陈木水,咬着牙吐出接连不断的烟圈。他清清楚楚一字不漏听到了我的自言自语:“矫眉颜怀孕了。”

    当我走出医院,当陈木水拉拽大厕坑的冲水箱细绳,我俩同时想起了铃声。而我俩也不约而同挂断了电话。陈木水的来电显示是他父亲的名字,他不想接或是怕自己不稳定的愤怒冲父亲发泄,从而选择了他认为理智成熟的做法。

    我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清晰的屏幕聚焦着一个名字。我咽了口水,偷偷瞥矫眉颜,她并没在意我的神情变化。我直接关机了。

    简单吃了午饭,点了些清淡与养胃的菜肴。我很绅士范儿替矫眉颜拉开椅子扶她坐下。她难掩快乐却支支吾吾小声诉道:“你真把我当孕妇了。”我内心翻腾一阵,矫眉颜本来不就是孕妇吗,当然这话我说不出口。

    现在的我到底作为何种身份呢?与她有血肉联系的是冷暖,与她有名义关系的是陈木水,充其量我仅算狼狈为奸低三下四的无耻小人。

    到学校,我松开了矫眉颜,就按我们商量好的,不让任何人察觉的在一起。

    我开机打了那个拒接的号码,那个停机很久我也很久没有再去联系的,却熟悉她的每一寸皮肤每一个微小动作每一声娇柔的音符———谢蔗禾。她同样没接,可能在忙无暇顾及。我悻悻叹声气,仿佛被下了毒药寻求能死得更畅快淋漓些,仿佛悬在房梁的颈椎脱离开肉体的支撑。

    关机期间还有房依依的未接电话及短信“她怀孕和你有什么关系吗?”我无奈摇了摇头,又想这事换做谁,都会把头号通缉目标定义成我。一个意外怀孕的女生,最先需要的依靠,应该是犯下错误的男生吧。立马回了她的电话,解释清楚矫眉颜是被冷暖糟蹋的。

    类同每一个女孩,房依依怨声载道的苍凉声问我:“那她为什么偏偏找你陪?”我还没来得及开口回答,就听房依依说:“冷暖这人也不会负责的。”她这话不像是对我说,更像自言自语。

    “你得相信我啊,”我用活跃的语气:“我肯定做不出这种事来的,我不是那种不小心的人。”

    “反正你们男生……哎。”她抱着极度失望的样子,紧接着提高声调:“对了,比赛结束后陈木水急得火急火燎的,我就告诉了他矫眉颜去医院了。我没提你的名字,嘿嘿。”

    “傻样。”不管怎么说房依依还是心里有我的,受到一股沁甜的抚摸,在跳动的心脏上施法,使它安详、自由。这么大的地方,陈木水凑巧遇到我的几率为零。我和房依依聊很久气氛浓厚且温馨,我们涉及居家过日子的话题,成了对未来无限的向往。我有些邪恶的提及万米长跑的奖励,房依依嗡嗡的含糊不清:“你又没跑第一……”

    话说到此手机振动,是谢蔗禾的来电。连想都没想就按了接听键。

    “喂~~~”她的声音依旧是嗲嗲的。

    “谢蔗禾是你吗?”我很激动,我真的是从没能放下她。我刚想寒暄下问她过得好不好之类的话,却被谢蔗禾毋庸置疑的态度堵住,很少听见或从来没听见过她用这种压抑的声音告诉我。

    “我给你说件事李织旎。”果然无事不登三宝殿。

    “你说。”

    “希望你能接受,我怀孕了。”她幽寂的话似乎是一只干枯的手,以尖锐的指甲穿透我的大阳穴。我刚刚跟房依依表示过我不是那种很不小心的人。

    “喂!喂!”她喊过来。

    我默不作声。

    “我再跟你说一遍,我怀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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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空和大地被一层阴霾和雾气笼罩。天还未亮,我瞅了瞅手表,凌晨四点。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强迫睁开不听使唤的眼睑,踏向前往吉林长春的火车。无数灯红酒绿被雾霾残忍包围,霓虹灯不再光辉,垂死闪着光芒。我昨夜整理了行李,到头来扔在宿舍决定不拿了。现在只是揣着银行卡及借韬韬的千元现金,绷紧神经努力平息跌宕的心情。视线被可见度不足两百米的大雾衰弱下去,张口闭口都能吃进去和骨灰一个味道的空气。新闻不停播报pm2.5的污染,颗粒状的它们生生窜进呼吸道,在喉咙里簇成团,让每一次呼吸都变得艰难,只得大口大口逆来顺受,吞下骨灰一般的空气。

    没有手套、耳罩,单薄的白袜子还遮不住脚腕两侧凸出的大骨头。看着大拇指被冻得裂开口子,鲜红的肉若隐若现,我清晰地听到风的爪子划割外套的声音。

    童子军第一次上战场就误撞雷区。国庆节假期与谢蔗禾同床同枕,衍变成为新生命的孕育。我清楚记得她是吃过事后药的,按照科技发展日新月异的速度,完全可以不费吹灰之力便杀死没有外壳保护的单细胞。我在电话里问过,谢蔗禾说“当时把药压在舌头底下,趁着不注意就吐掉了。”她鬼马精灵告诉我当时只想跟我开个玩笑。

    时钟拨到2013年零时,所有不眠人狂呼,听到路边的人吹起愉悦的口哨。而我,默默孑孓前行,忍受寒风刺骨。但想想祖国边陲站岗的解放s军战士,我这苦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火车刺耳的启动声,呼啸着神兽般的嘶吼。临时订票仅有这辆最老式的绿皮火车,万幸的是还买到了卧铺。狭窄的床,听着Alan Jackson的歌,周身的人皆是大包小行李的,几天的元旦假期让这些能归家的游子迫不及待。忽而想到了我的家,父亲大半年没有见过了,甚至母亲都不联系我了,连个慰藉的电话都得不到,可想而知我在谢蔗禾身上期待了多少感情。

    我要在这躺十八个小时,就一点不着急休息,突然手贱给冷暖去了电话,要他照顾好矫眉颜。

    “他娘的你有神经病啊!现在几点了!莫名其妙说什么呢!”冷暖怒不可遏:“你不在宿舍你去哪了啊?”

    “火车上。”我变得很平静。

    “出什么事了?”他问我。

    “你把矫眉颜管好照顾好就行。”我不容置疑的口气:“矫眉颜怀孕了,原因你知道的。”

    冷暖沉默了一会儿,那段时间正好够他从宿舍走到走廊尽头,再张嘴就是对我的讥笑:“李织旎,你管好你自己的事就行了。”

    “草,你什么意思!”我骂道。

    “谢蔗禾不是给你打电话了?要不然你坐火车干什么去。呵,你不带套挺爽的我不带套也挺爽,咱俩彼此彼此,你说你舔着逼脸充什么好人?我还就告诉你了,你以为房依依真跟肖五去旅游了?你以为房依依给你说了什么你就觉得她干净了?那婊子我上过很多次了,过两个月她怀不怀孕我可说不清楚。”

    我狠狠咬着牙:“冷暖你就不是人!”

    他轻蔑一笑:“你不知道的事还多着呢,别什么都瞎凑活,仗着你那个接近中性的性格搞他妈的妇女之友还挺光荣。我就明着给你说了,要不是那几个学长想还你哥李琦的旧情,你说你算个吊啊?不自量力。”

    这通电话,骂醒了我。同时,我与冷暖对峙两岸,各挺着一把机关枪,相互扫射。两岸中间是面反弹墙,谁更较真更用力,谁便死得早。

    我已经千疮百孔,低下头来能看到体内的器官和趋渐暴跳的心脏。我还在开枪,枪管烧得通红,和我布满血丝的眼睛,同样愤怒。

    这通电话以后,我们再无关怀,变成针锋相对。

    再也回不去了。

    手机随手脱落,正巧碰到床杆,清脆一声,摔了下去。碎了。

    117

    万幸的是,我还能背出谢蔗禾的号码。手机摔碎的瞬间,万念俱灰,汹涌的情感交纵复杂缠绕着。房依依的面容长在刘韬韬的身上,冷暖的衣服套在矫眉颜挺着肚子的胴体上,陈木水那张千年不变的脸充斥笑容发出谢蔗禾嗲嗲的“咯咯”笑声。这种雷同幻觉的恐怖画面布满膨胀粗大的血管,横着竖着交替排列。很快,天空的阴霾与内心的阴霾连接一起,轰然的雷声唱起摄魂歌使我安眠。醒来之后那摊摔碎的手机被清扫,连同sim卡皆已不见。

    十八个小时,漫长而又深沉,在我生命的旅程里它渐渐消逝。白床单上长满灰色的毛球球,蹭到皮肤就觉得不舒服。一首诗连同一段配乐,浮伤年华,催人泪下,我枨触着幽森黑暗的前方,抓了一手凉凉的泥浆。火车行驶途中,转动的车轮一秒一秒稳压在钢轨上,沿着预设完整的程序,期待一阵浓烟还有巨大的嘈嘈声,它期望着远方景色,它哀悼着苟活的生命。

    我愈发的羸弱,看来万米长跑的后遗症开始发作了。周围乱哄哄的,听见青春期的男孩女孩尖叫、放肆。他们穿着时尚,乱作一团,小小的床能挤上三个人,两个女孩压着一个男孩逼着给他化妆,窗前另外两个男生举着星巴克杯子拿塔罗牌算命,卷起裤腿露出海绵宝宝的袜子。(…)

    这让我不禁想起自己跟着教练全国到处跑参加比赛的那段时光。几年前,很羡慕他们能够凑群扎堆热热闹闹互相开着玩笑,几年后,我依然羡慕。

    他们主动跑到了我身边搭讪。有一特淑女形象的女生挽着我垂下床的手臂跟我要电话号,我说我没手机,女生嘟起嘴使着全身的嗲劲儿说了好多肉麻的话。我欲哭无泪啊我是真没有手机,那女生三番五次没要到朝我“哼”了一声甩着白眼扭起纤细的腰肢回到她的团队里,引来一番嘲笑:“我们就说你要不到电话号码呗!”看来我成了他们打赌的工具了。

    小淑女接受的惩罚是高唱《最炫民族风》,刚一开口便被乘务员一顿猛批。女生的惩罚没完成,大家又让她做了几个非人类动作,只见她右脚抬起,双手握住小腿把腿贴在脸上并做出亲吻的动作。包括刚才的乘务员,都张着嘴发愣。来回的人开始对这几个年轻人刮目相看。

    我来了兴趣,从床上跳下去,穿好鞋子,走到那小淑女身后,他们那批人露出紧张又埋藏不住的窃喜表情。“喂,美女你好。”我轻拍她的肩膀。“怎么又要反悔了?”她爱搭不理的。我没回话:“唰”的把腿同样扳到脑袋上去。

    “我是真的没手机,刚一怒之下摔掉了。”我解释。

    “你跟对象吵架了?”她呼扇着大眼睛。

    “没有。”我放下腿。这动作是练短跑时教练硬给撕开的。

    “哎呦这可是在火车上啊你想把人家帅哥吃了都没地方呢。”她旁边的伙伴打趣说道。

    放肆,张扬,这是这群年轻人的标签。

    女孩说他们这些人是学健美操参加艺考的,因为有些特殊关系,所以元旦就跑到长春,正好和我同路。艺考是这些拥有一技之长的人必须经历的磨练,对于这些练舞蹈的孩子,无论多冷都要穿着短袖,无论多冷都不能套上保暖裤会让腿看上去很粗,陌生人看他们就像是一支支鲜花娇艳欲滴,没经历世面,无法无天不知天高地厚,对人冷漠拒抗却又不懂得自爱。其实他们都是最最坚硬的光芒,受着比同年人更多的批判,随性恣意用自己喜欢的方式,给了这个世界一点谈资,去穿透硬式教育的屏障。这不正是长大后的人们要追求的生活吗?

    放肆,张扬,做着牛逼的事,这是所有年轻人的标签。

    他们拿了零食给我吃,像相识许久的朋友,把心中的忧虑吐诉给我。让艺考的孩子从网上搜了搜我的名字,似乎全国冠军的光环令他们很是羡慕。把我调整心态的方法教给他们,似乎也是教给自己,随着夕阳西落宁息欲撑破的急躁。

    摸着饱满的肚皮爬到自己床上,又躺了两三个小时到达了目的地。下车前借了小淑女的手机给谢蔗禾去了电话,她说就在车站出口等我。为了感谢这个借给我电话的小姑娘,我帮她提着硕大的行李箱。我说:“你不怕我是顺包的小偷啊。”她打量我一番自顾自摇头:“不像。”我们相视一笑。

    车站出口人群密集,那个最鲜亮,身材最苗条的女生便是谢蔗禾。我挥挥手,谢蔗禾也替我挥挥手。

    旁边的小淑女用胳膊肘顶我,不怀好意说:“还不是为了女朋友。”

    我腾出一只手揉了揉她乌黑的发丝,轻声告诉她:“那女生不是我女朋友,不过她怀了我的孩子,我来长春就是为了解决此事。”

    女孩目瞪口呆。我希望我这个陌生人的话,能让她懂得珍惜自己,不要动不动就想“吃了”某个男生。

    我把行李还给小淑女,还与她握了握手:“很高兴能遇到你。”

    “再见了。”她对我笑。人生的过客结束了她的使命,混入人群中我们只是相互踩着影子的陌生人。

    但我想,我会很久忘不掉她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