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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长行坐在琅天的面前:“好一个陆子修,为了引歌辉他们暴露,居然使出这样的连环计。”
按照歌辉所说的,他们把目标由陆家改为简家,从上元县转移到江宁县,才把信给小乞丐,陆家的人就赶到了。陆家不但在简家设了埋伏,还收买了全城的乞丐。一番恶斗之下,歌辉和小甲脱险,其他两个兄弟却被抓住。
“你是不是想说,你早就已经说过陆子修没那么简单,我不该不听你的劝自不量力,更不该放任歌辉,让她一个人去赴险。”
“琅天,我无意怪罪任何人,更何况是你。”
“真奇怪,你们怎么都认定是陆子修所做!你之前不是还强调那个于墨挥的厉害之处,也许这一切就是他在设计,也可能是官府的人在背后操纵。”
“我明白你对陆子修的敌意,但我们现在最该思考的是怎么样把人救回来,又能全身而退。但是首要的问题是,要怎么处置简丹砂?”洛长行严肃地看着琅天,“如果放她活着回去,碧江岛就岌岌可危。”
琅天挑了眉:“我以为你很护着她。”
“我护着她,是以她不会威胁到碧江岛为前提。你把她劫上岛的那一刻开始,我就预备让她永远留在岛上。这也是我竭力反对你们勒索的原因之一。”
“她根本就不知道这座岛的位置和路线,一路上的迷药是下假的吗?”
洛长行一字一顿:“为了大家的安危,我不能冒险。”
琅天也跟着凝肃:“你知道寨里的规矩,不横推力压,不欺侮妇孺,简丹砂她什么都没做过。”
“你现在跟我讲规矩?”洛长行反问,“这事到底是谁起的头?从你坏人喜事开始就已经坏了规矩,犯了大忌。”
琅天不觉烦躁起来,负手在屋内踱着步。
“琅天,这个时候,你绝不能心慈手软。”
“我知道!”他不是心慈手软,绝不是,只是……自他知道简丹砂要逃婚的那刻开始,他就明白自己犯了大错,却始终不愿承认,他不愿简丹砂因他而死,偏偏又找不到借口。
“当初,你执意要劫走她的时候,为什么就没有想过会有今天。既然错了就应该去承担后果。你好好想想,明早我们就出发。”
“不用,你说得对,”琅天闭起眼睛,再张开,“简丹砂,我不会让她活着回到陆家……”
突然有人来报:“歌辉一个人带着简姑娘强行出岛了!”
两个男人都是一惊,洛长行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
歌辉!
歌辉在琅天他们离开后,就潜入简丹砂的屋子,下迷药将她放倒,然后偷偷穿过岗哨,把人丢到小船上,在小船上行驶了整整一夜,靠上了渡头。
“喂,起来了。”歌辉用脚踢着简丹砂,堆叠了一肚子的怨气,叫醒她的方式丝毫不客气。下船后歌辉押着简丹砂在驿站上买了一匹马,然后两人一骑,一路疾驰。
简丹砂又被歌辉喂了让人发软的药,如一摊水般倒在歌辉的怀里,颠着簸着就要从马上滑下去,又被歌辉及时拽了回去,如此反复,根本不知怜香惜玉为何物。
简丹砂都怀疑她是不是故意这样折磨自己。
两人行到一小村镇,歌辉轻车熟路地摸到一座小石屋,把简丹砂从马上抱下也不怎么费力。
应门的是个极年轻的男子,长得斯斯文文,裹着青布头巾,一副竹竿身材,弱不禁风的样子倒衬得歌辉更有男儿的英武之气。
“就是她么?”他的目光在简丹砂身上来回梭巡。
歌辉直接将人放在炕上:“没错,把人交给你了。你们尽快上路。”
一路上一直沉默的简丹砂终于忍不住问:“你要让这个人去救你的兄弟么?”
“他?”歌辉嗤笑一声,“打个响雷都能把他吓得屁滚尿流,指望他?”
青巾男子讪讪一笑。
简丹砂不解地看着歌辉。
歌辉坐下来,替自己倒了杯茶:“事实上,除了小甲,其他人都没有被抓,是我让他们暂时不要回岛上。而小甲,我也不打算去救他。”他们若去救人,这一来一往,难保不泄露了行踪,暴露了碧江岛的位置。这也是为什么她将众人散开,分别上岛的缘故。
简丹砂瞧着歌辉得意的笑容蕴着一丝决绝:“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故意骗你的大当家,难道就是为了找理由把我从岛上带出?”
“看不出来,你这样的富家小姐,倒一点不草包。你猜得一点也不错。”歌辉略怔了怔,便痛快地承认了。
歌辉与陆子修对局的时候,就隐约嗅到了危险的气息。然而她自诩聪明,又胆大妄为,还是决定去简家试一试。他们前脚刚走,后脚那负责送信的乞丐就迫不及待拆了信来看,这让歌辉心生警惕,格外留了个心眼,才使得他们几个能趁乱逃出。
收买全城的乞丐,动用到大批官府的人脉,陆子修煞费苦心,几乎是倾一城之力来抓他们。这才让歌辉意识到了自己的鲁莽,她后悔自己没听长行的劝,居然天真地以为就凭他们四个能从陆子修手里讹到赎金。
真是大错特错。
“我们不该把你掳来,这是一错,掳了你却不杀你,这是二错,杀不了你还去问陆子修索要赎金,这是三错。一切的源头都是因你而起,你对我们来说,实在是个祸害,我不能留你。可是我看出来了,陆子修绝不是省油的灯,你若继续这么杳无音讯下去,他也不会善罢甘休,只怕总有一天找到咱们的老巢,端了我们的老窝。”
她把弄着手里的茶杯:“你说我们该怎么办呢?这实在是个两难的难题。于是我想,倘若你并不是被人掳劫,而是与人私奔了,是不是就简单多了?”
简丹砂瞧着歌辉突然逼近的眼眸,心中惊悸:“所以,你要这个人带我走,制造我私奔的假象?”
“错了。是你简二小姐不甘于被逼婚,收买了几个到处流浪的小混混,制造被强盗劫走的假象,好掩盖私奔的真相。几个小混混趁机想要敲陆家一笔,假意说简二小姐在他们手里。没想到事情闹得这么大,他们慌了,甩手不干了。其中一个不慎被抓到了,说出了实情,剩下的几个四散逃了,再也不会出现了。”
简丹砂摇摇头:“这个故事太可笑,你认为会有人上当?”
“有什么可笑之处,就我所知你在简家本就不受重视,在外头做了些什么,勾搭了些什么人,哪个会注意到?我告诉小甲他们,万一失手被抓,就说出这段‘真相’。这陆子修千算万算,也算不到我会留了这么一手。如果没人把你交出去,那么小甲的话就有七成真。如果有个什么人在别处看到你简二小姐安然无恙,还和个男人在一起,那么就成了十成真。陆子修也不会咬着我们的人不放。既然没有什么强盗勒索,小甲至多是个行骗的罪责,刑罚也可轻些。”
“只要我被找到,这个谎话不攻自破。”
“你确定你会被人找到么,你确定陆子修还要你么?陆家好歹是有头有脸的人,却被你们简家一再打脸,他们还要顾念什么,只怕宁愿你被人劫走了。他之前为了混淆视听,又故意放了诸多流言,随便拣个版本将它坐实就是。而你,这个名门小姐与人私奔,还有脸回来么?”
面对歌辉的咄咄逼人,简丹砂想到的却是另一件事,她本来就是离家逃婚,若是她这次能够逃脱,确实不会再回江宁,也不会去找陆子修,虽然不是因为歌辉所说的原因,可是结果是一样的。难道她真要背下与人苟且私奔的恶名?
歌辉抛给青巾男子一点银两:“你赶快动身吧,外头的马就给你了。”
“明白,沿路我都会高调一些,留下这位简二小姐与一个男人私奔的蛛丝马迹。”青巾男子
“用得着高调么,她这样一个人和你这样一个人走在一起,要别人不注意也难。这药效能持续三天。三天过后,你听到陆子修为了救她不惜动用官府的力量,怕了、孬了,在客栈自己溜了。”
青巾男子嘿嘿一笑:“我有那么孬么?”
“你就得那么孬。好了,就说到这,我现在就走。你可别把事给办砸了。”
“请等一下,”简丹砂出声拦她,“你刚才说我在简家并不得势,那为什么偏要绑架我?”这一直是她心中的疑问,“是不是——与我姐姐有关?”
“这个重要吗?还是顾好你自己,想想将来该怎么办才好。”
“将来,我还有什么将来?先是被你们掳劫,现在又被你们毁了清誉,也许今生都回不得家、嫁不得人,我与你们无冤无仇,根本搞不明白我到底是怎么卷入这场风波的,事到如今,你也不愿给我个真相。”因为药物的关系,简丹砂这话说得气若游丝,更添了几分凄凉之意。
歌辉的目光闪了一闪,到底还是拧身去了。
“歌辉……”简丹砂勉强起身追了几步,又软软倒下,眼睁睁看着歌辉离去的背影。
“啧啧,好好一个小美人搞成这样,真是让人怜惜。”一双手将她扶起来时,溜过她的腰线,抚上她的背脊。简丹砂一震,不想这个看着文弱的男人,比想象中强壮,不管她怎么挣扎,就是挣不过这双手的禁锢,不一会儿就气喘吁吁,一张脸红如丹霞,更是让青巾男子对方垂涎。
他咧嘴一笑,将丹砂抱到炕上,一把压了上去:“都说这一带的江匪,杀人越货,无恶不作,我看也就这样。毁个假清誉算什么,真要坐实了岂不更好。”
他抚着丹砂光滑的脸颊,对着丹砂的耳朵调笑呵气,豆丁大的眼睛里淌出令人恶心的贪欲。
简丹砂骇得连尖叫都叫不出,恐惧与绝望漫过了全身,颤抖着不断捶打踢动。
青巾男子却从这份挣扎中起了快意,一把火已经烧进了眼睛里,他狠狠压在丹砂身上,扣住她软绵绵的手臂,闭着眼在丹砂的身上死命蹭动起来。
简丹砂在那一刻僵住,脑袋一空,发狠咬了上去。
青巾男子大叫一声,反手甩了丹砂两个耳光,豆丁眼中迸出狠厉之色,抄起桌上的抹布塞进丹砂的嘴里。
“你再咬啊,再咬啊!”再要欺上,破风声中,他“啊”地大叫,整个人跳起来,才扭过头去,又一记鞭子甩来,给他的脸上添了道血口子。
“我可让你动她?”
眼看着就要吃第三鞭:“住手!你,啊!疯了……啊!”随手抄起什么就往歌辉砸。
歌辉的肚子吃了一记烛台,柳眉倒竖,鞭子一下接着一下,抽得青巾男子跟着满屋子的锅碗桌椅一起乱跳。他“哎哟喂”地叫着,情急之下抱头躲进桌子底。
“姑奶奶饶命!饶命!”
“就凭你也敢糟蹋人,狗东西,还不快滚!”
“我,我滚,饶命饶命!”
青巾男子连滚带爬地逃出屋子,岂料歌辉鞭子一卷,又将他卷了回来。
“怎么,急着去报官么?还是要去找陆家?”
“不,不……”
“我再费唇多提醒你一句,把我们卖了,这简家小姐给救回去,就凭你今天做的,会有好果子吃?不把你大卸八块才怪!”
“是是。”这青巾男子的头巾早就被抽飞了,一双手颤颤护着披头散发的自己。
歌辉呸了一声,收走他怀里的银子。鞭子一松,便忙不迭地逃了。
歌辉揉着疼痛的腹部,猛吸了几口气,收好鞭子去看瑟缩在一角的简丹砂,刚按上她发抖的肩膀上,就被她反手打了一下。虽然软软地没有多大力气,但实在太出人意料,歌辉一个不稳后腰撞上了桌角。
“你疯了不成?”她痛得皱起眉头,勉力撑住桌子。
简丹砂还禁不住地在发抖,下颌微微抽搐,眼泪悬在发红的眼眶上,欲落未落。她什么也不说,瞪得歌辉也有几分心虚。两人就这样对视着喘息,简丹砂慢慢平复下来,歌辉额头上的汗却多得不正常,她捂着腹部急喘着气,刚要站起就倒了下去。
简丹砂缓慢地从炕上爬起,先是拍了拍歌辉,见她没有任何反应,便小心翼翼地翻过她的身子,就见她的腰带上渗出了一点血渍。她将歌辉的衣服解开一点,看到胡乱缠裹在腰腹的白布已被染红了大半。
简丹砂倒抽一口气,显然是歌辉之前就受了伤,刚才的打斗碰撞加剧了伤势。
可是顶着这样的伤她居然也能撑船骑马,还要顾着她这个包袱,从碧江岛到这里一路上面不改色,难道一直是强忍着?
简丹砂心中不禁也升出一丝钦佩。
这是多少男人都不如的。
歌辉万万也想不到,自己会栽在这个地方。她倒下去前的念头就是“果然好心没好报”,她回来做什么?她又救这女人做什么。她这一倒,简丹砂势必逃了,苦心布的局付之一炬。
可是没想到她睁开眼,还瞧见简丹砂坐在那,而她自己被重新裹了伤口。
“你怎么没有逃跑?”腹部火烧一样的疼,她嘶着声要坐起,没想到被简丹砂用小刀顶在了脖子上——那把她自己贴身带着的小刀。
歌辉被迫昂头,见简丹砂拿刀的手还有几分发抖,冷笑一声:“你觉得是你的刀快,还是我的拳脚快?”话音刚落,便敛去了笑容,除了腰腹上的伤,她浑身软绵绵的,提不起力气。
“你忘了那个药了,刚才趁你晕倒我也给你喂了一些。我们现在是半斤八两。”顶着的刀刃在颤颤巍巍中再往前送。
歌辉镇定地问:“你就这样报答我?”
“谈何报答,如果不是你,我也不会沦落至此。”
“那么,你想怎么样?”
“我问你,琅天是不是认识我姐姐雪宛?”
歌辉轻轻一哂:“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刀尖又深了一分:“你知道的!”堪堪就要刺破皮肤,只要轻轻一转便能剜出一朵血腥之花。
歌辉避而不答:“愚蠢,你错过了逃跑最好的时机。”
“如果我走了,恐怕一辈子也找不到答案了。”
歌辉眼神复杂地看着她:“你倒是姐妹情深。”
“你没有看到我姐姐的死状,生前她是怎样美好的一个人,任谁看到了都会震惊、会痛惜,会想要查出真相。”更因为姐姐雪宛是离奇地死在结婚前夕,幸福明明触手可得,为什么要自杀?如果不是,又是谁要害她?之后简丹砂被逼婚,再到逃家、遭劫,一切天翻地覆。雪宛的死是所有事情的源头,她不能不介怀。
“好啊,你有胆就刺吧。你既然要威胁我,就不要给我包扎伤口。”
“你宁死也不说,是不是要维护琅天?姐姐的死是不是和他有关?”
歌辉紧紧抿着嘴,两个人的目光对峙,一个迫切热烈,一个冰冷深沉。
就在尖刀刺破歌辉喉咙的那刹那,简丹砂收回了刀。
她的确下不了手,这到底是一个温热的躯体,一个鲜活的生命。如果她的心够狠,更冷,也不会在简府任人欺凌了十八年。
歌辉摸了摸脖子,轻哼一声:“我就知道。”
“你不是也没有杀我。”简丹砂站起身,将刀放在桌子上。
“咳咳……”歌辉牵动了伤口还笑得出来,“那不是我没胆量,也不是我良心发现。而是我想通了,一个人说话的分量不在于是真是假,而在于有没有人去听,是什么样的人去听。你即便真的知道如何上岛又如何?以你现在的身份与处境,你说给谁去,谁又会相信呢?”
简丹砂反问:“你又为什么非要强装冷硬?你并不是铁石心肠,也不是你自己所说的那样冷酷狠绝。否则,你为什么要折回?大可以不管我的安危一走了之。”
“身为女人,我可以做那掳掠之事,却绝不能容忍男人奸淫。”
“同为女人,你就该明白我此刻的心情。”
歌辉沉默下来,就是因为之前简丹砂的恳求让她动了恻隐之心。
对于简丹砂,她并不是毫无内疚之情。她把杀简丹砂喊得最响,可是真要动手又有些迟疑。她嘴上虽然不说,可是也承认这件事从头到尾简丹砂最为无辜。要说罪孽也不过是因为她是简雪宛的妹妹,是陆子修新的未婚妻。若不是琅天为了报复意气用事,而她自己负气逞能,事情也不会闹成这样,也不需要牺牲简丹砂来保全他们碧江岛。
瞧着简丹砂的眼睛,歌辉扭过头去,幽幽道:“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认识的。可是有一阵子,琅天总是往碧云寺跑,我们才知他爱上了你姐姐。后来他甚至乔装混进归来山庄当过一阵马夫。你也知道你姐姐在归来山庄做客了多久吧?回来之后,琅天就说寨里马上就会有压寨夫人。他兴冲冲地跑出去,却是怒气冲冲地跑回来。”
简丹砂的心一跳:“是什么时候?”
“你姐姐死前的几天。”
简丹砂立刻顿悟:“那天偷偷溜进来的贼人是琅天?是他毁了姐姐的嫁衣?”
“不错。”
“那么……”
“不是,”歌辉知道她要问什么,一口否定,“我从未看到琅天爱一个人爱得那么深切。”
“正因为爱得深切,姐姐要嫁人,他便因爱生恨。”
“我们本就是土匪,你姐姐要是不肯,抢回来也就是了,就像你一样。何苦亲手毁了自己的最爱,自己折磨自己。何况那人是琅天。”
“可是姐姐的死一定与他有关。”
“我只说我知道的,我可以知道琅天是怎么想的,却一点也不了解你姐姐。我最不能理解的便是——她得到了琅天全心全意的爱,不但弃如敝屣,还用这样残忍的方式回报他。若不是如此,他也不会发了疯把一切归咎给别人,不惜抢了你来报复你们。要怪就该怪你的姐姐。”
“这怪不得姐姐。她是什么身份,他琅天又是什么人?怎么配得上姐姐!”
歌辉切齿道:“是啊,你们都是高高在上的高贵之人,我们这些强盗又卑劣又无耻。可是身份有贵贱,感情有么?她若是无意于琅天,就让琅天死了心!一次次地给他机会接近算什么!全是他自作多情么?”
气氛又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简丹砂缓和了口气:“所以,要找到真相,只有去问琅天?”
“你觉得他会告诉你么?”
简丹砂站起来:“只有回去了才会知道。”
“哈,你居然还想回去?”
“不是我想,而是我不得不。我已经预感得到琅天长行他们就要到了。”
歌辉按住伤口:“预感?”
“我虽然没见过什么强盗土匪,但是你的聪慧和智谋不亚于一些老奸巨猾的大老板大商人,我很佩服。可是这样,你却还不是寨里的军师。为什么?”
“因为长行比我更有才,更聪明,也看得更长远。”说到这,歌辉停下来瞅着简丹砂,她已然明白了简丹砂的意思。
她撑着桌子试图站起身,一阵笑声从屋外响起:“没想到丹砂姑娘更了解我。”洛长行率先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面色深沉的琅天。
琅天和洛长行生怕节外生枝,找到了人就立刻带回了岛上。还没听完整件事情的经过,琅天就耐不住地来回走动,听到最后,他终于忍不住跳起来:“好,好,居然拿这么大的事谁诓骗我们!你眼里可还有我这个当家?”如果不是歌辉还虚弱着,只怕他就扑上去拽紧她的衣襟,把她摔翻到地上。
歌辉无力地靠着墙,扭头不去看他。
“你真不管小甲的死活了?”
“为什么不能?小甲被抓是他无能。焚香盟誓的那刻起,我们就明白自己干的是刀头舔血的买卖,会有什么代价会有什么风险,小甲当然也有这个觉悟。我们不能因为他一个人,而连累了岛上其他人。”
“可是那个人是小甲!你怎么忍心!”
“他是我的弟弟,岛上的其他人就不是我的兄弟了么?”
“你这个女人!”琅天一拍桌子,面上的肌肉绷得紧紧的,额上的青筋突突地跳着。
歌辉苦笑着:“这时候,你倒还记得我是女人。”
洛长行压住琅天的肩膀:“如果不是为了你,歌辉何必要这么做?难道最该反省的就不是你这个做当家的么?”
“是谁信誓旦旦说一定把赎金带回?当初我就是信了她,我……”琅天努力压制着胸口的一股闷气,可是越压制越是愤怒。
“那这件事你要谁去做?二当家?还是说你要亲自对付陆子修?你是他的对手么?”歌辉冷冷反诘。
这句话登时刺痛了琅天,他紧扣着桌沿,横着眼狠狠相视。
“你想要赎金,并不是受了我和二当家的刺激,而是想看着陆子修憋屈的样子。可是你赢得了他么?你大可以问问她——”歌辉一指简丹砂,“他陆子修要有家世有家世、要财富有财富、要才学有学识,你能赢他什么,两斤横肉么?”
“好了!”这回洛长行斥责起歌辉,“这个时候还要窝里斗么?一个个都被嫉妒怨气冲昏了头,真要把你们推到江里醒一醒么?”
琅天霍地站起:“我就赢给你看。”一把抓起简丹砂,将她拽走。
“琅天!你浑蛋!”歌辉激动地起身,被洛长行按了回去:“还嫌自己伤的不够么?”
“这点伤算什么?”
“我说的不是你腰上的,而是你心口上的。你迫他索要赎金,是为了帮他树立威信,你自告奋勇代他前去,是怕他有危险,你偷偷带走简姑娘,是怕他做错了决断,这些琅天可曾领情?他是揣着明白当糊涂。”
歌辉咬着唇,缓缓坐下。
“就因为她是那个女人的妹妹,就被他另眼相看,我在他身边那么多年,他偏偏熟视无睹。果然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洛长行叹着气道:“他不过说的气话。若是对你的话一点不在乎,又何必那么大的反应。你还不知道他么,最是色厉内荏。正因为她是那个女人的妹妹,才更不会做什么。”
洛长行的话一点也不错。琅天把简丹砂强带回屋子,凶神恶煞地一路招摇,踢个门动静比谁都大,把简丹砂按到床上,才撕开她的衣襟,就被她一个动作刺破了凶狠的皮囊。
简丹砂攥住琅天脖子上的银链,勾到自己眼前。
琅天扯着嘴角,笑得实在难看,按住她的手:“怎么,你倒迫不及待了?”
简丹砂仔细审视狼牙上的花纹,轻轻地说:“我见过一样的狼牙,一样的纹路,穿成项链。在姐姐的遗物里。”她以前只看到琅天脖子上挂着银链,但从没仔细看过银链下垂挂着的狼牙。
琅天僵在那里,很快又恢复了厉色:“怎么可能,呵,我亲眼看到她把它丢到火盆里,烧了。”
简丹砂目光盈盈闪动,凝望着琅天的眼睛:“有时候看到的未必是真的。”
“你已经知道了?是歌辉?”
“道听途说怎么做得了准。”
“你确定是一样的狼牙?”
“我确定。”
“两颗狼牙是小时候我和阿爸一起制伏恶狼后留下的,上面的花纹是阿娘刻的,我把其中一颗解下来,重新编了绳子送给她。”
松开对简丹砂的钳制,琅天闭一闭眼,将思绪流回他最不愿去想,却总是要想起的那段日子。
“她为了骗我放她离开,说要给她半个月的时间,让她和家人道别。我信了,放她离开。可是她没有依约出现。我夜探简府的时候,她就坐在火盆前,烧我送她的狼牙项链。她看到我吓了一跳,火光那么亮,她的脸却是从未有过的苍白。她抖着身子,只是抖着声让我‘别过来’,她那样害怕,害怕到连高声喊叫的勇气都没有。她竟怕我……也是,她若叫了人来,她自己的名声也就全毁了。”
简丹砂沉默着听下去。
“我斥责她骗我,要她履行承诺,强带她离开。她哭了,甚至跪在地上,求我放过她,她发着抖,哭得一抽一抽的。你能想象那场景么?”
紧攥的拳头爆出了青筋,纠结的眉峰不停抽动着,琅天的面上涌出恨意,他冷笑着闭起眼,再张开,空茫茫的只剩一片惨然。
“我一心待她,只换得如此。”
“不是什么事都有回报的。”
“你忘了,我是强盗,只有我抢别人的,哪有人能夺了我的东西就一走了之的。”
何况,那是他的心。
“你给了她不想要的东西,却求她回报你要的东西。果然是强盗。”
“是你姐姐骗我在先!”
“她不骗你如何脱身?她自小被捧在手心里长大,没吃得半点苦,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有爱她的未婚夫婿,有锦绣和满的未来,她嫁与陆家只会更幸福。难道要她抛弃这些,和你躲到这岛上来,吃这粗粮,睡这土炕,做强盗的老婆么?你把她带回岛上,没人听得懂她的琴音,没人和她对弈,你是让她拿锄头还是抗刀枪?琅大当家!你真的爱她么?”简丹砂厉声质问。
琅天扣着简丹砂的肩膀:“呵,有钱又怎么样,大户人家又如何?她不过是被人绑了手脚,束在叫‘名门闺秀’的牢笼里。她爹娘要她做什么她就得做什么,亲事不是她自己挑的,琴棋书画没有一样是她自己要学的,全然没有自己的意志。她若真的幸福快乐,为何那么寂寞、为何常常叹息、为什么只是自己放个孔明灯就开心成那样。你可曾见她为了生火蹲在灶旁不愿离开,可曾见过她脱了鞋袜在溪水里嬉笑着跑跑跳跳,可曾见过她因为不会为人包扎而急得落泪?”
不曾。这是她想也未想过的简雪宛。
琅天的每个字都在叩问着简丹砂,敲打着她的心。是姐姐在琅天眼中不同?还是琅天发现了她的不同?抑或是,姐姐愿意在琅天面前变成另一个人。简丹砂有些微的茫然。
“我是碧江岛的大当家,有大把的女人可以去爱,何以缠着一个不懂世事的黄毛丫头?我力排众议,冒着天大的危险要把她带回,就是决意爱她护她一辈子。”
“可是结果呢?姐姐拒绝了,害怕了,她要的不是自由,不是那种生活,不是你的爱。”
琅天一字字道:“在那天之前,她从未说过不愿意。”
“你不甘心她骗了你辜负了你,所以,你毁了她的嫁衣泄愤?”
“是。”
“她的灵堂也是你潜入破坏的?”
“是。”
“你恨姐姐,你恨简家恨陆家,所以把我劫来,不愿他们好过?”
“是。”
“所以,你杀了她?”
琅天捏着简丹砂的肩膀,越捏越紧。
“不敢承认么?”简丹砂无畏地昂起头,直望进琅天的眼睛里。
“没有做过的事我为什么要承认?”
“那你告诉我,姐姐有什么理由要自杀?她已如愿摆脱了你,婚期在即,我不相信她会为了陆公子那几句流言蜚语就自杀。是不是你之后还对她做了什么?”
“你根本不了解你姐姐。你们所认识的,不过是戴着简家大小姐面具的她。她根本不爱陆子修,也许她是想借着我摆脱那段令她厌恶的婚约,后来没想到我是认真的,她害怕了,打退堂鼓了。”
简丹砂摇头:“这太可笑了。你见过姐姐为了给陆大哥生辰之前纳一双鞋,不眠不休么,你见过姐姐每次都换上白衣去见陆大哥,就为了陆大哥曾经一句‘你穿白衣’很好看么,你见过……”
琅天断喝:“那又如何!她不爱陆子修,这是事实。她要嫁他,是为了婚约,为了陆家光鲜的名声和财富,为了不让家族蒙羞。”
“你认为姐姐不爱陆大哥,一如你以为姐姐爱你一样。”
这话无疑抓住了琅天的痛脚,他的脸色愈发难堪。
他伏在她的耳边,恶狠狠地说:“其实你已经有答案了,你知道答案是什么,却不愿意面对。”
是的,简丹砂已隐约在心中勾勒出了自己的答案。
关于姐姐死亡的真相如一簇火光隐隐绰绰,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可是靠近了又灼热得让人缩回手来。
她抬起眼,琅天的脸还悬在她的头顶,喷着灼热的鼻息,粗眉高颧,没把又黑又圆的眼睛沉淀出成熟世故,倒把张狂与戾气赤裸裸地坦在脸上。他冷笑的时候,够冷峻够残忍,可是真心笑出来时眉一弯唇一扬,眼窝凹出两个小坑,又微微带着点孩子气。
这个将戾气和孩子气混合在一起的男人,很能让女人心动。可是,也不过如此了。十个琅天也抵不过一个陆子修。姐姐怎么可能会因此而舍弃陆子修?她从十岁的时候就开始盼望嫁给陆子修的那一天。
怎么可能!
简丹砂神色一凛,攥紧琅天的衣襟。
“琅天,你给我听着,你不准把你和我姐姐的事说出去,尤其是对陆子修……”
大门在这时被踢开。两人都是一惊,琅天率先跳起。
“闹够了就出来,二当家可来兴师问罪了。”
歌辉还被洛长行扶在怀里,牵动的伤口还在抽痛,伸出的脚却是狠劲十足,不愿两人暧昧的画面刺痛了双眼,扭头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