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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死得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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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无昭临走前, 去了趟思政殿和嘉宗皇帝道别。

    大太监总管赵曲笑着带他进去时,太子也在。

    皇帝似乎正在发火,面带愠色地站在书案后, 冷眼看着太子,太子则是垂着头立在下首, 瞧着脸色不好。

    陆无昭没看太子一眼, 熟练地摇着轮椅, 径直朝陆培承而去。

    他停在太子身边,冲身穿龙袍的男人揖手,“皇兄。”

    陆培承见他来, 脸色稍缓,“阿昭来了。”

    太子听到身侧的动静,眉心微微动了动, 眼里闪过厌恶和不甘。

    “小皇叔。”太子侧过身, 仍低着头,朝陆无昭行礼。

    陆无昭神色淡淡,“嗯。”

    “阿昭今日来是……”

    “皇兄, 臣弟在宫中住了许久,该回去了。”

    这便要回去了?

    倒也是, 陵王每年的八月进宫小住都是只住个五六天,今年算起来, 已经在宫里留了七日了,是有些久。

    只是想起不久前底下人的回禀, 陆培承微挑了眉, “朕听说阿昭今日找了些宫人到怜芳宫去?”

    陆无昭抬头,目光直视嘉宗皇帝,并不躲闪, 他坦然地点了点头,语气漫不经心,“嗯,突然觉得有些冷清。”

    陆培承的目光中渐渐露出疑惑,“……冷清?”

    这还是头回在陵王嘴里听到这个词。

    冷清……这不一向是陆无昭最喜欢的吗?

    他最是嫌烦、嫌吵,任何人靠近他多讲一句话,都有可能被他那条无情的鞭子抽退。

    陆无昭抬手,手肘架在轮椅扶手上,手指轻轻点着太阳穴,仍是一副懒散的腔调,“只不过臣弟又后悔了,所以又将那些人遣散了。”

    “哦?为何?”

    此举有些太随意,以皇帝对于陆无昭的了解,他不是这般随心所欲之人,当然,有些事还是会随心而为的,比如想如何办案就如何办案,想得罪谁就得罪谁。但……他从不会无缘无故突然就改变了主意,更不会想一出是一出。

    这样的未知的、不受控制的陆无昭,叫皇帝有些烦躁。

    就连太子都忍不住侧过头,正眼看他。

    陆无昭像是没瞧见二人的惊诧,平静道:“既然要走了,那些人留在怜芳宫也是无用,待臣弟出了宫,昭明司还有诸多繁杂的事务等着料理,怕是便不觉得无聊了。”

    太子了然,又将视线收了回去。

    他心底冷嗤,残废到底还是残废,吃喝玩乐样样沾不得,人生还有何活着的乐趣?不用料理司务,便无聊得不知所措,真是可怜。

    陆培承却是若有所思,转了转手上的扳指,“朕忽略了,这些年,阿昭的确忙碌了些……”

    当年叫昭明司交给陆无昭,一是因陆无昭是他最信任的弟弟,毕竟是自己一手栽培,陆无昭的能力和聪慧连他自己都羡慕,交给他最合适不过。二则是他需要一个信得过的人去帮他做一些不方便做的事,不仅需要替他担些骂名,还要不会对他心生怨恨。

    这些年,陆无昭做得很好,一切也都在他的掌控之中,思及弟弟的劳碌与奉献,陆培承为人兄长的友善和关爱短暂地回来了点。

    陆培承温声道:“阿昭若是觉得无趣,朕可以替你寻些乐事来,供你消遣,司中事务不急在一时。”

    太子想起不久前发生在怜芳宫的事,心里暗忖,乐事?呵,陵王喜欢的乐子可不是常人会喜欢的。

    陆无昭淡声拒绝,“多谢皇兄美意,不必了,臣弟一日不回昭明司,便闲得难受,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

    陆培承:“……”

    陆无昭继续道:“这大概就是天生的劳碌命吧。”

    陆培承一时不知道弟弟这番话是在开玩笑还是真心话,他更倾向于后者,因为“陵王讲笑话”,这件事本身就十分像个笑话。

    “好,你开心便好。”

    皇帝又简短地关切问候了几句,陆无昭皆是一一回答。瞧见自己带出来的弟弟如此出息又听话,陆培承的心里愈发舒坦。

    余光瞥到不成器的太子,心里的满意又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无名火和可惜。

    若是陆无昭是他的儿子就好了,聪明又听话。

    而不是像太子一样,愚不可及又不服管教。

    陆培承突然将手中一份奏折递给陆无昭,“阿昭,烽州大旱,灾民遍野,朕已下旨,减免烽州及周边的徭役和赋税,但朕仍想派人前去派发赈灾粮与赈灾银,依你看,朝廷应该派何人前去?”

    陆无昭接过奏折,却是没直接回答。皇帝问他这话的时候,他就感受到了太子朝他投来炙热的目光,似乎是想将他生吞活剥,既然太子这么关注这件事……

    陆无昭转头看向陆之泽,“太子是何想法?”

    陆之泽没料到陵王会突然将这个问题踢到自己这里,这个问题他已经将答案告诉了父皇,而后父皇大骂了他一顿。

    太子不甘心,虎视眈眈地盯着陆无昭瞧,“孤认为不该派人去。”

    上首位的皇帝突然冷哼一声。

    陆无昭不动声色,“哦?为何?”

    太子理所当然道:“灾区情况已经稳定,只需将粮食和银子按照往年惯例,一级一级下发即可,没必要兴师动众,特意派人走一趟。”

    陆无昭还未开口,皇帝却又训斥道:“为君者当有仁心!一级一级往下发?你说的轻巧,你可知朕拨的这些银款,到达烽州时能有多少剩余?水过地皮湿,那白花花的银子每过一处便会被人褪一层皮!”

    陆无昭平静如初,冷眼看着父子二人争吵。

    仁君吗……

    陆无昭垂下了眼。

    也不知这“仁”究竟是流于表面,做给人看的,还是当真发自本心。

    陆培承还在继续斥责:

    “你猜猜这灾情会不会好?你猜猜到时候百姓会说朕什么?!啊?!”

    “朕看你就是日子过得太安逸了,对于百姓的贫苦和官场的腐败是一点都不清楚!”

    太子被驳斥地哑口无言,面色发青。他辩驳道:“那不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将那些暗中捞钱的官员一网打尽……”

    “糊涂!”

    皇帝要被这个蠢太子给气死了。

    陈皇后也是个聪慧的女子,陆培承自认也不差,怎么会生出这么愚蠢的儿子!

    “水至清则无鱼。”

    陆无昭突然淡声说道。

    陆培承转过头,“阿昭!你说说!”

    陆无昭抬眸,唇角微勾,“皇兄,依臣弟看,您派谁去都可以。”

    陆培承不解,“嗯?谁都可以?”

    “谁都可以。”他说。

    陆无昭懒散地坐在轮椅上,手指微动,随意翻了翻折子,眼皮微垂,只淡淡扫了两眼,便不感兴趣一般,随手又将奏折扔回了桌上,一副漠不关心的模样,“只要别派我去。”

    谁都可以去,唯有他不想去。

    陆培承微眯了眼,盯着陵王瞧,半晌,突然笑了出来。

    “阿昭啊阿昭。”

    陆无昭低下头,也笑了,他轻声说:“皇兄,你知道的,臣弟不喜欢不见血的差事。这种事,我不想管。”

    这种温和的、安抚人的、极容易做出功绩的差事,陆无昭没兴趣。

    这种充满怜悯与同情的、充满温度的事情,陆无昭没兴趣。

    他的语气很轻,带着诡异的冷森,听得太子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真是无情啊,太子不禁想,陵王莫不是一天不杀人见血就浑身难受?

    “小皇叔,灾民……您不管?”

    “为何要本王管?”陆无昭疑惑道,“那是他们自己的灾祸,与本王何干?随便派个人去便是了,将东西送到,很简单的差事,毫无难度,自然是派谁皆可。”

    “人是必须要派去的,人选无所谓。至于东西送没送到……”陆无昭轻笑了声,“只要人到了就够了。”

    “皇叔将此事想的未免太简单了。”太子眸色晦暗,目光闪了闪。

    太子并非没有中意的人选,他私心觉得,必须要说出父皇心里属意的人名,父皇才会对他满意对他放心。

    可太子想不出来皇帝想听到哪几个名字,他又不想这功劳落在不是自己人的手里,于是他只能咬死说,谁也不去。

    听到陆无昭冷漠的回答,陆培承却是愉悦不已,眼里露出赞赏的兴奋的光,“还是阿昭最是招人喜欢。”

    果然,他亲手带出来的人,最像他。

    他教导过的,弱者在遭遇强者的凌虐时,只能忍受。天灾即是强者,天降灾难于烽州,这本是烽州子民该承受的,他们反抗不能,怨不得旁人,只能顺从地接受。

    就像那些畜生可以被他轻而易举地掐死,它们反抗不了,也只能接受。

    阿昭将他的教诲都牢记在心,并深以为然。

    只可惜,这样性子的阿昭,已经无法做统治天下的最强者了,他注定只能是把利刃。他太过任性,太过锋利,太过不将人命放在眼中。

    为君者,当有大局观,当有仁心。有时即便千不愿、万不愿,也要做出样子来。

    烽州是王土,灾民亦是他的子民,他如何能不管呢?他若不管,那百姓要如何看他?

    虽然陆无昭说出了皇帝心底最真实的想法,但皇帝却是不能承认,因为他是明君。

    还是阿昭好啊,可以恣意妄为,还有兄长维护。

    而他自己呢,只能不得不去做一个帝王应该做的事。

    有时候,陆培承真的很羡慕陆无昭。

    可惜,他再羡慕,也无法自己活成那个样子。

    当初他既然选择了要这个天下,就必须舍弃些什么。所以他将最疼爱的弟弟养成了他最希望自己成为的模样。

    现在,陆培承成功了,成功地将陆无昭变成了眼前这个模样。光是看着他,就好像看到另一个自己,也算是圆了自己的夙愿。

    “太子,你该好好向你皇叔学习。”陆培承冷声道。

    太子心有不甘,却也只能屈辱地应下。这话他从小听到大,如今已经听够了,听烦了。

    他摸不透皇帝的心,更加见不得陵王处处得圣心的样子。

    而后,陆无昭婉拒了陆培承一起用膳的邀约,划着轮椅出了思政殿。

    他走后,皇帝的气渐消,太子壮着胆子,问出了自己一直想不明白的问题:

    “父皇,您说过,弱者不需要同情。烽州的人被天灾所败,不管是惩罚亦或是别的,我们只要施舍便够了,犯得着做到这般地步吗?”

    嘉宗皇帝没说话,摆了摆手,叫他也退下了。

    心里却惦记着,还是陆无昭最懂他。

    ……

    陆无昭出了殿门,沿着宫道,一个人孤零零地往皇城外走。

    才刚走过一段不远的距离,赵曲带着人和一顶轿子追了上来。

    赵曲说:“陛下担心陵王殿下不方便,命老奴来送送您。”

    陆无昭没有拒绝。

    从思政殿到宫门,确实有些远了。

    这条路会经过怜芳宫,自然会先路过静熙宫。

    经过静熙宫门口时,隐约听到了院子里有宫女在说话的声音。

    陆无昭忍住了掀开帘子的冲动,闭上了眼睛。

    一路顺利地被人送到了宫门口。

    直到他被自家的护卫推上王府的马车,他才感觉到,自己的呼吸真实存在。

    思政殿,真是个叫人透不过气又恶心至极的地方。

    有的时候,扮演一个人扮久了,当真会后怕、会担忧,自己究竟还是不是自己。

    这样的日子,终究是过腻了。

    若是没有遇上沈芜,那么他替陆培承往烽州走上一遭,死在那边,想想也是个不错的结局。

    他之所以能在这个令人厌恶的世界活下来,活了这么久,也只是觉得,普普通通的一条白绫、一把匕首,死的容易,太叫人不甘。

    烽州是个好机会啊,帮灾民把粮款送到,再惩治些贪赃枉法的官员,若是被人暗杀,那便是再好不过了。

    死得其所,是他一直以来的愿望。

    只可惜,沈芜先一步跟他说,她不想嫁给太子。

    既如此,他会帮她,他会继续苟延残喘。

    陆无昭知道,这一趟从皇宫里出来,便再也不会给这牢笼里的人钳制他的机会了。

    希望一切还来得及,希望沈芜的愿望他可以帮她达成。

    等帮她摆脱了太子、得偿所愿,到时候,他若是离开这个世界,也再无遗憾了。

    马车渐渐驶离宫门,陆无昭懒洋洋地往后靠,他今日身上穿着的是沈芜那晚穿过的那件。

    他还没舍得叫人洗。

    身上属于那个明艳动人的女子的味道已经淡得几乎闻不到,但陆无昭依旧心情很好。

    “殿下……今年……陛下没有为难您吗?”孟五坐在马车一角,见主子神色略有疲惫,担忧问道。

    又是一年过去。

    每年怜妃忌日,陵王都会回宫小住,这会是陵王身边的守卫最松懈的时候,也是他在宫里最久、最容易被绊住脚、最不容易被放走的时候。

    每年皇帝都会找各种理由,要陆无昭留在宫里久住,这不仅是因为皇帝超乎常人、几乎病态的占有欲和控制欲在作祟,也是因为要确定陆无昭是否变了心,皇帝需要时间来考验他。

    “还好。”陆无昭面色淡淡。

    今年的题倒是格外简单。

    陆培承是个将名声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的人。

    他此生唯上心两件事,一是对所有物的掌控,二则是要维护他在旁人眼中的形象。

    陆无昭是活在这世上的人中,最了解他的人。

    皇帝问赈灾该派谁去,却不是真的在问,他并不真的希望陆无昭给出一个具体的答案,他在试探,试探这个弟弟是否还乖巧。

    若是乖巧听话,那么便会准许他离宫,若是真的从陆无昭的口中听到了一个人名,陆培承一定会觉得,弟弟不听话了,和旁人有了“过甚”的往来,他竟敢和旁人交好。

    至于赈灾,也并非出自陆培承的真心,而是维护他仁德的名声的必要举措。

    唯有朝廷派人,向受苦的百姓彰显陛下的仁德宽宏和威望,百姓才会对这位帝王俯首帖耳,朝臣也会称颂他,往后就算为君者有了什么不得体的事,众人也会下意识为其开脱。

    陆无昭想,若是某件事牵扯到他,那么承受谩骂的一定是他,而不是嘉宗皇帝。

    嘉宗皇帝只是过于宠爱自己的弟弟,他亦是被那个无法无天的弟弟所牵累了。

    太子蠢就蠢在将自己的野心暴露了出来,这是陆培承最不能容忍的事。

    太子是皇位的继承人,陆培承会好好栽培,但却绝对不允许太子脱离他的掌控。太子若要有自己的主张,那也得等陆培承死了才行。

    “仁”是说说而已,是做给旁人看的,要以假乱真,做足表面功夫,这对于天下百姓来说,也算是好事一桩,毕竟百姓实打实地受到了眷顾。

    尽管陆培承此人心思扭曲,但他做的事的确是惠民的举措。

    这事,说敷衍,也不敷衍。

    做是一定要做的,但派谁去,确实又无关紧要。办好了不一定有赏,办不好也不一定有罚,一切都只看皇帝的心情。

    陆无昭对此没有任何的意见。

    他的确部分赞同陆培承的想法,有些事需要做,不管内心多么不愿,都要做给旁人看。

    他对天下苍生的命没什么怜惜之情,或许所谓的“怜惜”,早就在幼年时,一个又一个鲜活的生命丧生于他掌心下时,就已经被陆培承消磨干净了。

    只是偶尔不清醒时,难免有挣扎,那像是另一个他,被关在心里许久,只有在酒醉时才会跑出来的,满腔皆是无用的仁慈的“他”。

    “他”总是用一道恼人的声音栓着他,叫他别越走越远。

    直到今年,“他”消失不见,沈芜出现了。

    陆无昭有时很厌恶这样冷血的自己,他想,若是沈芜听到他的心里话,不知会不会失望,不知会不会就此远离。

    **

    静熙宫那边,沈芜生了一场病。

    褚灵姝在她耳边念念叨叨,说一定是陵王将病气过给她了,沈芜无奈,她没法反驳,毕竟以那两次他们二人的亲密程度来看,确实有很大可能是陆无昭传给她的。

    褚灵姝见她还笑得出来,气得想拧她的耳朵,“还笑?这么高兴?这是你心上人的病,得了很开心啊?我怎么从前没发现你这么——”

    沈芜捂住她的嘴,打断她,“别胡说,不是心上人。”

    这话可不能乱传,太子那边还没解决呢。静熙宫又是隔墙有耳的,人多眼杂。

    那两次她偷偷摸摸去怜芳宫没有露馅,已经很谢天谢地了,她觉得那事瞒得好,多半是陆无昭在暗中帮忙,保护了她,此时可不能再节外生枝给他添麻烦了。

    眼下阿爹就要回来,她只要把自己的诉求告诉阿爹,再给太子制造点惊喜,让他沾上洗不掉的丑闻,她就自由了。

    褚灵姝早就认定了沈芜对陵王情根深种,闻言一愣,“你别唬我,瞧你这神情,瞧你这荡漾的笑容,不是心上人??”

    沈芜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都与你说了是恩人。不过也可以算作心上人吧,毕竟我心里确实没有旁的男子比他分量更重了,哦,除了我阿爹。”

    褚灵姝有些无言。

    这丫头怕是还没开窍吧。

    怎会有人分不清是为了报恩还是因为喜欢呢?

    这一脸春心荡漾又甜甜蜜蜜的样子,摆明了就是喜欢啊。

    褚灵姝决定试探一下,“我听说陵王出宫了。”

    沈芜微怔,“何时的事?”

    她怎么不知道。

    褚灵姝道:“嗯……前日吧?我记得前日白团在院子里乱跑,差点跑出宫门,当时外头有轿子经过,应当是陛下送陵王出宫的车驾。”

    沈芜神色茫然,“他为何没差人……”

    没差人告诉她。

    不过想想也是,他那天明显是拒绝了她,就算出宫,肯定也不会特意告诉她一趟。毕竟她也不是他的什么人……

    沈芜明白,可是心里仍有点难受。

    “你说什么?”褚灵姝没听清。

    沈芜摇摇头,突然想到什么,眉头一皱,“他病还没好呢,怎么能乱跑……”

    “你就关心这个啊?不想问点别的?”

    比如他何时再回来,比如他走的时候有无给她带话,比如太子前日来探病,陵王听说了没有,又是什么反应,怎么就这么一声不吭地离开了。

    “对啊,他身子没好,昨儿又刚下了雨,你瞧我都病了,他好不容易退了烧,要是再反复了怎么办。”

    沈芜越想越担心。

    “你很担心他?”

    “那是自然,他有头疼脑热的我都会担心。”

    “那我病了呢?”

    “你病了有宫人照料,有皇后娘娘的人关怀,用不到我操心。”沈芜理直气壮道,“殿下身边无人伺候,我放心不下。”

    褚灵姝心道这朋友真是白做了十年,她气得牙痒痒,给陵王又记上了一笔,她酸里酸气道:“你还说不喜欢他?你这话说出来都叫人笑话。”

    堂堂王爷,身边还能没人管了?

    皇帝就差把天下送给陵王了,能让他死了?

    沈芜没办法解释,她总不能说皇帝和陵王之间的关系很复杂,或许有龃龉吧,她只能说:“哎呀,你不懂。”

    褚灵姝气得险些升天。

    “好,行,”褚灵姝不相信眼前竟是真的杵了根木头,刨根问底道,“你就没想过,你这么担心他,是出于别的原因?”

    “你是说我喜欢他?”

    “对。”

    沈芜肯定道:“那不可能。”

    她太过斩钉截铁,以至于褚灵姝也有些怀疑自己的判断,“……怎么不可能?”

    沈芜认真道:“你那些话本我看过了,他要是死了,我不会寻死的,这样怎么能叫喜欢呢?”

    褚灵姝:“……”

    不是这么看标准的!

    她有些无力,舔了舔唇,“倒也不一定非得死……”

    “可你的话本全都是这么写的。”

    全,都。

    褚灵姝看着对方无辜的眼睛,强烈的无力感涌上心头。

    她就好这口,自然看的皆是这类的故事啊……自然还是有别的故事,可是她不喜欢看,自然也就找不到啊。

    “我只是不想看他难过,不想他再受苦受委屈,想以后都陪着他,不是喜欢他。”

    就像前世魂体陪伴他的那些日子。

    如果前世的结局能美好一点,她觉得就挺好了。

    褚灵姝自己好像钻进了死胡同,她的脑子缠成了一堆线团,绕不出来。

    “那你有喜欢过谁吗?”褚灵姝换了个问题,特意强调了“喜欢”两个字,“就是你理解的那个喜欢。”

    沈芜想了想,如实道:“我喜欢阿爹,但我知道这不一样。旁人……没了吧,我不会为了谁去死,永远不会。”

    活着很好,她喜欢活着,喜欢能吃饭能睡觉、说话有人能听得到、能拥抱别人、也能被人拥抱的日子。

    那很美好。

    她说:“阿爹总有一天会老去,若是他不在了,我会好好活着,因为阿爹一定希望我好好活下去,那我就会听话,认真地快乐地过好每一天。”

    “若是殿下不在了,我……我……”她的声音低了下去,眉头微蹙,像是在思索什么难题。

    她许久都没能说下去,她发现自己十分抗拒这个可能。

    眼里闪过挣扎,还有一点难过。再抬头时,已是做了决定。

    眼里有光,像星星,很坚定,很闪亮,叫人一不小心便沉沦其中,无法自拔。

    “我不会再叫他死了,不会再叫他伤害自己,我要他活着,跟我一起,开心地过完每一天。我不许他死。”

    她不能接受再一次眼睁睁地看着陆无昭死去,那种满腔憋闷尽是酸楚的滋味,她不想再体会一次。

    她要他活着,不仅活着,还要高高兴兴地活着。

    褚灵姝久久失语。

    直到沈芜从榻上起身,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才回过神。

    “你做什么?”

    沈芜头也没抬,“我不放心,得出宫去瞧瞧他。况且我在这宫里住的够久了,陪你也陪够了吧,阿爹要回来了,我该回家了。”

    “可你还发着烧呢,别闹。”

    “殿下可以,我也可以,我就病着去找他算账。”沈芜气呼呼道。

    她虽然希望陆无昭能早点回府,但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回去了,铁打的人也经不住这么折腾啊。

    大宫女知春往沈府送了信叫人来接,又将沈芜亲自送到宫门口,看着她上了沈家的马车,这才折回静熙宫。

    知春回来时,褚灵姝还在神游,显然,方才沈芜的一番话,叫她大受震撼。

    半晌,知春听到褚灵姝轻声感慨道:

    “这的确不是喜欢,这明明……是爱吧?是吧?应当是吧?”

    褚灵姝摇摇头,她也不懂了。

    作者有话要说:阿昭的愿望:死得其所

    阿芜的愿望:活着很好,要和他一起开心地活着

    两个完完全全不同的人。所以殿下是一直想死的,前世今世都是一样的,只是没找到合适的机会,不甘心平庸地死去。前世办完了沈家的事,天下太平了,再也没什么奔头了,并不是单纯的殉情,而是真的“生无可恋”。甚至可以说,因为有了阿芜,他才多活了些日子。

    殿下扭曲的人生观要靠阿芜一点点救赎,至于殿下为什么会这么丧气,还有些故事没有讲出来

    下章会甜甜~虽然我还不知道怎么甜,但我保证肯定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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