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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沅还未反应过来, 便被陆昀搀着胳膊,一脸懵然地乘上宽敞的马车。
等进车厢内后, 便见里面已经被人铺好厚柔软的海獭皮裘,坐席旁还放着堆叠整齐的狐氅、刚盛好热水的汤婆子,坐席下还放着驱寒用的小型鎏金熏炉。
沈沅入内后,快就抱着暖烘烘的汤婆子缩在狐皮大氅里,还因着舒适眯起眸。
过雨季后,人儿的面『色』亦是极好, 东坡巾下的巴掌小脸透着雪莹的润『色』,因扮男装,所以脸上也未施任何粉黛, 却给人一种天然去雕饰的清纯。
等陆昀也在车厢内的另一侧坐定后, 沈沅又话音柔柔地问遍:“到底要去哪儿啊?”
陆昀缄默地看沈沅一眼, 只伸手为她拢拢身上的狐氅,他拇指佩的墨玉扳指, 亦随着他的动作嵌进赤红的狐『毛』中。
那些细软的『毛』儿,被男人洒溢出的清浅呼吸左右拨动, 在扫拂过沈沅的下巴,还弄得她痒痒的。
这么简单的一个动作, 却暗蕴着对二人间气场的控制,看似漫不经心, 却又无声彰示着,个人在相处, 占主导的人始终都是他。
陆昀就是这么个,骨子里都透着强势的男人。
沈沅正这般想着,男人英俊的面庞也蓦然往她的眼前拉近几,他漆黑如潭的凤目盯住她的眼睛, 微凉冷硬的食指指弯也突地抵在她下颌的那处软肉上。
带着粗粝触感的拇指指腹,则顺势轻按在她的下巴上。
沈沅的心跳随着他突然的欺近,也猛地跳动几下。
随后便沉阖下眼眸,摆出副任君采撷的姿态。
可陆昀却没有要亲吻她的意图,只意味不地低声道句:“十年前,你的胆子还真大。”
沈沅没想到陆昀用这种方式,是要同她翻旧账。
也想起她年岁小做得那些蠢事,当的她有够不懂事,对陌人也没什么戒备的心思。
沈沅现在再一想起小侯对陆昀的那些报复手段,就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起来。
她约莫着,那的陆昀应当也是她当成一个难缠的皮孩子。
沈沅无地自容地掩饰道:“突然提这些做什么?”
陆昀这松开妻子触感柔腻的下巴,他垂眸看下上残存的泛红指印,幽幽地又道句:“幸好,你当初遇到的人是,不然如果真的碰上什么坏人,你还犯傻地上他的马车,就不知道会被发卖到什么地方。”
原来陆昀指的是这件事。
沈沅听他这么一说,再一想起当年离家出走的任行径,也觉后怕。
后怕余,更觉有种,君未的怅惘。
十年前的陆昀也在扬州,还同舅父唐文彬来往频繁,她却没有发现他就是云先。
更觉得后悔的是,她错过还在风华正茂龄的青年陆昀。
等十年过后,她终于到嫁人的年岁,而陆昀的年纪却早已过而立,他固然是成熟英俊,矜朗夺目的。
可如果陆昀在她入京前就有家室,或者她没有做那个梦,她有极大的概率就会错过她的季卿。
一想到这处,沈沅适才还略显兴奋的面容便沉重几。
随后便在男人的注视下,喃声道:“季卿,你一定要比多活十三年。”
陆昀蹙眉,不解地问道:“怎么讲?”
沈沅的声音越来越低:“不想你比去的早…更不想…离开你,独自存活在世上。”
她当然清楚,陆昀虽然比她年长一些,如今却正值壮龄,也可算是年轻。
但如今的沈沅,却是个没有根和源的人,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被何人所。
这种状态,同无父无母的孤女也没什么区别。
如果没有陆昀在,沈沅知道,自己不会这么快地就从家庭的变故中挺过来。
沈沅对陆昀的情感依赖,远比她自己认为的还要多。
陆昀听出沈沅的话意。
他的想法,倒是与沈沅的不谋而合。
前世他乘着自己的野心,坐在这天下至尊的位置上,什么尊荣都体验过,也没对寿数有什么执念。
可到底,他是比沈沅要年长个十余岁的。
在陆昀的眼中,沈沅是极脆弱易碎的,每每她纤弱无依地缩在他的怀里,陆昀都觉娇人儿体酥肌腻,软得就同没骨头似的,怕自己使得力气稍重些,她细腻的肌肤就会留下可怖的痕迹。
这样一个应当被珍护娇养的人,却曾满身是血地躺在他的怀里。
可那个孩子原就是保不住的,沈涵残忍就残忍在这,陆昀后来询问太医,才知沈沅在沈涵的陷害下,长年服用一种会损伤宫体的慢『药』物。
这种『药』物不会致使女子不孕,但当沈沅怀上这个孩子后,就等同于是一只脚已经迈进鬼门关里。
保不住他们的女儿,陆昀的内心自是悲痛万的,但在他的心中,沈沅始终是居于首位的。
于是等沈沅转醒后,他便镇静地,且近乎冰冷无情地对太医命道,要保住皇后的命,尽快研配不会伤及到母体的引产『药』。
事上,沈沅被他近乎囚豢在身旁十几年,棱角早被磨平,为陆朔熙,沈沅到最后也木然,渐渐地不再反抗他,也与他短暂地做过一阵子相敬如宾的帝后。
这件事,却成压垮二人间感情的最后一根稻草。
所以尽管太医院的院使和院判顶着被砍头的压力,也使尽能够救治她的策略,可沈沅的求意志却不强。
直到死,沈沅都没有原谅他。
她同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也没称他为陛下,而是直接呼他的大名。
沈沅说,她永远都会恨他,也永远都不会原谅他对她的所作所为。
说这句,沈沅和陆昀也都不知道,太子陆朔熙那躲在坤宁宫的朱红殿柱后,听到一切。
巨轮碾过石地的辚辚音渐起。
沈沅却见,陆昀像是陷入什么痛苦的回忆中,男人锋锐的眉尾也蓦地浸些冷厉『色』。
见此,沈沅则主动地将小脸儿凑过去,亦用额头轻轻地蹭蹭男人冷硬的下巴,软声问道:“季卿,你又想起些什么?”
沈沅想起,她下朔哥儿的那日,陆昀也同今日这样,突然就想起些什么事。
她觉得,陆昀纵是再强大,可心中装的事情太多,却总想自己扛着,也是需要旁人的安慰的。
抬眸却见,男人的神情已然恢复如常,还温声回道:“答应你。”
他薄冷的唇角向上轻扯笑意,待吻下沈沅的柔唇后,又道:“答应你,一定要比你多活十三年。”
***
陆昀适才突然提起扬州往事,沈沅就猜出男人要带她去的地界到底是哪儿。
等一行人改乘京杭运河的水路,沈沅心中的猜想又被印证几。
在徐州馆驿短暂休憩数个辰后,一行人便于次日的申到抵扬州府。
琼花绽放的季节刚过,扬州这的气候较京师要温暖宜人,夕日酡红,晚烟渐起,马车直奔唐家的府园而去。
沈沅这番觉得,陆昀陪着她回扬州的唐府,她才有种即将归宁的兴奋感。
唐家富裕,所以唐文彬在扬州的府园不亚于永安侯府,各处秋花竞放,粉墙碧瓦旁的檞枫叶颜『色』火红。
唐家的府园被复廊区隔成东西园,东园被建造许多片山楼,假山林也极富意趣,窦『穴』、曲洞、石室、山房间互相贯通,峭拔又不失错落有致。(1)
西园则被拓挖湖池,上还建艘船厅,唐文彬辞官后,在府园上花不少的心思,这几年更是在府里豢养不少的奇珍异鸟。
陆昀带沈沅来扬州前,就提前寄信知会唐文彬,所以等二人到抵唐府东园的鸳鸯大厅,里面已经摆好张席面,都是唐文彬特意给沈沅备好的淮扬菜。
如今的唐家幼童众多,除却唐文彬的小女彤姐儿,还有沈沅二表妹前年下的一对双子,今儿听闻她回扬州,二表妹也带着个孩子回趟门。
另一个不大的孩子,则是沈沅年岁最小的表弟唐禹鑫。
等唐文彬迎着沈沅和陆昀进厅内,适才还在打闹的几个孩子立即就噤住声。
沈沅瞧着彤姐儿又长高些,便柔声唤道:“彤姐儿,你想没想表姐啊?”
彤姐儿的小娘轻轻地推推她的小脑袋,示意彤姐儿往沈沅身前儿走。
沈沅却见,彤姐儿的小脸怯的,倒不像是怕,而像是对什么事物有所畏惧。
厅内的余孩子亦是如此。
她隐约猜出事情的缘由。
果然,在陆昀面无表情地垂首看向彤姐儿,彤姐儿的小胖脸蓦地一怔,随即便“哇——”地一声,嘤嘤呜呜地就哭出声来。
彤姐儿刺耳尖锐的嚎哭甫一响起,厅内余的孩子也都嗷嗷地哭喊起来,甚至在陆昀蹙眉往八仙桌处走的候,沈沅的表弟表侄们,更是被吓得满屋『乱』窜。
鸳鸯厅的场面一度混『乱』。
等唐文彬无奈地命丫鬟孩子们都抓住后,无论怎么耐心地同他们解释,孩子们还是对陆昀这样一位年长又强势的男有一种天的惧怕。
最终,唐文彬只得命丫鬟们将孩子们都领出去。
待陆昀坐定后,还抿唇问沈沅,道:“有这么可怕吗?”
沈沅没有吭声。
际上,若她是彤姐儿这个岁数,看见陆昀这样气场强势,又得格外高大的人,八成也会吓得哭出来。
等众人用会子饭菜,聊叙几番彼此的近况后,唐文彬还提起唐禹霖。
“禹哥儿前阵子给寄信,说他已经在燕境安定下来,那个燕王世子尉迟靖重用他,他让不必惦记他的近况,他在燕地是过得不错的。”
沈沅瞥首看陆昀一眼,却见他的表情依旧冷冷淡淡,无什么变。
便回唐文彬道:“京师的官家、勋爵子弟众多,世家间的关系也是盘根错节,许多人才都在这四九城被埋没。倒是觉得表哥去燕国这个藩司做官,反倒能得到更多被重用的机会。”
唐文彬颔颔首,对沈沅的言语表达赞许。
***
等吃完席面后,夜『色』渐沉。
陆昀在扬州也是有许多的私人置业的,沈沅原想着让唐文彬收拾几间客房出来,可最后又考虑道,唐家的那几个孩子对陆昀这个长辈属畏惧,兴许还会因着陆昀在府上住,而不得安睡,便又同陆昀去他的私人置业个园。
她第一次住进这府园的抱山楼,扬州就下一夜的雨。
巧的是,白日扬州还天朗气清的,到夜里,就又开始淅淅沥沥地落起雨来。
陆昀一贯是个公务缠身的人,每每到休沐日,也不怎么能得空休息,到扬州亦是,外面的更夫都打好几回绑,男人却还在别馆处理会儿政务。
沈沅原是想等他回来再睡的,可她的身子骨毕竟弱些,又莅番舟车劳顿,等沐完浴后,没过多久就躺在架子床里,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支摘窗外的雨声愈发嘈切,沈沅也多少被愈来愈大的雨扰睡眠,幸而陆昀及赶回来,亦将她小心地拥护进健硕温热的身躯里。
待被男人成熟清冽的气息笼罩后,沈沅的身子也蓦地便软几。
沈沅这睡得有些『迷』糊,亦能显觉出,男人正用微凉的薄唇,细细密密地吻着她的眉眼,弄得她的眼皮痒痒的。
她软声埋怨道:“季卿,说好的,等回京师后才能给你……”
隔着呤呤的雨声,沈沅能听见,陆昀低声笑一下,随即便嗓音沉厚地回道:“不是想碰你。”
沈沅嗫嚅着回道:“那你想怎样。”
陆昀俯身啄下她启启合合的唇瓣,命道;“你继续睡。”
沈沅属过于困倦,虽有些意识残存着,却睁不开双眼,就连话也都难再说出口。
际上她想质问陆昀一句,他这样,还让她怎么睡?
心中正涌着淡淡的不满,却听陆昀又低声唤她:“沅儿。”
“…嗯?”
沈沅软声问罢,男人的薄唇也移到她的耳畔,他的声音温醇且极富磁,说出的话却极尽克制——
“也喜欢你。”
话音刚落,陆昀便扼住沈沅纤细的手腕,倾身又亲她一下,似是要堵住她的嘴,不许她发出任何的声音。
沈沅挣扎着想要起来,也怕这道熟悉的声音,会是梦里的陆昀同她说的,可却怎么样都醒不过来。
“喜欢你,沅儿,也爱慕你。”
沈沅想同陆昀再说些话,可却只能发出些唔唔的哼音,她屈服着困意,同也觉得,陆昀在是过于狡猾,等天她问他的候,他八成是不会承认同她说过这些话的。
“你睡罢。”
他低声命罢,沈沅的心中亦是气急。
现在看来,这男人的情不只沉闷,还或多或少有些别扭。
***
次日便该归程,沈沅知道朝廷离不开陆昀,内阁一旦没有他在,高鹤洲也兴致缺缺,他虽有这个能力行宰辅事,却总会消极怠工。
但此番回京,沈沅却没有如上次那般,对扬州这个地界有着太多的留恋,心中反是平静。
因为在她的心里,镇国公府已经成为她可靠而又熟悉的家,回到这处,会让她有安全感。
临行前,沈沅还让陆昀陪着她去扬州的小东门外吃浇头面,二人吃的候刚过午,已经有伶人抱着十番鼓、三弦琴、琵琶和檀板唱着扬州特有的小调。
沈沅却纠结于火腿、螃蟹和鲭鱼这三种浇头的选择。
陆昀将她的犹豫看在眼里,便瞥江丰一眼。
江丰立即会意,所以固然沈沅只选择油爆鲭鱼这一种浇头,他还是给沈沅多端来个小碟。
一碟中放着整只的蟹壳,里面呈着澄黄的蟹膏和雪白的蟹肉,另一碟则码着切成薄片的淡红火腿。
沈沅吃面,不禁问道:“从前在扬州外任,你没吃过如意馆的饷食吗?”
陆昀蹙眉看着江丰命小厮给他端上来的,同沈沅一样的菜式,只摇摇首。
沈沅瞧着他的这副模样,也觉无奈,陆昀在扬州的那年,好似就忙着查盐务,小秦淮没逛过,这地界的淮扬食也没吃过几道。
“这附近还有家徽包店,都是用松树叶蒸出来的包子,舅舅早年是从徽地过来的,所以总会让下人去买那家的松叶包子吃。”
沈沅小声地同陆昀嘀咕着,又道:“但还是喜欢五丁包。”
陆昀半敛着冷峻的眉眼,似是忖一瞬,复又问道:“你知道哪家的五丁包做的最好吃吗?”
沈沅以为陆昀只是为应付她,随意地问一嘴,便回道:“得胜桥的那家富春茶社做的最好吃,好像庖厨都是店家花大价钱聘的。”
说罢,沈沅却见陆昀又看江丰一眼,淡声吩咐道:“记住吗?”
江丰利落地嗳一声。
沈沅不解地看向他,却听江丰同她解释道:“夫人,公爷这是要将你喜欢吃的这几家食肆的厨子,都请到京师去,往后啊,您若是想吃,他们就能随为您做。”
陆昀于不动声『色』间,就要出这么大的手笔,自是让沈沅觉得倍觉震惊。
等她面『色』微诧地看向陆昀,男人只用筷箸的尾指指她的方向,低声命道:“继续吃。”
等用完面,天际又开始转阴。
沈沅携着个丫鬟在附近的心铺又为廖哥儿和陆蓉挑几样,眼见着天『色』愈发乌沉,碧梧便在沈沅的身旁小声催促道:“夫人,应是快下雨,您赶紧去寻公爷罢。”
沈沅颔颔首,等转身去搜寻陆昀的身影,却见他同一陌男子肩站在廊下,似是在交谈着什么要事。
陆昀身着一袭落拓闲适的青衣长衫,背脊挺拔如松,发上方士巾后的个长带也随着渐起的秋风飘起来。
男人的眼神漠冷,亦浸着上位者的淡淡傲睨,同人谈事,举手投足间散发的气质,格外的成熟稳重。
沈沅知道陆昀在祈朝的各个布政使司中都有势力和眼线,在扬州,也自是有人帮他打理着要务。
正当她决意等他谈完事后,再去寻他,陆昀已经提前发现她的身影。
他身侧的陌男子则对着他恭敬地作个揖,随即便快地离开廊下。
沈沅这才往陆昀的方向走过去。
陆昀在看向她,深邃的眉眼间,快就浸上浅淡却又自然的温和。
沈沅在离他仅几步遥,陆昀缄默地朝她伸出右手。宽袖随滑落,他掌根处的狰狞疤痕也『露』出一截。
沈沅却于这想起,十年前,她便是在小东门外的同一个长廊下,第一次见到陆昀。
刚过加冠龄的陆昀,与云先,还有现在的陆昀的身影渐渐重合。
沈沅的心中突然出一种,现多年夙愿的激越感。
十年前,她同舅母罗氏有争吵,就不管不顾地想去京中去寻云致鹭先,等避雨看见陆昀,他说他认识云先,可以带她去寻他,她便跟着他上马车。
思及此,沈沅将白皙的纤手覆在男人指骨的大手上,柔声询问道:“们该回去吧?”
陆昀回道:“嗯。”
随即,沈沅的手快被陆昀充斥着力量感的大手反握,他亦牵引着她,将她往他的身前拉进几。
沈沅反应不及,下意识地想用手推拒着男人宽阔的胸膛,却听陆昀复又嗓音低沉道:“这回不骗你,真的带你去京师找云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