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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松的日子里时间过得特别快,上周一还心心念念地盼着,校运会和周末转眼过去,又是新的周一。
盼什么呢?
生日。
十二月了,这周三就是自己的生日,楚念家里没有大搞生日的习惯,但她特别爱过节,尤其认为生日是很有纪念意义的节日,琢磨来琢磨去,只能自己庆祝一下了。
记忆里的生日,最盛大一次的应该是三岁那年在外婆家度过的。楚念对此已经没有记忆了,只有那时候留下的老照片。
一群人围着大圆桌,有满满的菜还有大大的生日蛋糕,生日蛋糕上插着蜡烛,自己头上戴着卡纸做的生日头饰。照片里有全家人拍手唱生日歌的,吹蜡烛的,切蛋糕的,吃蛋糕的……照片里的小女孩儿留着一头短发,眼睛又大又圆,瞳仁黑漆漆圆溜溜,带着婴儿肥的脸颊,下巴却有点瘦,笑起来时眼睛晶亮灵动,很可爱。
楚念每每看自己小时候的照片,尤其是小学以前的照片,都深有感悟,当年的自己明明就是一个可爱至极的小姑娘,一眼就讨人喜欢,现在怎么成了这个呆呆的样子呢。
五岁生日那年,妈妈的同学,一位姐姐,送了楚念一本相册做礼物,自那以后,楚念那一沓沓的照片就有了容身之所,从小到大,连回乡下时挥舞着锄头与笤帚玩儿的照片都有。
之后关于生日的记忆就越来越少了,印象中有两次是在西餐厅吃的饭,吃了猪扒和雪糕,有一次买了画着Kitty猫的迷你生日蛋糕,后来父母太忙,连生日蛋糕都没了,就是到外面吃她喜欢的饺子,以及再后来奶奶给买的许多小蛋糕……
至于她自己,楚念自己对于生日也有个固定的庆贺方式,那就是做红鸡蛋。
从小学开始就这么干了,那时她正好跟着妈妈学校一位美术老师学剪纸,家里有许多红纸,生日当天煮个鸡蛋,捞出来时趁蛋壳上还有水,拿红纸一包一擦,就成了红鸡蛋。
都忘了这是从哪儿看来的庆贺生辰的传统了。
最能让人产生记忆的,往往不是越来越好,而是越来越差。对比产生的落差。
平心而论,楚念还能过生日,有顿好吃的,比起许许多多同龄人已经很不错了,但她却会惦记同学搞的那些盛大的生日party。
小学时有好几个同学曾在生日时邀请班级同学到家里参加生日会,照片里是布置满了彩带气球的宽大屋子,堆满桌面的零食、汽水,以及大大的生日蛋糕。
然而楚念并没有在受邀之列,她不十分在意,那群同学都是爱玩爱闹的,她觉得很无聊,但心里又羡慕着人家。
初中时同学生日则喜欢到KTV包下包厢,唱歌吃饭,发到空间里的照片上,参加生日会的同学们都穿着时尚的衣服,吃着自助,在旋转的七彩灯里举着麦克风唱歌,愣是有股灯红酒绿之感,一看就知道得花不老少钱。
然而楚念还是没有在受邀之列,尽管她还是觉得那很无聊。
人就是贱的,虽然觉得无聊,觉得蠢爆了,但心里还是会因为“没有”而耿耿于怀。
明明自己的也不差。
楚念觉得自己老可怜,生日当天总是冷冷清清,她只知道拿自己与那些办生日会的同学对比,毫不满足。
却从来没有想过,如果她这样都算可怜,那那些住在老破房子里的穷同学又算什么呢?
回忆自己的生活,总是透露着这样的矛盾。
明明活在城市里,明明有零花钱,却总觉得自己生活不好。
怎么不好呢?
明明是很基础的生活用品,家里头却经常短缺,不可能是因为没钱买,但父母就是总会忘记,以至于楚念还在初中的时候就要拿零花钱从超市买洗衣粉,买卷纸。
她真的很讨厌要洗衣服的时候才发现没有洗衣粉,要用卷纸的时候才发现没有卷纸这些经历。
——并且很可能隔了几天后,依然没有。
初中时期一周的零花钱也就三十来块,洗衣粉和卷纸只能挑便宜的,打折的。她经常买九块九一条的卷纸,也不管质量好不好——那肯定是不怎么样的,可质量好的价格就翻倍,实在舍不得,反正卷纸用完就丢了。
她很喜欢香香的气味,买洗衣粉时,总会在无香款和贵三五块钱的香味款纠结半天,最后多半选择便宜的无香款。
偶尔一咬牙,买到打折的花香味洗衣粉,洗完衣服闻着那个香味,就很幸福。
嗯,纸手帕也喜欢买有香味的,可是那太贵了,多数时候她都是买的最便宜的无味款,偶尔手头宽松点、狠下心才会买一次带香味的。
薰衣草味的、绿茶味的、白兰花味的……她最想试试那只古龙水味的,黑色的包装看着就很酷,古龙水也是帅气的标志,她太喜欢了。
可是太贵了。
对生活的不满,大概就是催生于此吧。
明明顺手就能补充的家居用品,却总是这里缺一缺,那里缺一缺,家里的生活总是在日常且细小的事情上有极大的不便。
不方便得连基础生活都无法舒适。就比如在这个冬天湿冷的南方城市,在城市的现代化小区里,居然连几百块钱就能解决的热水器都没有;就比如家里的灯坏了,明明是换个灯泡的事儿,可一盏一盏的灯坏了也不见人修理,愣是把一个现代化小区里的百平房子弄得昏昏暗暗,坏了灯的厕所常年靠一只外接白炽灯泡照明,照出窗台的灰尘与角落的污垢。
明明不需要多少钱就能得到的基础生活的舒适,却总是无法得到。爸妈却没少爱买不属于基础生活的东西。
有瓦遮头,有餐果腹,除此外确实都不是什么大问题,可它们就像枯落的树叶,一片一片,直到把地面掩盖,直到从昏暗的底层开始腐烂。
它们不是什么大问题,它们是生活里无孔不入的失望。
所以自打能住校,楚念就不爱回家,她在学校滋润得很,妈妈会给她足够花用的钱——一周百来块钱,包圆衣食住行,也不算很多——但她自己能把生活安排得比在家里舒适得多。
卫生纸洗洁精这种快速消耗品可以买便宜的,用得久会影响心情的沐浴露就买好点的,日常用具精挑细选选个质量好不太贵也看得上眼的,不合适不买,非必须不买。
不会听见父母吵架,不会在明明收拾干净了的床铺上摸到蟑螂,不会一不小心看见厕所漱口杯底下的霉点,不会看到厨房里那些布满油泥的瓶罐,不会在大冷天烧半天水才能洗澡还洗不痛快洗不暖……
——她早就不用漱口杯了,害怕潮湿长霉。
自己生活,真的挺好的啊。
至于班主任在住宿生班会提到的,“环境可能比你们家里要差,但这也是磨炼你们意志力的过程”这种话,楚念当真理解不了。
不过这才周一呢,是时间过得最慢的时候,现在来幻想生日还是有点高兴得太早了。这不,校运会刚结束,老师们生怕小崽子们在这两天玩野了,不放过任何一个“严格要求”的机会,英语老师今日下午两节连堂大课,午读时间就在这训人了。
英语老师拿着大家的周末作业,同学们被一个个叫起来,被训的理由也是千奇百怪,错题太简单,作文太短,语法错误太弱智,甚至是——
“楚念!”
楚念没想到自己也会被叫起来,她知道这份卷子老师要批改,可是有认真写的,然而被叫到了也只能乖乖站起。
英语老师冷哼一声,“楚念啊,我记得你是中考文科状元,英语成绩全区第一呢。”
楚念最讨厌听人提这件往事,感觉对方就像在说自己现在如何不好,说自己在披着的成绩外皮之下,一无是处。她一言不发,心想让这位更年期大姐过完口瘾得了,不打算反驳,免得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英语老师可不是这么理解的,她见楚念不说话,拉高了声音:“哎,怎么不说话啊?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别厉害?看不起老师,不屑跟老师说话了?”
楚念明显感觉自己喘气幅度变大,但她还是不希望和老师争吵闹得难看,只盯着英语老师不发话。
“嗬,是很厉害啊。”英语老师把手中的卷子一扬,“字迹潦草,写得我都看不懂,这就是中考状元做作业的态度?”
拿她的成绩反过来讽刺她倒也罢了,字迹这个锅她绝对不背。楚念冷下了脸,完全不像一个软软绵绵的高中女生,她冷漠地开口:“我的字写得怎么样,和我是不是中考状元、和我成绩高低毫无关系。”
英语老师见她居然还顶嘴,更来劲了:“哦,我明白了,你就是觉得自己英语厉害,不屑写我的作业呗?”
“我不屑写你的作业,那你手上的是什么?”被找茬的感觉让楚念的耐心和礼貌瞬间消失,“我不过是习惯写连笔,老师你尽管拿我的卷子随便找个同学来看,要是这位同学能认得出来——你就给我道歉。”
“你!”英语老师气结,“就你这字,高考阅卷老师看得清就有鬼了!你简直是浪费同学们的时间,坐下!”
真是莫名其妙。楚念坐回座位,她明明没错,此时却觉得有些丢人。
英语课的事儿,邹景恒没少来安慰她。但那事于潜意识里极爱面子的楚念而言,说不郁闷是假的,任邹景恒怎么好言相慰都没用。她总忍不住去想张迴之会怎么看待自己,总忍不住去想同学们会怎么看待自己。他们会觉得自己张扬吗?会觉得自己幼稚吗?会在背地里笑话自己胆大妄为顶撞老师,笑话自己成绩好照样不招老师待见吗?
此情无计可消除,只能装作自己毫不在乎,装作自己把这事儿忘了。
在纠结之中迎来了生日,12月17日,周三。楚念赖床赖到六点四十五,实在不能再赖了,爬起来洗漱穿衣跟同宿舍的俞婷一块下楼到饭堂吃早餐。
象征性要了个水煮蛋,还有最爱吃的炒粉。
手机有一条未读消息,楚念一边吃炒粉一边点开。
“念念,祝生日快乐,永远那么可爱。——邹景恒”
信息送达时间是6:10,楚念心想这人起得够早,每天一大早起床在家里吃完早餐再蹬二十多分钟自行车回学校,对自己真狠。
回了句谢谢,楚念麻溜地扒完塑料袋里的炒粉,剥了鸡蛋吃了,和俞婷走出饭堂大门时,天刚亮起一点儿,太阳还在地平线附近呢。
十二月中,已经是冬天了,早晨最能让人清醒的不是闹钟,而是洗脸的冰水,刮脸的寒风。
深吸一口气,是独属于冬天的冷肃。
一年四季的空气有着不一样的味道,楚念很喜欢通过嗅觉感受四季朝暮的这个过程。
虽然学习压力沉重,班级气氛诡异,她还是认为来到这所学校是正确的选择,因为有花草树木,有湖,有假山,她喜欢这些东西——她愿意用努力去换取成绩,再用成绩去换取这些东西。
“哎,好冷啊。”俞婷抱着书本,连羽绒背心都穿上了,“我也要学你拿个毯子回教室。”
“拿啊。”楚念说话淡淡的,对此毫不在意,“盖着腿暖很多。”
“这周末就去买一个。”
有一搭没一搭的就来到了教室,还没进门,楚念就听走廊上有女孩子喊她:“小念念生日快乐啊!”
是南初。楚念愣了愣,被这高调的祝福惊讶到了,站在走廊的南初和另外两个女孩都是班级里邹景恒那一派的,平时行事张扬,她们这么一喊,班级里都有人转过头来看楚念。
是邹景恒告诉她们自己今天生日的……?
楚念懒得多想,道了声谢谢就进了教室。结果这一天下来,班级里平日跟她熟悉的不熟悉的,竟然有许多人跑来祝她生日快乐,尤其是班级里那一帮热络分子,楚念平时明明没怎么跟他们玩儿,都上赶着来送祝福。
跟风玩儿罢了,楚念感觉得出自己与这些人之间的墙和鸿沟,不会真以为听了句祝福就信他们和自己一条心了,只是礼貌地一一道谢。
不过能听到这么多专门给自己送来的祝福,怎么都是会让自我意识得到极大满足的快乐事儿。楚念心里实际已经快乐加倍,虽然她的情商并没有高到能意识到这样的人性本质。
晚修前特意回了趟家,奶奶果然买了一盒各色小蛋糕供在神龛前,见楚念回来,先是拿了饭菜给她吃,饭后就给她封生日红包,招呼她吃蛋糕,说蛋糕供过菩萨了,吃着好。
奶奶买的蛋糕不错,看盒子是从一家比较好的面包店里买的。楚念喜欢吃这些精致的小蛋糕,平日里自己嫌贵,也吃不了多少,偶尔才会买一块过口瘾,奶奶这一下子直接买了六块,芒果的、草莓的、巧克力的,全都不一样。
奶奶坐在一旁,连平日里爱拿在手上忙活的织针都放到了一边,双手拢在膝盖上,踟躇地问了一遍又一遍:“好吃吗?喜欢吃吗?”
楚念点头,“很好吃,谢谢奶奶。”
“不客气,那你要多吃点。”奶奶脸带微笑,专注地看着楚念吃蛋糕,“吃不完了拿回学校吃?”
“不拿了,我吃两个应节,剩下的您和爷爷,还有爸妈吃吧,挺好吃的。”
奶奶不肯,说是专门买给她的生日蛋糕,一定要她吃了,楚念好说歹说,嘴皮子都快磨破了,奶奶才答应把蛋糕留着吃。
午读前,邹景恒给她送过生日礼物,是一盒巧克力和一条水果糖,都是进口的,包装精致,公认好吃。
可在这些小蛋糕面前,精致的进口零食,好像就只是精致的进口零食而已。楚念那时并未对此留心,直到很久以后回忆起来,才发现奶奶从神龛取下蛋糕的画面是如此深入心里,而邹景恒送的是什么样儿的巧克力和水果糖,都忘得一干二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