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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子上的厨房不比刘家的干净敞亮,只是一个昏暗狭小的土坯房子。整个屋子就一个对着门的木窗,木窗之下则是被烧的黑黢黢的灶台。
灶台一侧,是一张陈旧的八仙桌,上边乱七八糟的对着一些菜干跟腊肉,还有一摞没来得及刷洗的碗筷。看得出,刘老汉甚少踏足这里,所以乍一来还很是不习惯,满脸嫌恶的皱着眉头。
厨房里此时正冒着氤氲的水汽,而一个粗犷的大汉正蜷缩着坐在灶台前往灶膛里塞柴禾。他面目黝黑,带着几分憨厚跟愚钝,见到穿着官衣的差役前来,慌忙起身。
他只看了一眼就不敢在抬头,实在是除了那几名官差之外,跟前的女子穿着考究精致,一看就不是如他这样的粗人能搭上话的。他搓了搓因着烧火而弄脏的双手,惶恐不安的垂着头问道:“官爷可是有事?”
许楚扫过他诚惶诚恐的脸,目光落在他黑黝黝满是皲裂伤痕的手上,而后慢慢皱眉。此人虽说是刘老汉的女婿,可穿着也好,精神也罢,比之刘老汉一家三口当真是差了许多。
若是刘老汉还算圆滑,那此人当真是厚道不善言语的。她见眼前的汉子畏惧又惊慌不安的模样,心里忍不住叹息一声,难道此人真的会是帮凶?
不过想归想,她还是环视了一下四周,昏暗的光线下,就只听到灶膛里噼里啪啦的烧火声,还有盖着锅盖的大锅里咕嘟咕嘟汤汁翻滚的声音。
许楚并未在意环境如何,而是随意走动,等瞧见案板上那半根肉骨头时候,不由笑问道:“你这是在熬制猪骨汤?”
“是......是......”那汉子拘谨的回答了一声,很显然被突然询问使得他坐立难安。
晦暗的光线之中,许楚的眼神落在了案板一侧放着的一把刀上。那刀刃之上,还有些青绿色痕迹,带着发黄的油渍随意丢弃着。然而让她眉目突然冷下来的,并非是那刀刃之上的秽物,而是那赫然是一把柴刀......
她眸光微变,伸手在刀刃一侧摸了一把。入手黏滑带着几分腥臭气味,还有些许阴冷的淤泥。
“这是我刚刚剁猪骨用过的,上面脏......”那汉子见许楚要拿柴刀,赶忙艰涩的开口。
许楚神情凝重,眯了眯眼并不理会他的话,而是径直走向大锅之前,蓦地一下将厚重的木头锅盖掀开。却见那锅里当真煮着满满的一锅骨头汤,看起来也是熬制了一阵子了,那肉骨都白森森的了。
“劳烦官差大哥帮忙寻个干净的地方,将锅中肉骨捞出。”许楚深吸一口气,将心中呼之欲出的呵斥压下,微微闭眼。她曾煮尸以验骨,可却没想到,居然会有人敢将腐坏的头颅煮成肉汤......
她甚至不敢想象,若是此番没来,是否这锅人肉汤就会进了刘老汉一家老小的腹中。一想到此处,从不曾因着尸体而反胃的她,也胃里也忍不住一阵翻滚。
跟随前来的官差跟刘老汉面面相觑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就在这时候,一身锦衣绣袍带着几分凛冽寒意的身影自外而来。许是听到了许楚的话,他唇角微微勾起,将手中的工具箱递过去,而后挥手让魏广将随身带来的白布取出。
她一抬头,就看到逆光而来的萧清朗定定看过来的眼神,眸光清浅带着笑意,让她恍然一瞬。许楚的手抖了一下,抿紧双唇挪开目光,而后强自冷静道:“劳烦诸位将锅里的肉骨挑出。”
跟她前来的官差多是那日在停尸房见识过她验尸的,又或是听说过她在钱四儿一案上推案之事的。所以对她的话纵然不能全理解,却也不敢打折扣的照做。
几人上前,瞧着锅里的汤汁还翻滚着,带着白森森的颜色,还有些清清白白的白菜豆腐。瞧着倒是一锅上好的肉汤,只可惜味道却并不太好,白瞎了好端端的肉骨了。
他们几人咋舌腹诽,憋着气挑眉看向那做饭的汉子说道:“你这炖肉里是不是放了没搓洗的猪大肠啊,连屎都一块煮了吧。”
那汉子被讥笑的眼色发红,整个人就更加不安了。
也就只有萧清朗目光深幽,目光如剑的看向锅里,丝毫不理会旁人的言语。
因着锅里的汤是被烧开的,所以几个人只能一人端着盆子,一人用勺子往外捞骨头。很显然大火炖煮了不是一时半刻,此时肉骨一捞出来就那发白的肉就自动分离了骨头。
虽说骨头跟肉分离了,可不说旁人,就连许楚自己都没看到头骨。她微微皱眉,心道若非是被煮了,还能怎样处理?
她的目光落在那汉子身上,却见那汉子此时身子微弓,浑身蓄力。一张黝黑看不出太多表情的脸上,不知是被火光跟水汽熏的还是因紧张而生的,全然都是汗珠子。
许楚一瞬不瞬的紧紧盯着他,却见他看到那盆肉骨时候,嘴巴和眼睛张开,眉毛上扬,鼻孔张大甚至稍稍喘息起来。甚至,整个人都不由自主的向后退了一步,而后双手不停相互摩挲起来。而视线更是飘忽不敢多看那盆骨肉一眼,就算伪装的极好,一直是憨厚模样,却也让许楚断定他心中定是害怕惊恐乃至于不断自我安慰的。
若那盆肉骨真的没有问题,他又何必如此表现?
一般而言,真正的犯罪者看到被害者照片跟相关痕迹的时候,会表现出轻慢、厌恶或者是害怕。若他并没有错处,只是煮坏了一锅肉汤,相比不至于如此不安。
思及此处,许楚索性从萧清朗手中接过工具箱,而后戴了手套上前。肉骨虽然已经出锅,却依旧滚烫,可她却丝毫不在意,只一心在其中翻找着。
她手法利落干净,将剥离干净的猪骨放置在一侧的地上。而余下的,一些细碎的骨渣跟骨头碎块,却被她小心翼翼的拾在铺好的白布之上。
零碎的骨头很快就被许楚收集到了一起,她凝神屏气,而后从工具箱中取出些麻、草小索或细篾将较为大块的骨头串联起来。而后再用备用的黏土将缺失的细小缝隙添补上,如此反复几次,她就将杂乱的碎骨慢慢粘连起来。
虽说下手砍剁之人用尽力气,可到底是外行并不精通头颅骨肉纹理,又或者时间匆忙并没机会细致处理。所以许多碎块还是较为完整的。就如上颌骨、颧骨、鼻骨、泪骨、腭骨及鼻甲骨,并未真的被砸成碎末。也就是除了头骨被砍成四五个骨片之外,余下的也算容易辨认。
在外人眼中看来毫无异常,不过是凌乱繁杂的骨头,在许楚手上渐渐成型。虽然还并不算彻底复原,却也能让人一眼看出形状来,那活脱脱的就是个人脑袋!
且不说官差们如何惊讶差役,只刚刚捞骨肉的俩人此时都忍不住变了脸色,一双手更是不知往哪放才好。而刘老汉则更直接,根本来不及质问自家女婿,就直接奔向泔水桶呕吐起来。
随着他上气不接下气的连番干呕声响起,刚刚捞骨头甚至还嘬了一口的那个官差,也终于忍不住踉跄着奔向门外。
整个厨房此时唯有俩人此起彼伏的呕吐声,还有一群强抿着嘴唇不敢开口的官差。至于魏广,许是早已习惯了,只是默默的将视线转向别处。
而萧清朗脸色淡然,神情沉静,看着许楚问道:“可有定论?”
“死者,女,看牙齿咬合程度以及头骨情况,应该在二十岁上下。看面颅情况,脸颊消瘦,生前身形推测为纤细苗条......”许楚平静的摸着暂时用黏土固定住的头颅骨,说道,“颈部有剁砍痕迹,应该是柴刀所为,与无头女尸的脖颈处伤痕吻合。至于死因,需要进一步检验。”
看样子,在许楚来之前,那汉子就已经放了足够遮掩气味的醋进锅里。所以纵然许楚没有用酽醋跟烈酒浇泼,也未曾用白梅炖煮,那头盖骨之上都赫然有一抹青黑色的裂纹断口。
“死者生前头顶处曾被人用钝器击打,造成了颅骨骨折。而舌骨断裂,加上之前验尸时候,从她气管中发现的银丝跟丝线,可以推测为死者生前被人曾被人自背后勒住脖颈。”许楚将通过蒸煮之后明显有着暗色断面的舌骨放好,然后摘下手套继续分析起来,“那具无头女尸跟此头骨情况吻合,可确定为同一人无疑。根据当时的验尸结果,那具尸身上后肩胛处曾有一处钝器击伤,且形状同头骨伤痕一般。”
说着,她就取过工具箱内侧别着的纸张跟笔墨简单描画起来。显然她的画工并不如萧清朗那般写实,却也能让人看个清明。
在场但凡那日见过尸身的,又或是曾看过验尸单的,多少都对那处伤痕有所印象。此时对比许楚纸上所画的痕迹,当真是一般无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