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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蹲守了大半夜,发现鼓座开裂的速度并不均匀,时快时慢,很难测算。
不过老杨讲的故事我多少还是听进去一点。在数据库里仔细一搜索,我不禁毛骨悚然,记录果然和他说的情况吻合,不止《齐论语》,几十年间各地博物馆中,文物消失的备案有两千多条。
除去两三件像《齐论语》这样的传世孤品,绝大多数都是算不上举世闻名的小藏品,因而引起的关注度不高。
它们都是同一个症状:开裂,不可修复,最后消失。
这意味着,我眼前的这个存在了数千年的青铜器大家伙,基本上也不可修复了。
我心里也有一丝悲凉。
倒不是因为无能为力,我早已习惯了无能为力。
看着它在世界上存在过的痕迹会这样完全消失,我突然想起自己。千百年的存在,被遗忘不过一念之间。像我这样的人,又能被记住多久?
隐隐约约听见鼓座发出了什么响动。可能是我最近没休息好,出现了幻听。
我安慰自己。
鬼使神差地,我产生了一个不安分的念头——
我想去触摸一下那些裂缝。
研究室有全方位监控,没有申请就贸然打开恒温柜,我可能会丢掉这份工作。但是心里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像是里面的东西在呼唤我。
“你在叫我?”
我对眼前硕大的青铜器说。
鼓座又一次发出嗡嗡响声,这次我听得很清楚,不是幻听。
我快步跑到电脑前,截取出刚才监控器的声音,打包发给万组长。奇怪的是,不过几十兆的音频数据,按照目前的传输速度,也就是一两秒钟的事情。这次传输图标闪烁了很久,还是没能成功发送。
“嗡嗡。嗡嗡。”
响声越来越大。
不行,我得通知他们。
我掏出手机,快速拨通万组长的号码。
“琛子,怎么了?”万组长的声音听起来有点远,像是信号不好。
“万组长!铜建鼓座在响!”
“琛子,你说什么?”
我又大声重复一遍:“铜建鼓座在响!!”
“琛子,赶快离开研究室!琛子?!琛子……”
通话在我和他的匆忙询问中挂断,我再看向自己的手机,满格的信号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归零。
奇怪的召唤感从青铜器的裂隙里喷涌而出,冥冥中提醒着我不得不去完成的使命。
然而,身为人类本能的恐惧战胜了我的好奇。
事情的发展已经超过了我所有的认知,我现在没心思去探寻这个青铜器里的秘密。我还有父母,还没找过女朋友,周末就要上架的游戏还没玩到……
我不想死。
强大的求生欲使我拔腿就跑。从我现在的位置到研究室大门,约莫十米左右,用不了几秒钟,我就能逃出生天。
才迈出一步,我的双腿好像被什么人牢牢抓住。
“别走。”
这次青铜器不再嗡嗡作响,而是发出了一声清晰可闻的召唤。像是很多个人的声音交织着,有男人,有女人,还有孩子和老人,汇在一起,拼出这个听得我不寒而栗的音节。
我无法移动身体,急中生智看见恒温柜上的防盗按钮。防盗按钮连接着公安系统,只要我按下它,就能触发整个研究室的报警系统。安保人员和警察,都会听得见我的求助。
我试着侧过肩,伸长了胳膊去摸索防盗按钮。
“没用的。”
青铜器又一次说话了,稚气童音和沙哑的老人抽气声夹杂在一起,有些嘲弄的意味。
它似乎洞悉了我的想法。
我用另一只手按住了颤抖的右臂,尽量让自己显得不那么狼狈:“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即世界。”鼓座发出一阵怪异笑声。
忽然,研究室的灯闪了几下,熄灭了。
从青铜器的裂隙里,漾出几缕青蓝色的幽光。之所以用漾这个字,是我二十多年的人生里,第一次真真切切地看着光像失重的水一样溢出来,那是一种无法用语言尽述的诡异。鬼火般的冷冽光芒,让人心底发寒。
我的双腿能活动了,几乎是不受控制地移向恒温柜。
第六感告诉我,光后面有一个不属于我的世界,不能去。
这时候我揣在裤兜里的手机突然响起。
不可能!这里没有信号。
单调而短促的铃声不断在静默的研究室里回荡,我突然没有接起电话的勇气。我不知道会听到谁的声音,更不知道我在害怕听到谁的声音。
它仍然不依不饶地响着。
“你就不想听听?”青铜器里的声音发觉我的动摇,不断催促。
被眼前这个千年前的死物玩弄于股掌,我心底突然萌生了一丝反抗的怒火。
“老子不想。”
我掏出手机狠狠摔在地上,铃声停了下来。
那东西被我震慑一下,突然没了声息。
研究室的灯光短暂亮起,一切已经回归正轨,鼓座安安静静躺在恒温柜中,没有蓝光,没有人声,监测仪不时“滴”一声,表明运转的正常。
仿佛刚才只是我做的一个噩梦。
不,还是不对。
我跑向电脑,导出的那段音频赫然躺在传输列表里,没有进度,无法传送。
一股彻骨的寒意从我头顶窜到全身。
铃声第二次响起,我的手机不在裤兜,还在地上,屏幕中一道稀碎的裂痕不断提醒我刚才经历的真实性。
来电显示是老杨的电话。
我半蹲在地上,像溺水的人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接起。
“喂!老杨!救我,我碰见怪事了!”
“小周……”
电话那头传来老杨又哭又笑的声音,我僵在原地。
那不是杨教授。
“老杨,你怎么了?!老杨,你别这样。你别吓我……”
“我们都是被祖先抛弃的人。”
老杨的哭声变得尖锐。
灯光再度熄灭,这一次等待着我的,是永恒的长夜。
水一样的蓝光溢出青铜器,从我的四面八方席卷而来。
“来吧。”
我被蓝光裹挟着下坠,来不及回答。
周围景象迅速远去,像我几年前离开老杨前往W市的时候,老杨的身影被飞速前行的火车甩在后面。
那个时候我看着他,心里有点辛酸又好笑地想起一个词:
时代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