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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嘉让话音落下,风似乎都在他们中间停驻片刻。
这……这简直把考北大说得比跑个八百米还轻松啊。
明杳有些汗颜,开玩笑似地开口问他:“你不是要去打职业吗?那你如果要去上大学,要等到什么年纪才能打职业呢?”
自从上次庄以凝和她说过自己的梦想之后,这大半个学期以来,明杳也渐渐了解了许多和电竞职业选手相关的事情。
国内的电竞产业还很不成熟,打职业的基本都是初中或者高中毕业就辍学的那群小孩子,从网吧赛开始打起,自己组建战队,凑钱买机票,去参加那些国际赛事。
她还从来没有看到过哪个职业选手是大学毕业的。
先不说别的,就说大学毕业以后的年龄,池嘉让恐怕也赶不上去打职业了吧?
池嘉让双臂交叠放在脑后,翘着二郎腿,对着明媚的阳光微微眯上了眼睛。
“谁说我要先上学再打职业了?”他笑笑,“就算我拿到世界冠军再去上学,我也能考上想去的学校。”
他的语气中,有一种比这艳阳还要闪耀的、灼灼发光的、无与伦比的自信。
明杳扭头看他,半晌才开口:“……你没骗人?”
“没啊。”池嘉让睁开眼睛,“哎明杳,我发现你很在意这件事。”
“……什么?”
“就是别人有没有在骗你啊。”池嘉让说,“我都从你这里听到你好几次这么问我了。讲真的,我骗你有什么好处,干嘛觉得我天天处心积虑要骗你啊?”
明杳拂了拂额前被风吹乱的碎发,声音低低的:“可能……可能这就是我比较在意的事情吧。”
也许从小到大,她被妈妈的承诺骗了太多太多次,所以她下意识会向自己在意的人求证,希望自己不要再在他那里一次又一次地撞上南墙。
所以,那天在漆黑的楼道里,她听见池嘉让说了那句“我永远不会骗你”的时候,她特别特别得开心,是那种大笑都无法百分之百完全表达自己喜悦的开心。
所以,也会在那天董则成生日宴上发现池嘉让骗了她的时候,觉得失望且难过。
她希望池嘉让可以坦诚地告诉自己他真实的想法,而不是用谎言来掩饰那些她需要费尽心思去猜测、去患得患失的情愫。
可是,后来她也渐渐释然了。
就连她也不好意思说出口的那些话,为什么又要逼池嘉让非要对她说出来呢?
更何况,就连承诺歌迷每年都要出一张专辑的杰伦,今年不也没有任何动静吗?
有些失信,也许是可以原谅的迫不得已吧。
池嘉让躺在她的身边,许久都没有接话。
太阳在头顶的天空中走过了肉眼可见的一段距离。明杳看了一眼手表,已经一点钟了,还有二十分钟就要开始下午正式的家长会,他们得准备回去了。
“喂。”她问池嘉让,“我们该走了吧?”
“还早。”池嘉让迟迟不起身,忽然侧过身撑起了下巴,抬眼看向明杳,“天气这么好,不如你唱首歌给我听?”
明杳:“……?”
这之间有什么关联吗?
“上次我唱《夏天的风》的时候,我看你听得挺起劲的,还在用mp3录音?”猝不及防地,明杳被池嘉让无情戳穿,“投桃报李,你送我一首,也不为过吧?”
“…………”明杳迅速别过头去,不看池嘉让的眼睛,“你怎么知道我录音的?”
“就看道你偷偷摸摸的样子啊,我就想看你到底在偷偷摸摸干什么。”池嘉让懒洋洋道,“喂,明杳,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再不给同桌一个面子,就有点过分了啊。”
明杳抿了抿唇,觉得耳朵有些烫。
刚才池嘉让说的是“投桃报李”。
投桃报李。
这个词,讲究的是一个有来有往啊。
所以,池嘉让的意思是,他上次唱的那首《夏天的风》,是专门送给自己的?
她的思绪飘散,一时间脱离了万有引力的桎梏,像是起跳几万英里高,直冲到了九霄云端,融化在了银河里。
所以,上次他专门改的那句歌词,到底是他记错了,还是特地唱给自己听的?
她背对着池嘉让,觉得脸颊烧得厉害,热风不停地吹,只让这里的温度越来越高。
池嘉让似乎有些等得不耐烦了,又叫了一遍她的名字,尾音的声线微哑,氲在风中格外醉人:“嗯?”
“咳咳。”明杳轻咳一声,反问,“你要听什么?”
“周杰伦的歌,你喜欢的歌,你想唱的歌,随便什么歌呗。”池嘉让倒是很无所谓,“反正你肯定没我唱得好听。”
明杳:“……”
她略加思索了片刻,周杰伦的歌在她脑海里迅速翻了一圈,最终还是决定唱她最爱的《晴天》。
她“哦”了一句,开口道:“不如就《晴天》好了。”
“《晴天》?”池嘉让饶有兴致,“可以啊,你就唱呗。”
明杳极目远眺,轻声吟唱。
“-刮风这天/我试过握着你手/但偏偏/雨渐渐/大到我看你不见”
“-还要多久/我才能在你身边/等到放晴的那天/也许我会比较好一点”
“-从前从前/有个人爱你很久/但偏偏/风渐渐/把距离吹得好远”
“-好不容易/又能再多爱一天/但故事的最后/你好像还是说了拜拜……”
少女的声音婉转,空灵,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她自己都看得模糊的,小心翼翼的情绪。
这声音随着风飘啊飘,穿过操场上空,飘到了攀附在钟楼之上,那葳蕤杂芜的常春藤上。
风轻轻吹着,偶然翻动绿叶,惊到了枝桠间的一群小鸟,还有一只安静到几乎教人无法发觉的、色彩斑斓的小蝴蝶。
-
家长开放日终于在家长会的欢声笑语中圆满结束了。
虽然这一天都没有看到钟君瑶女士,但明杳的心情意外得还不错。
傍晚,庄以凝和她妈妈一起吃完晚饭,就先行一步走了。明杳在学校等着自己爸爸来接,估计又会很晚,所以她索性回了一趟寝室。
但是,她好像中了邪一样,这天学什么都学不进去。
看了半个小时的物理书,明杳还是没翻过一页。她有些烦躁地合上书,从上锁的抽屉里拿出日记本,开始写日记。
她虽然有写日记的习惯,但是平时很少写日记。上一次日记的日期还停留在运动会的时候,那时候池嘉让刚刚出事,她一个人窝在班级看台的最后面,写的一篇日记。
这篇日记只有一百个字不到,很短很短,也没什么内容。
【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今天看到池嘉让在操场上跑步的样子,我有点想哭。好像就在今天,我可以一眼看见自己青春最好的样子。】
明杳闭上眼睛,脑袋中又浮现出了那天池嘉让在操场上奔跑的样子。
义无反顾,竭尽全力。
就像他们每个人在为自己的人生努力拼搏的样子。
阳光正好,掌声正响,这也是他们最好的时光。
明杳笑了笑,摘了笔盖,认认真真地把今天记录在日记本上——
【今天中午池嘉让带我去爬了体育馆的屋顶,那上面好美,吹着风也很舒服,黄昏的时候应该会更美吧。下来的时候池嘉让叫我唱歌,我其实想唱《你听得到》,但是想了想还是唱了最喜欢的《晴天》。我怕他听出些什么。】
她思索了片刻,又一笔一划,在下面开始竖着把《你听得到》的歌词默了下来。
“有谁能比我知道
你的温柔像羽毛
秘密躺在我怀抱
只有你能听得到
还有没有人知道
你的微笑像拥抱
多想藏着你的好……”
“好”字刚写到一半,她忽然听见门外的走廊上,有一个男人的声音在大声喧哗。
……男人?
女生宿舍里怎么会进了男人?
明杳有些意外地停下笔,踌躇着要不要去门前的小玻璃窗往外看一下到底是什么情况,那喧哗声竟然在自己宿舍门口停住了。
隔着一道门,她都能清晰地听见那男人在说什么。
“你到底有没有用?!”他的声音在走廊里形成无数道回音,粗暴地骂道,“在家里也看不好弟弟,在学校里也念不好书!也不知道你上半个学期学了些什么东西,是不是心思都不在学习上,啊?!我都听你们老师说了,你宿舍里就住着这次期中考试的年级第一,你怎么不和人家好好学学?!就天天搞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让家里人操心!真是烦死了!”
回应他的是长久的沉默。
明杳正好奇地扭头看着门外,却见宿舍门突然被推开。陈书韵后面跟着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他余怒未消,依然在骂骂咧咧。
看见明杳坐在宿舍里,他愣了一下,总算收敛了一些怒气,说话没有。
见陈书韵还不说话,他用力拍了一下她的肩膀,指着明杳教训道:“看见同学了也不打招呼,你就这么没礼貌?”
明杳觉得这男人在指桑骂槐说自己,连忙开口道:“叔叔好。”
“你好。”
那男人看都没多看明杳一眼,又走到陈书韵的书桌前,巡视了一遍她的书架。
然后,他怒气冲冲地拎起宿舍里公用的垃圾桶,直接把陈书韵书架上大部分书都用力扔了进去。
“你看,新概念作文,小时代,这他妈都是什么东西?!”男人骂道,“也不知道你花这些钱买闲书干嘛,我们养弟弟不花钱吗,嗯?怪不得你的考试考这么烂,心思都散了!全都给我扔了,以后让我再发现你看这些闲书,我揍死你,你信不信!”
陈书韵一直站在一旁沉默地看着,微垂着头,一言不发。
发泄了一通,男人的气似乎消了一些。他坐在椅子上休息了一会儿,抬头质问陈书韵:“李老师说的那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怎么都没怎么听懂?说你拿了一个假的电话号码骗同学,骗什么啊?”
明杳的眼皮一跳。
“我没有。”相比刚才的态度,此刻的陈书韵显得有些强硬,“是老师弄错了,我根本没有。”
“到底怎么回事?”她爸爸皱着眉头问。
陈书韵淡淡道:“其实就是我不小心把号码记错了,但是同学却跑去老师那里告状。我也不知道我哪里得罪了她,可能因为她喜欢那个男生吧,所以才会这么生气。”
“哪个同学?”
“你不认识……”陈书韵顿了顿,又坚定地重复了一遍,“你不认识的同学。”
明杳在一旁听得毛骨悚然。
整场交谈过程中,陈书韵根本没有看自己一眼。
她心里应该清楚,到底是谁去和李老师说的,却能这样面不改色地撒谎,实在有些过于沉得住气了。
“哦,这样啊。”她爸爸似乎没怎么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不以为意道,“反正这些早恋的事你都少掺和,把自己管管好就行。下次再发生这种让老师跑去找我们说你在学校表现不好的事,我让你好看。”
“知道了。”
大概是陈书韵的态度看起来很诚恳,她爸爸的气终于消了许多,苦口婆心地说:“我早就和你说过,我们在家还要赚钱供你上学,要照顾你弟弟,还要供你上这么好的学校,真的很辛苦。你只要在外面少给我们惹点麻烦,考个好大学,以后早点找个好工作赚钱,分担一下爸妈的压力照顾弟弟,我们真的就谢天谢地了。”
“好的爸。”陈书韵轻轻道,“那我这周不回家了,我在学校里好好学习。”
“真听话。”陈书韵的爸爸摸了摸她的头,“你弟弟还等着我接,爸爸先走了。”
“好。”陈书韵乖乖地应了。
等到宿舍门关上,面对着这满室的死寂时,明杳终于有些回过神来。
陈书韵保持着关门的姿势,一直没动。从明杳的角度,她可以清楚地看到陈书韵右边脸颊上还浮着半个红肿的手掌印。
明杳抿了抿唇,小心翼翼地开口:“那个……”
“——闭嘴吧,你这个虚伪的婊·子。”
陈书韵倏地开口,厉声打断了明杳的话,扭过头看向她,嘴角露出一个极其诡异且阴森的冷笑,“你以为我不知道去和李老师告状的人是你?”
明杳看着她的这个冷笑,一时失语。
陈书韵终于撕下了她伪装已久的面具,厌恶而冷漠地看着明杳,语气凉到冰点。
“明杳,你总是装出一副天真无辜的样子,真的……真的好恶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