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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羽在茯苓那里告辞之后,又转回了醉仙居。
那一夜鸀鳿的舞极美,让他再来这里仍然能感觉得到她的气息,使得他也喜欢在春儿这里多喝几杯酒,说些闲话,反而不愿回去见到鸀鳿的真人。
常青苑的那一夜,虽然听鸀鳿讲了始末,可终究是他不能承受之重。
等到闻羽出了醉仙居的大门,则遇见了一个狄人模样的壮汉向他大步走了过来,闻羽还记得此人在烛灯雀影之时,是坐在甲排的那个生面孔。
“闻伯爷,我是玄武都护府的亲兵长古尔巴。”来者上前便先交待了身份,闻羽听罢便想到是卯蚩派来找自己的,怕街上有眼线,便装作早已熟识的样子,笑哈哈地搂着古尔巴又拐回了醉仙居,要了个僻静的房间坐定,才开口问,“镇国公让将军不远千里来找在下,可是有什么差遣?”
“他吩咐我要帮你去做那件事。”古尔巴平时话便不多,直来直去地说出来,反而让闻羽起了疑心,对付刘鹤群这个机密当是精卫此刻还不该知晓的,如此卯蚩便也不该知晓,古尔巴指的“那件事”到底是什么?想到这,闻羽便又笑道,“不知将军说的是哪件事?”
“只是你想做的便是了,我并不知道。”古尔巴直直说完,闻羽才安下心来,拱手道,“闻某一个浪荡人,却真没有什么事要镇国公操心,不过还要多谢将军好意。”
“我就住在元春街头的那家客栈,你有事随时可以来找我。”古尔巴说罢,起身拱手而去。
另一边,何不可匆匆到了汉国公府,告知刘鹤群,李求真往玄武都护府和朱雀都护府各拨了五万兵册。大平律例,边军的人马由各地自行从赋税中拨付给养,可军队的规制却须由朝堂裁定。
撇开秦家兄弟,单单向这两处增兵,显然是在抑制秦家的兵势。李求真到底要做什么?刘鹤群知道,再不见招拆招,将来的局势将更加艰难。
过了数日,雍东白族叛乱的军报刚一到中都,刘鹤群便在朝堂上申奏要给白虎都护府临时增加兵册以镇压民乱,且一开口的数目就是十五万。
李求真听了刘鹤群的申奏,面无波澜,不置可否。只见元恒紧接着也拿出一封申奏,报告西域诸城邦叛乱,照此形势白虎都护府攘外是主,平叛是次,建议白虎都护府专力平定西域之乱,若是兵力不够,即便增加兵册一时间也无法调集如此多人马,莫不如宣调玄武都护府西去平定白族。
刘鹤群看着元恒站在对面说得头头是道,知道自己这一环又失去了先机。本来让白族起事,是给白虎都护府增兵找一个理由,却未想元恒不知从哪先得到了这个消息,将计就计,同样见招拆招,居然把玄武都护府抬了出来。
这些年来,刘鹤群与秦平山已有默契,白族起事只是小打小闹,虚张声势,秦平山出兵平乱也只是见好就收,绝不会真刀真枪地拼命,如此也可借口向朝廷多要粮饷。可一旦卯蚩那杀人魔神带兵平叛,亲自上阵,自己的族人就会伤亡惨重。
刘鹤群自然记得当年火夜之后,卯蚩带着精骑孤军北上,屠灭近半狄人之事,绝不会让那惨案在白族身上重演,只好作罢,奏说此事牵扯北方四州,且不急于议定。
元恒达到了目的,也没继续紧逼。朝堂上这一个来回,又是左相压倒了右相。
一旬之后,白虎都护府又来军报,白族之乱已定。
这段日子着实难捱,刘鹤群的头发花白了不少,他到底慨叹身在朝堂如扁舟在水,权势都是过眼云烟,没有谁能常青不老,舟船造得再大也随时可能倾覆,只是担心自己倘若有朝一日失势,儿子却如草鸡一般不能立事,阖家老幼到时候又要靠谁得活?
又过一旬,元恒在朝堂之上递了一道礼部的申文,提到昌平公主已到待嫁之年,请皇帝择选驸马良婿。
昌平是李求真的长妹,与他年岁相差不大。李求真自小便很是疼惜这个妹妹,于是便动起了心思。金枝玉叶,千金之躯,婚配首要讲求的是门当户对,满朝上下拨弄了一番,年岁和身份能够得上且尚未成婚的,只有刘不然、闻羽、徐永德等寥寥数人。
若在这几人中看,刘不然是刘鹤群的儿子,虽出身相府,又有爵位,但自然不会在李求真选择之列。徐永德虽年少有为,精通术业,身上却带着一股迂腐之气,为人处事也不讨喜。最后,李求真还是看中了闻羽,决定要借昌平指婚一事扶他往上再走一步。
过了几日,朝堂再开,元恒刚拿出晋升闻羽为熊罴侯的申文,刘鹤群的脸色就变得铁青,他主持朝政这么多年,岂会不知这晋升的用意?
刘鹤群本来想着刘不然虽在爵位上比闻羽低了一级,又没有实职,可到底是相首的长子,还打算着争取一下昌平指婚的事,若是这申文定了下来,那刘不然就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想到这,刘鹤群终于站了出来,阴恻恻道,“如今虽天下太平,并无刀兵之事,可朝中上下也多有精忠履职的官员,目前六相之中除了老夫忝为公爵,却再未有高于伯爵之位者,各部侍郎、各台衙署更是爵位不显,若以此开了先例,恐怕乱了祖制。此事还请圣上并诸位大人三思而行。”
“刘相既然论功行赏,倒也是在理。”元恒立刻接话。
他似乎早已知道刘鹤群会站出来阻止,不急不忙地说道,“闻羽先父曾在天道军中效力,为大平江山立下了汗马功劳,不期冤死北疆。我大平太祖立国之时,重赏诸多将领,却不知何人作梗,对熊罴军一枝如若无视,此刻闻羽承袭父荫封为侯爵,按天理人情说来都不过分。如此一来,一则可以勉励闻羽承恩效力朝廷,二则也可将圣上体恤英烈后嗣的仁慈之心宣告天下。刘相身为国公,却又来议论祖制?”
刘鹤群字字听在心里,元恒居然公然将闻若虚之事摆在朝堂之上讲,却是这二十年来从未有过之事,若没有李求真的授意,他是万不敢如此的。更何况元恒提到闻若虚是“冤死”的,而不是“战死”的,又提“有人作梗”,那么明里暗里是说此事更有内鬼,难不成公然指到了自己头上?
刘鹤群脸色死灰,刚想张口反驳,只见李求真坐在龙椅上笑着点头道,“闻羽本性忠厚,恪尽职守,又是功臣后代,此事便定下来罢。”
从皇宫中出来,刘鹤群的心冷到了极点,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闻若虚的儿子形成气候,更不能任其夺走本该属于自己儿子的东西,想到这里,他的杀心已起。
熊罴伯府门前一片热闹景象,来宣旨的内官刚走不久,元恒和徐永德便分别安排礼官和工匠前来更换牌匾,热热闹闹忙活了好一阵,“熊罴侯府”四个毓金大字已经端端正正挂在了正门之上。
闻羽刚辟新府,便以秦涛年岁已高为由,发送了一笔银钱将他和老伴打发回乡,自此整个府里便没有了外人的眼线,行事更加自如。
按照堂主原本的意思,此人是白虎都护府派来的间谍,在此潜伏了十年,应当斩草除根,可是闻羽面上答应下来,实际却未执行。或许,他觉得秦涛虽是敌人派来监视自己的,可在府中辛勤操持,又对雀儿算是真心怜惜,也便放他一条生路。
秦涛带着老伴离开中都几日后,在客栈歇脚时,偶然在闻羽临行前赠送的礼物之中发现一个白金打造的镇纸,上面却是刻着白虎公府的徽识。
秦涛见状心中不禁一凛,过后流下两行老泪来。自己这些年虽是秦平山安排在这里打探情报的,时刻监视着这闻若虚之子的动向,却倒也真地为了这个伯府尽心竭力,何况更是打心眼里喜欢雀儿那个姑娘,走的时候还多有不舍。
这么多年相处下来,秦涛觉得闻羽此人心地不坏,思想简单,可此时闻羽已然知晓自己的身份也并未处置,才感慨自作聪明,其实看人不准。
秦涛知道,如今自己无论对于白虎都护府还是熊罴侯府,都已然是个无足轻重的弃子,但是他却能预感到,随着熊罴侯府的开立,中都不日将会风云变色、山河动摇。
大平皇宫之中,此时却依旧是一片祥和。
“茯苓姐姐,你这些时日也不来看我,一个人在宫中快被闷死了。”昌平一见到茯苓,便拉着她的手撒娇。父皇李天道驾崩之时,昌平只有四岁,这些年来一直由三哥李求真看着长大,二八年华一到,便出落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小美人。只是宫中冷肃,仆从唯诺,日子过得百般无趣,昌平便时常找祥凤郡主来玩。
“看看你这模样,眨眼间都快嫁人了,还像个小孩子一样磨人。”茯苓柔声笑着,拿出一小盒在街巷里买的油酥点心。昌平自幼长在宫中,极少有机会外出,却是吃不到市井间美味的。
“茯苓姐姐,我才不要嫁人!因为——这中都城里就没有一个我看得上的。”昌平吐了吐舌头,急着抓起一块点心塞进了嘴里,那带着咸淡的油香在唇齿之间打转,让她脸上开出一朵花来。
“你一直长在宫里,哪里见过几个中都城里的男子。”茯苓被她的吃相逗乐了。
“只听我皇兄和宫里的下人们说,就知道他们长什么样!”昌平忿忿道,“我即便不是公主,也不想嫁给那些提笼架鸟的纨绔子弟,将来若是遇见个不可心的,岂不天天一睁眼就要烦躁到晚……”
“可我听说圣上正在准备给你指婚嘞,礼部好像已经在操办此事了。”茯苓又逗她道,“怕是等你到了婆家,咱们要再想见面就难了。”
“才不要!”昌平听后吓得手一抖,点心都掉到了地上,急忙撅起嘴嚷嚷,“茯苓姐姐,我就喜欢和你抱在一起说话,谁稀罕去做什么新娘子。对了!我皇兄向来对你言听计从,你去跟他说不要把我指出去好不好?”
“我哪有那般本事,敢阻断圣意?”茯苓笑着安抚道,“女人到了年岁有个归属才算正道,难不成要像我一样半生孤独么?”
“我听姐姐的便是,只是怕找不到如意郎君。”昌平虽然调皮,却自小善解人意,此刻觉得自己这般任性让茯苓想起了伤心之事,便也不再执拗。
“大平国的公主要择偶,这也算今年的一桩大事,不知你喜欢什么样的,若是圣上问起我,也好替你说话。”茯苓循循善诱道。
“自该是个与众不同之人,与一般的凡夫俗子分若云泥,若是提起他的名号,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那样的话才多少配得上我!”昌平听茯苓讲过不少江湖上的传说故事,自是仰慕那些仗剑天下、快意恩仇的英雄侠士,可惜心里也清楚自己与那些传说之人活在两个世界,并无半点交集的可能。
“这倒也是自然,你如今相貌已出落得倾城倾国,若不是为尊者讳,恐怕也要排上百通子老爷子的《青云集》,与那些丽人齐名世间了。”茯苓笑道。
“茯苓姐姐,你又取笑我!不过提起了《青云集》,我常听宫里年岁大些的下人说,前朝降魔使伏兴的女儿伏颖儿真地是天下第一美人,后来传说在法场被一个侠客救走,最后归隐山中。这些年我听过不少故事,却一直最喜欢这个。”昌平说罢,眼中流露出少女向往轰轰烈烈爱情的神色,却未留意茯苓脸上闪现过一丝暗淡,“那你可知众人所传的侠客到底是谁?”
“我哪里得知,只是觉得若能和这般传奇之人见上一面,却也不枉活这一生了。”昌平感叹道。
“逝者已矣,不过你说的这一对神仙情侣倒留下一个后人,此刻就在这中都城里。”茯苓似不经意说道。
“真的!?”昌平眼中更显出光彩来。“这般出身的人就在中都,为何我却一直没听说过?”
“此人正是圣上日前新晋的熊罴侯、礼部右侍郎闻羽,闻若虚与伏颖儿的遗腹子。”茯苓一字一句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