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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了,乌鹊寂然。熊罴侯府后堂耳室,闻羽和鸀鳿相拥无眠,久久无语。
闻羽回来后强打起精神,将明鹊惨死在侯府门外之事委婉说了出来,鸀鳿知道自小相好的同门姐妹忽然死于非命,几度昏厥过去,待勉强苏醒过来,喘匀了气息,只是不停地落泪,整个人一直在剧烈地发抖。
明鹊此刻不是该在北镇么,不久之前刚刚飞鸽传书提醒自己处境危险,为何忽然亲自到了中都?闻羽强忍住悲痛,细细思考,她与白靖仇在熊罴侯府门外开了店,十有八九是自作主张来暗中周全自己,却又是何人下此毒手?
闻羽三人自幼在朱雀堂一起长大,在他的印象里,明鹊虽然算不上武功高手,可遇到一般的匪徒该是近不得身。闻羽又仔细回忆明鹊的死状,她身上多处受伤,而且部位奇怪得狠,非刀非剑,一时间根本想不出是什么兵器所为。
两个人和衣辗转了一宿,待得天明,闻羽双眼猩红,起身提起锥刀就要出门。
“明鹊如此惨死,外面该是有埋伏,羽哥哥这些时日就待在府里,哪都不许去!”鸀鳿发疯了一样拽住闻羽,她刚刚失去了最好的姐妹,绝不容许自己的男人再有闪失。
“明鹊和白靖仇因我而死,此仇不能不报。杀手昨夜在大街上行走,一定会被人看到,在宁丰的干预下,此刻该是已被城尉全城通缉,若是想杀我,他们却没有多少时间了,待到他们狗急跳墙、冒险行事之时,我就能找到他们了。”闻羽并未回身,说得坚决。
“可是你也不该拿自己去当诱饵!”鸀鳿松开手,一脸颓然地瘫坐在地上。
“这世上没有什么该不该,若说不该,明鹊本不该是如此命运。”闻羽走出熊罴侯府大门的一刻,脸上已变为轻松愉悦的神色,他像往常一样招呼马夫备车,拉着他径直往元春大街去了。
闻羽这日没去醉仙居,因为在他的记忆里,那楼的构造规矩,四下通透,无论早晚人来人往,杀手断然不会敢在那里埋伏下手。
在街上转了几转,闻羽最终一头扎进望云楼里,点了个在三楼顶层偏屋的姑娘陪着喝酒。
闻羽坐在那里,窗外树木茂盛,枝叶都快伸到了屋里,窗子往下不到二尺就是另一家酒楼的院墙,若是有人行凶后从此处逃脱,应当人不知鬼不觉。
“真是个好地方!”闻羽沉沉叹道。他虽然此刻怀中正拥着一个娇娘,可满眼还是明鹊的死状,此番出门他已然抱着必死的决心,倘若不能报此仇恨,便绝不苟且求活。若说遗憾,一来尚未完成堂主交托的使命,二来此生欠鸀鳿一个隐居山林的美梦。
那姑娘以为熊罴侯爷是在夸赞她这个房间,兴高采烈地依偎着他,喋喋不休说着催情的话儿,只见门外不知何时影着一胖一瘦两个人,像是黑白无常一般立在那里动也不动。
闻羽抬手以掌风照着那姑娘后颈,干脆利落地砍下去,看她兀自晕了过去,一把按在桌子底下。
闻羽刚起身,门就被踹开了,一阵邪风压了过来。
胖子提了一件像风匣子一般三尺高的铁器,前面密密麻麻十几个黑洞。瘦子则是拿着一对打造得极薄的手斧,斧子的背脊上铸着一排三寸长的钩刺。
“昨夜杀人的是你们?”闻羽背着手说话。
“本来你还能多活些时日的,可惜我们却来不及了。”胖子将那铁器往地上一杵,机关运行之声咯吱咯吱响了起来,如同豺狼在咀嚼骨头,让人听得头皮发麻。
“不过有些波折也好,昨夜那个男人就皮毛的武功还要硬来,过了几招,杀得也算过瘾,更何况那个姑娘的身体柔软得很、香甜得很嘞。”瘦子阴恻恻地笑了起来,胖子气得瞪了他一眼,瘦子才赶紧收起了笑容,“闻羽,你这风流子今天死在春楼里面,传出去让世人知道,也算是死得其所,倒是挺让我羡慕……”
瘦子的话还没说完,出其不意已然冲了过来,打出一片炫目的斧花来。
闻羽双脚发力,向侧后方一蹬躲避瘦子的当儿,只见那胖子一扭开关,十几枚铁片便朝他要落脚的方向射了出来。
闻羽此刻已然明了,这两人合在一起杀人,瘦子只是先行一步虚张声势,胖子后面才藏着真正的杀招。
眼看自己就要被飞出的铁片射穿,闻羽却一伸手钩到了瘦子的手腕,一把扣住脉门,顺势一带用他挡在了身前,只听噼噼剥剥一阵金声铜响,瘦子哀嚎了一嗓子,便堆在了地上不停抽搐。
胖子这招使得熟了,未想出此变故,只一愣神的功夫,闻羽已几个垫步朝他冲去,顺手将瘦子身上的一枚铁片拔出来,甩出一道血花,准准插在了胖子的喉咙上,从胖子启动机关到被刺中,不到一个弹指的功夫。
胖子瞪着一双牛眼,满脸都是惊诧,他二人自出道以来,凭借这番手段不知道结果了多少江湖好手的性命,却未曾想被一个京城的纨绔子弟弹指之间反杀。他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刚一张嘴,大口大口的血沫就涌了出来,晃荡了几下硬邦邦倒在了地上,砸出好大一个闷响。
闻羽重新坐回椅子上,冷眼看着还在地上挣扎的瘦子。那瘦子身形虽小,骨骼却格外地大,是个皮包骨的怪胎。那些铁片的发射力道虽劲,却只有两三枚扎进了皮肉,其他都被瘦子的骨头挡住,倒没有一处致命伤。
“侯爷饶命,我会告诉你金主是谁……”瘦子吓得直哆嗦,说罢挣扎着翻起身撅在地上,只一个劲地磕头。
“我不问这个。”闻羽端坐在那里,目光如刀。
“侯爷想问什么都成。”瘦子抬起头,讨好地看着闻羽。
“昨晚发生了什么?”闻羽却不再看他,拈起桌上的一只筷子,在指间兜兜转转的耍弄。
“右相刘鹤群的儿子刘不然找我俩来杀侯爷……”瘦子赶紧还是先抢着说完这句,意思是冤有头债有主,却见闻羽并无反应,才只好接着说道,“这些天我俩就在侯府附近踩点,却也……一直没机会下手,时间过得太无聊,昨夜我俩喝了酒出来,见一个铁匠的娘子长得十分美艳动人,便一起进去了……”
瘦子的话这次又没说完,只见一只筷子已经插透了自己的左手,钉在了地板上,只露出半寸长的筷子根。瘦子哀嚎一声,知道闻羽到底要下死手,刚要拼命起身,另一只手也被筷子钉在了地上,疼得撅起了屁股扭动。
闻羽用完自己的筷子,又回到桌边拿起那姑娘的一双筷子,将瘦子的双脚也钉在了地上。瘦子此刻只能扭动着身体,四肢都不得动弹,连喊疼的气力都没有了。
“你今天死在春楼里面,感觉又是如何?”闻羽问罢,听到楼下传来了城尉抓人的呼喊声,接着便是错杂的脚步声往楼上来。于是,拿起桌上的大半壶酒倒在瘦子头上,又将烛灯旁的一大碗灯油也倒上去,随后将引烛用的燧火筒拧开,吹亮火星丢了上去。
“今日卯时,元春街望云楼里死了两人,一胖一瘦,带着兵器,经过查验比对,正是昨日在铁匠铺的凶手。”城尉官刚看过卷宗,见宁丰便带着人过来,连忙向他汇报。
“如何死的?”宁丰未曾料到这二人居然隔夜就死了,还死在自家开的春楼里面。
“胖子被铁片贯穿了喉咙,该是登时就死了。那瘦子……”城尉官伸手擦了擦汗,这接连的命案已让他思维颠覆,如履针毡,“瘦子身上被胖子兵器发射的铁片划伤了十几处,四肢都被筷子钉在了地板上,头上被人浇了灯油,点起火,整个人都烧糊了。”
“这两人的身份查出来了么?”宁丰又问。
“下官已传报各州各地的城尉和衙司,若两人是惯来的凶犯,想是可以在以往未破的卷宗里比对出一些消息。”城尉官惴惴回道。
宁丰从城尉那里出来,径直去了望云楼。一大群城尉和太平官还在里里外外进出处理现场,掌柜加元见主人居然都被惊动来了,连忙跑过来招呼。中都向来治安井然,即便是春楼之中,喝多了酒打架斗狠之事时有发生,可却从来粘连不到人命案子。
“那两人死在哪间房了?”宁丰一边问,一边顺着围观的人往楼上走。
“三楼的一间偏房,姑娘叫丽云,刚来不多久。”加元急忙在后面跟着,心里紧张得很,买卖家最忌讳凶杀之事,生怕主人会怪罪下来。
“当时谁在这个房里?”宁丰大步走到门口,看见太平官正在查验尸体,胖子横在门里一步的地方,瘦子靠近桌子,四肢仍可看出是被钉在了地上,头已经烧成一块黑炭,还冒着一缕烟,几颗牙齿该是着火时咬碎了,散落在头颅四周。
“今儿一大早,闻羽闻侯爷不知被哪阵风吹来我这里,一进来便问我要一间僻静的香房,姑娘却是随房配的……”加元不敢看那死尸,侧过脸去小声说道。
“闻羽人在何处?”宁丰心中一紧。
“城尉冲上来的时候,屋中当时除了两个死人,还有丽云,只是被人敲晕了,闻侯爷却未见他从房间出来过……”加元当时也曾疑惑闻羽行踪,只是店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也无暇再去多想。
“丽云现在何处?”宁丰又问,他走过去往窗外看了看,树枝有被拽过的痕迹,窗下的墙垛上也有鞋印。
“被大夫救得醒后,多少受了些惊吓,现在一楼后堂里由姐妹们陪着。”加元说完,便又随着宁丰转身下楼,找到了丽云。那姑娘面色惨白,双眼无神,加元在一旁数次提醒主人来了,也没什么反应。
“丽云,房中那两个人是谁杀的,你可看见了?”宁丰尽量放平了语气,可目光仄仄。
“不知道……醒来后才知道屋子里死了人……”丽云呜呜哭了起来。
“闻羽去哪了?”宁丰又问。
“也不知道……”丽云的眼神更加恍惚,气都喘不均匀,宁丰见再问不出什么,转身出了望云楼,策马直向熊罴侯府而去。
“侯爷今日安好?”宁丰见到闻羽时,对方一脸气定神闲,却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
“哪里过得好,一大早就吃了惊吓。”闻羽和宁丰坐下,让过一杯茶,自己却先端着一杯大口喝了起来,像是想用茶水压惊一般。
“今早发生了何事?”宁丰问。
“昨夜看了那晦气事儿,今天一早本想去元春街找个僻静的地方散心,和姑娘刚喝了一会儿酒,忽然听到窗外喊我快跑,说是有人要来杀我,吓得我顺着窗户便跳了出去,幸好窗外有树枝可以借力,又恰巧踩到一处围墙上,才没摔着,得命逃了回来,宁兄你此刻要是不来,我正想着要去城尉那里报官呢。”闻羽说话之时手舞足蹈,还在模拟当时逃命的狼狈情形。
“你去的那房里死了两个人。”宁丰说道。
“哦!难不成要杀我,却杀错人了?”闻羽张大了嘴,眼睛一转似乎在思考为何是两人之数。
“不是,该是杀手死了。”宁丰一边说,一边观察着闻羽表情上的细微变化。
闻羽只是一脸的错愕,张大了嘴,仿佛还没听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宁丰见此便接着说道,“城尉调查这两人就是昨夜在你侯府前街行凶杀人的逃犯,今天又去了你在的望云楼,若不是巧合,就该是要取你的性命。”
“我的天,恐怕这段时间倒不能出门了。”闻羽深深叹了一口气,愁眉不展,嘴里不知嘟囔着什么。
“侯爷确实不知道是谁杀了这两人么?”宁丰紧紧盯着闻羽的双眼,却仍旧察觉不出任何的隐瞒。
“或许是两人内讧斗殴死了吧,总不会是那姑娘动的手吧?那姑娘一双手细细软软的,倒不像是会功夫的……”闻羽摸着下巴,似乎在帮忙分析案情。
“我此次来其实也没别的事情,只是告诉侯爷一声,最近要格外多加小心。”宁丰见状,拱手告辞,转身离开之前又追问一句,“对了,工匠铺那对夫妻,侯爷可曾相识?”
“从未见过。”闻羽不动声色地将宁丰送到门外,又补了一句,“只是觉得年纪轻轻,不该死得那么惨。”
宁丰听罢,意味深长地看了闻羽一眼,再没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