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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见三个怪人在放血练功,刚才还想笑的梁天机,现在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了。因为他已经看出这三个“死人”的武功路数。
那个鬼弟踩在花娘的肩上,与那个大师兄进行掌风的对攻,再加上血雾的激射和笼罩,这让精通《易经》的梁天机在头脑中产生了一个“象”。这个象就是卦象,其卦曰“蛊”——?。
蛊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周文王的时代甚至更早。
相传在三千多年以前,周文王被殷纣王囚禁于河南羑里,拘而演周易。于是,他将上古伏羲流传下来的八卦进行了重新的演算和组合,由此而发明周易六十四卦。其中有一个卦,便是蛊卦。
迄今为止所有的历史典籍对于蛊的认识大约是相似的,蛊是一种经过特殊方法炼制的毒虫。在上古时代,巫师们为了显示自己能够通神,为了显示自己具有包治百病的神力,往往会将各种毒虫置于一个容器之中。在一定的时间内,让这些毒虫相互啖食,剩下一个最终的胜利者,必定是毒性最大、性情最凶、攻击力最猛的毒虫,这便是蛊。
巫师们可以用蛊来治疗一些被毒虫咬伤的人,但更主要的是用来害人。凡是被蛊所害之人,会产生各种各样最为惨烈的死状,会遭受到各种各样难以忍受的痛苦。
自古以来,人们就“谈蛊色变”。
正因为蛊的危害性和神秘性极大,而且对于人的震慑力十分恐怖。所以周文王在推演卦象时,将虫在人的体内,称为蛊卦。后世精通周易卦象的人,又将女人看成是蛊,用以魅惑男人,所以将女在下,男在上的形象也称之为蛊。
蛊卦?,是个六爻卦,位列《周易》六十四卦第十八。它由两个三爻卦相叠而成。分别是下卦巽?和上卦艮?。巽卦指代虫,也可以指代女人。艮卦指代人体,也可以指代男人。
梁天机此刻所看见的正是女下男上的组合,因为鬼弟正是踩在花娘的肩上。只不过这种女下男上的组合不是魅惑,而是练功。
是三个“死人”模仿蛊卦的形象在练一种邪恶的功夫。
起初,三个人在进行隔空对攻时,对于鬼弟踩在花娘的肩膀上,梁天机并没有在意,甚至觉得这样的练功方法挺新鲜的。但是,在一团团红色气雾从三个人的掌风中逐渐渗出的时候,梁天机便警觉了起来。除了眼前的这种古怪的“象”,那些从掌风中散发出来的红色气雾分明带着腥味,闻上去带着血的味道。看样子,这三个人练功是为了将体内的血给逼出来。
然而一个人如果将体内的血逼出来,他岂非要死?既将自己的血放掉,又不会死,就只有一种可能性,他们还会补充新鲜的血液。但是,新鲜的血液又从哪里来呢?一念至此,梁天机顿时觉得脊背发凉,嗖嗖地凉。眼前这幅练功的景象,让他逐渐地想起了一个传说。
梁天机的母亲早亡,因此他打小就跟随父亲四处行商坐贾,走南闯北,足迹遍及大半个中国,所以他多闻广识。在途经黔东和湘西时,梁天机曾经听到当地的村民讲过尸蛊教的传说。
尸蛊教盛行于湘西雪峰山的深处,是一个历史悠久且极为神秘的邪教组织。据说,其成员个个长命百岁,而且会幻化出各种各样的人形。有的说他们是白衣秀士,经常会穿行在缥缈的云雾中,羽扇纶巾、面如温玉。有的说他们是窈窕淑女,常在林间草地上弄花逐蝶、顾盼流波、间关莺语。还有的说他们只是垂髫的总角童儿,唇红齿白、嫩如青葱,总是在山间水涧中嬉戏玩耍。总而言之,对于这个神秘的组织,说什么的都有,听上去简直令人神往。
但是,如果他们真的如描绘中那样仙气飘飘,就大错特错了。
每隔三年,当冬天大雪节气和夏天芒种节气到来的时候,当地的老百姓都如同大难临头一般,失魂落魄、悲悲戚戚。因为,当地的老百姓会被迫向尸蛊教进贡“仙果”。而仙果就是三岁以下的婴童。
大雪节气是一年冬至来临前的最后一个节气。此时全年的阴气已经达到顶峰。接下来便是冬至节,阳气就会重新潜藏于地下深处。于是尸蛊教就会强迫老百姓进贡九个男婴童,因为男婴童属于少阳。
而芒种节气则是一年夏至来临前的最后一个节气。此时阳气则达到顶峰。接下来便是夏至节,阴气又会重新潜藏于地下深处。于是尸蛊教又会强迫老百姓进贡六个女婴童,因为女婴童属于少阴。
中国古人习惯将“阳”称为“九”,将“阴”称为“六”。
尸蛊教通常会在大雪节和芒种节的前三天,将一个画有血蛊的符咒贴在家中有婴童的家门上。当这些人家看到了这个符咒,顿时觉得天旋地转。他们有的为了躲避尸蛊教的追查,常常躲在外乡和异地生孩子,打算等孩子超过三岁以后再抱回来。他们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但没想到仍然逃不过尸蛊教的监视。于是只能万般无奈、呼天抢地的将自家孩子抱到指定的地方,眼睁睁地看着骨肉分离。
而对于那些无视血蛊威慑的反抗人家来说,尸蛊教的惩罚手段是极其残忍的。这些反抗的人家会在大雪和芒种节的当天,即使是在全力戒备、武装保护乃至是不吃不喝的情况下,也会莫名其妙地中毒蛊。
他们会觉得全身奇痒无比、痒入骨髓。
凡是中了蛊毒的人,痒到要用手把浑身抓烂,甚至用刀把自己的皮肤和肌肉划开,再用硬物不停敲打自己的白骨,以骨头之痛来抵御骨髓之痒。更恐怖的是,这种奇痒还会全身游走,于是中蛊者也就把自己全身的肌肉给划开撕烂,不停地敲打全身已经暴露在外的白骨,咚咚咚、咚咚咚,直到鲜血流干,直到把自己敲到停止哀嚎和挣扎为止。
中蛊之人必死,在死以前就已经白骨森森,所以湘西人将这个邪教组织称为尸蛊教,人人“谈蛊色变”。幼童被当成仙果进贡以后,则踪迹全无。有人认为他们已经成了仙人,有人认为他们成了尸蛊教的奴隶,更有悲观的人则认为他们已经成了尸蛊教的祭品。
今天,三个人练功的场面让梁天机再次想起了这个令人毛骨悚然的传说,“难道这三个人就是尸蛊教的?”梁天机沉吟了起来:“尸蛊教历来都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今天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那他们到县城里又要去做什么呢?”“这三个人将血放掉以后,就该补充新鲜血液了,他们怎样补充呢?那些女婴童又放在哪里了呢?”梁天机此刻几乎可以肯定眼前的这三个人就是尸蛊教的,他已经紧张的喘不过气来了。
“以这三个人的武功,我还可以勉强应付。但他们擅长下蛊,却是难以提防。一旦沾身,我亦不免白骨森森。等会儿出手救孩子,必须要十分小心啊!”梁天机想要救人。
但不一会儿,他又犯愁了,“师父让我万万不能暴露行藏,一会儿他们若是对女婴下手,我究竟是出手还是不出手啊!”梁天机陷入了左右为难的境地。
此刻,他不得不面临三个可能的后果。其一,他现身救女婴,但他会暴露行藏。其二,女婴没被救出来,连他自己也搭了进去。其三,他选择不现身,任由女婴被血祭。这三个不得不面对的结果,梁天机简直一个都不想让它们发生。可是,他又能有什么别的办法呢?
三个他都不愿意面对的结果,梁天机该怎样取舍?
最终,梁天机强迫自己先冷静下来,“看看再说,见机行事。”
大约半个时辰以后,那三个“死人”的掌风渐渐停歇,身形慢慢地收住。鬼弟、花娘和大师兄又各自跳回了原位,还是那寅、午、戌三合之位。
周围的岩石已经被他们逼出体外的血雾染成了黑红色。
此处有分教。寅乃阳木之位、午乃阳火之位、戌为阳土之位。寅木生午火,戌土乃是火之墓库,故寅、午、戌三个方位合而生火,火力最是强大。因为血通常是红色的,故与火的颜色最为接近,而且血也总是热血,所以尸蛊教以炼制血蛊而延命和长葆青春,他们就要借用五行三合局之一的火局来增强自己的功力。
起先,三个人分处在寅、午、戌三位,是为了彼此感应对方的势能,以便在他们之间串联起一股血气流行的周天。对于这三个人站位的原理,梁天机在一开始就已经分析并推演了出来。
然后,在三个人进行隔空拍掌的对攻时,鬼弟和花娘又跳至子位相叠与大师兄相冲,采取的则是子午位相冲的模式。这样练功的好处是,鬼弟的生气可以直接向下传递到花娘的身上,花娘用自身的阴气来融汇鬼弟的生气,然后再把这种阴中含生之气拍送给对面的大师兄。大师兄以纯阳之气合化鬼弟与花娘之气后,形成了负阴抱阳之合气。然后,他又把这种合气反推给鬼弟和花娘二人。如此,三人各自出力,在形成合力以后,又使这股合力形成大周天运行,在三个人的身体内出出进进,以此来逼出体内陈旧的血气。
梁天机终于明白了,鬼弟之所以站在花娘肩上的原因。一是鬼弟和花娘自身的功力比大师兄弱,所以二人均不能与大师兄单独对攻。二也是鬼弟与花娘之功力可以用最短的时间形成合力并与大师兄的功力保持阴阳的均衡,如此大大提高了练功的效率。而且,这也与炼蛊的原理是一致的。
“合而增力”就是炼蛊的基本原理。
待得练功已毕,三人又重回寅、午、戌三位,呼吸吐纳,调息收势。
“大师兄的功力果然又精进了。”那个鬼弟似乎练得很舒畅。
“老三,你的掌力还是过于绵软,坚韧之势不够,还需勤加习练才是。”大师兄点评鬼弟的动作。
“老二,你的下盘尚需再稳固一些,你的双腿还是有些抖动。如此一来老三在你肩上势必会分出一些力道来随适于你,你二人的合力之势就会大打折扣。”对于花娘的动作,大师兄还认为有不足的地方。
“蛊之势,不在于其艮山遇巽落而败、而塌,却是在于其艮明知有巽而能止之,而能顺之,而能治之。《蛊》卦的卦辞说:‘刚上而柔下,巽而止,而天下治也。先甲三日,后甲三日,终则有始。’你二人在练功时,一定要好好体会这其中的道理。”大师兄以《易经》之《蛊》卦的卦辞来讲解练功的心法。
“多谢大师兄教诲,我们一定会勤加习练。”花娘和鬼弟异口同声地回答道。
听到那个大师兄对鬼弟和花娘二人的点评以及他对蛊卦卦义的解说,梁天机也禁不住暗暗地佩服,深以为然。心想:“这三个尸蛊教的魔头,也并非如他们的相貌那样粗野鄙陋,到真是有些情理通达、畅文晓义。尤其那个大师兄对《蛊》卦的理解,十分明白。”
然而更令梁天机不可思议的是,刚才还是三个“死人”的“死人”,现在居然“活”过来了。大哥真的变成了面如温玉、羽扇纶巾的秀士。花娘真的变成了顾盼流波、间关莺语的美娘。鬼弟也真的变成了唇红齿白、肤如青葱的总角童子。原来三个骷髅样貌的死人却似倏然不见。
梁天机禁不住大骇了起来,心想:“原来传闻是真的!”事实上,梁天机从小便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因此他并不相信长生不老、仙鬼妖狐之类的神话故事。但眼前的所见所闻却让他陷入了迷茫。一时半会儿,他还真的不知该怎样应对当下的局面和情形。
“大师兄,我们是否可以开始?”鬼弟向大师兄请示道。
“开始吧”大师兄命令道。
三个人没有移动位置,而是就势坐了下来。盘膝、挺腰,掌心朝上双手相叠自然垂放于腿上。三人双目闭阖,仿佛入定一般不再交流。
时辰渐至丑正。
梁天机知道,他们三人刚才已经将自身陈旧的血气发散了出来,所以才各自恢复了精致的容貌。接下来,他们肯定要立即补充新鲜的血液。如果不及时补充新鲜的血液,他们的精致容貌便维持不了多久。不仅容貌维持不了多久,恐怕连功力也会大打折扣。
看来,离血祭女婴童的时刻快要到了。梁天机也在做最后的准备。
丑时的正时辰已到,只见花娘突然抬起右手向空中一挥,六个黑色物体顿时从天而降。梁天机定睛一看,正是装着女婴的花蓝。原来,花娘早已将装有六个女婴的花蓝事先悬吊于山洞之洞顶上。梁天机因为远离山洞且为洞中岩石所阻,因此并没有看到洞顶上方吊有女婴的花蓝。
六个花蓝轻轻地落在地上,形成了一个六边形,每人面前有两个。花蓝中的女婴仍然睡得十分香甜,仿佛刚才洞中所发生的一切都与她们无关。梁天机知道,下一刻她们将会被当成仙果成为三个恶魔血祭的牺牲品。
虽然山间的气温已经下降,寒气逼人。梁天机却已经满头大汗、浑身大汗,衣服已经紧紧地贴在了他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