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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故里梅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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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阿悬的性子很对莫彦的胃口,多年未动武,一上来就大动筋骨,十分爽利。所谓一回生二回熟,放在苏阿悬身上再适合不过。莫彦是个好相与的,从不摆师父的架子,两人相处,更像朋友。苏阿悬除了定期进洞,还会带些她用得着的胭脂水粉、珠钗挂件,修饰那张苍白惨淡吓死人的面容。女人果然是爱美的,哪怕无人欣赏,也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本以为学艺之路就此起步,但近些日子,不是在冰棺上弹琴就是在冰棺上下棋,苏阿悬心里苦不堪言。

    “东西找到了么?”莫彦上一秒还坐于棺椁,下一秒便如幽灵般飘到苏阿悬身边,若非熟稔之人,必会被吓得魂飞魄散。

    苏阿悬习以为常,淡淡回了一句:“还没有。”

    “不急,兴许是换了地方。”莫彦吩咐的事情从无来由,她不多说,做徒弟的也不好多问。

    莫彦瞧见苏阿悬肩头有片花瓣,取下放在手心说道:“呀,书院的梅花开了。”

    苏阿悬进洞时没发现,应是来的路上沾到的:“师父喜欢的话,徒儿下次摘几株放在玉瓶给您带来。”

    莫彦侧脸一瞥问道:“你刚称呼我什么?”

    苏阿悬反应过来,及时改口道:“梁夫人。”

    “做我徒弟记性要好,”莫彦飘回棺椁上对着手心轻吹一口气,花瓣随风而落,“不是我喜梅花,只是想起当年,我和你阿爷在寒山练剑时,我父亲有座梅园,我们俩得空就爱往里钻。寒山剑法有一招‘破云横空’我始终没摸透精髓,你阿爷那个二愣子说要言传身教,腾入空中唰唰唰几下,整了一出乱花迷眼,落英缤纷,景是真美,可昙花一现,非但我没学成,还留下大片秃头树。我家老爷子对梅是情有独钟,往日里都是亲自养护修剪,谁都碰不得,这下倒好,一眨眼功夫,花没了。你阿爷又是他最器重的徒弟,舍不得数落,把气一股脑儿地全撒在了我头上,要我定期定量施肥浇水等到来年梅花开了才可。你阿爷对不住我,将梅花晾晒托厨房制成了梅花羹,寒天里给我送来暖胃说是向我赔罪。吃人嘴软,我哪还会真生他的气。‘梅花落已尽,柳花随风散。’一晃,几十年过去了,也不知寒山上的梅树还在不在。”

    “寒山在陬凉域以北,花开得迟些,但花期更长。当年我阿爷也是好心办了坏事,“苏阿悬宽慰师父的同时不忘给自己阿爷辩白,没想到她阿爷年轻的时候这般傻里傻气,忽觉她阿爷与师父关系如此密切,又岂会落得个踏出师门自立门户的地步,问道:”我阿爷为何会离开寒山?”

    莫彦抬头朝向一处棺椁柔声细语道:“我父亲膝下无子,只有我一个女儿,见你阿爷刻苦踏实,天资又是师兄弟中最高的,可堪大任,有意将我与寒山都托付于他。你阿爷对我好,是把我当亲妹妹看待,从无非分之想。我懵懵懂懂,觉着你阿爷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父亲要我嫁他,我也没有不嫁的理由。师父有命,弟子不敢不从,可惜他心里一直有你祖母,人一旦有了执念,八匹马都拉不回你阿爷那头倔驴。老头子以师徒之名作要挟,他都没松口,一气之下,让他滚出寒山。你阿爷死心眼,不会说句服软的话,跪下叩了三个响头就走了。”语气中没有责骂,倒是平静许多,似是在叙他人故事。

    后来的故事,她苏阿悬是知道的,苏长风走后五年,掌门就仙逝了,莫彦带着所剩无几的老人童子归隐深山,不再问江湖事,曾经风光一时的寒山派就此陨落。

    在这件事上,她阿爷是有错的,他若不情愿,寒山掌门也不会不明事理,非逼着他娶女儿不可,这般意气用事,陬凉域趁着势头以高官俸禄拉拢江湖人士,引得众多师兄弟轮番离开,寒山派子弟凋零,她阿爷要负一定的责任,苏阿悬小心翼翼地问道:“那您怨他吗?”

    “怨他拒婚?怨他弃寒山派不顾?大可收拾你那同情的眼神,我莫彦还不至于此。当年我是喜欢你阿爷不假,世间之大,我一黄花大闺女也犯不着非挂在他一棵树上。江湖有大义,亦有儿女情长,你阿爷性情中人,追求挚爱,没有比这更寻常的事。我家老爷子不开窍,掌门之位必须传予男子,才落得这副田地。寒山剑法二十七式,师兄弟们哪个能比得过我?就连你阿爷,对我也是心服口服。我就不信,他传予我,我会撑不起这寒山派?怪只怪造化弄人,我气他撵走了你阿爷,擅自跑下了寒山几年没音讯,就连老爷子的最后一眼都没见着,多半是被我气死的。”莫彦比苏阿悬想象的要豁达开明许多。

    莫彦与寒山派是苏长风心中过不去的一道坎,想必掌门的死也在莫彦心中留下了一道挥之不去的伤痕,苏阿悬劝慰道:“父亲是永远不会怪罪女儿的,您走了,掌门老爷爷多半是挂念,担心您路上吃苦,您千万别想多了。”

    也不知这安慰的话管不管用,莫彦发着呆没有说话。

    这段时间莫彦总是盯着一处的棺椁自言自语,有时说着说着就开始发愣,一愣就好几个时辰不再说话。

    等不来莫彦的回音,苏阿悬飞上另一具棺椁,睡在里面的是位耄耋老人,面慈得很,不教人害怕,随后取下“不绝”,盘腿而坐,弹了起来。

    石室的每具冰棺皆有主人,这里气温低下,尸身尚未腐烂。对于苏阿悬而言,已经是司空见惯的事,不足为奇。

    莫彦悄无声息地躺回棺椁中,说了句:“到了时间就自行离开,别误了时辰。”右手一挥,棺盖便自动掩上了。

    弹琴复弹琴,何时才能瞅一眼那寒山派的武功啊,苏阿悬略显失望地转弦拨轴。

    在冰棺上弹琴下棋绝非易事,要耐得住性子,差不得琴艺,还要有极其深厚的内力抵御极寒之冰,否则不出片刻便会四肢僵硬而亡。苏阿悬从起初顷刻间双手麻痹,全身颤栗,近乎不省人事,到现在能轻松坚持到第二日离开,没有苦练和毅力是不行的。

    许是太久没睡,精力耗竭,苏阿悬弹着弹着便把自己弹睡着了,莫彦再见她时,她悠悠然躺在冰棺上入眠,气息沉稳缓慢,欣慰道:“该是练成了。”便由着她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