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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星垂青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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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不觉天色已晚,虽说鹿青崖奇冷无比,但繁星璀璨月更明,多了几分暖意,让人总有一种踮起脚尖便能摘得那一两颗的错觉。

    沿路顶着星光,苏阿悬紧追那最亮的一颗,跳一次,抓一次,仿似抓住了似的得意洋洋,又几次将它凭空抛出,玩累了就哼着小曲儿,转着钥匙扣回到自个儿屋。门前有个人影,像是等了好一会儿。走近了看,是她阿哥苏弘,身挺得笔直,脸冻得通红,一手提着大袋包裹,一胳膊挽着食盒。

    “阿哥,这么晚了有什么要紧事吗?”他们兄妹俩上山后是小半年没这样私下里见面了,苏阿悬打开门锁,邀他进屋,点了灯,生了炭火,沏了两碗茶,“进来说吧,别在外面站着了。”

    夜深,山风呼啸而过,比往常还要更冷些,打在脸上生痛。山上的水雾又开始积雪结冰,一眨眼的工夫就覆盖了整座山崖。

    苏阿悬在家养尊处优的,过惯了被人伺候的日子。来了书院,身边没个贴己伺候的人,桌案上晕开的笔墨印子尚未擦拭,床铺褥子随意叠放,半点不像个闺房。原想嘘寒问暖,好好尽一番做哥哥的本分,还没把东西放下,看不惯凌乱的苏弘又忍不住端起架子教训人来:“姑娘家家的,屋里好歹也收拾一下,这里来来往往的学生不在少数,好多都是有门面家世的,若是瞧见了,我们苏家的脸面可就丢大发了……”

    他莫不是忘了,他这个妹妹最不怕的就是丢脸面。正欲继续说下去,看到苏阿悬默不吭声坐在一边,苏弘放下两手的东西,讪讪地坐下,细呷一口茶,把话咽了回去。

    苏弘回想起自己是有正事来的,怎的一进门就昏了头,便立刻进入正题:“快入冬了,山上愈发得冷。你走时带的都是在春城常穿的锦缎,阿爷怕你受寒,派人送来几件狐裘和棉衣,还有我阿娘亲手做的的小点心,都是你爱吃的。”东西放下的时候有些分量,老爷子惦记孙女,给孙子的是普通貂裘,给孙女的都是上等的货色,这差别待遇,苏弘早就习惯了,也不羡慕,倒是苏阿悬羡慕她哥有个极温柔的母亲。

    苏弘是苏家长子苏梦玄的独子。其父苏梦玄是个责任感极强的人,肖家姑娘,也就是苏梦玄的夫人,苏弘的母亲,是小时候摸过手就定下的娃娃亲。别人都以为那是他一时兴起的玩笑话,天晓得这耿直的苏梦玄行了及冠礼便去肖家下聘礼。肖家觉着他年纪轻轻就敢做敢为,将来必成大器,就许了这门婚事。管家的苏长风年事已高,把苏家诸多事宜由着苏梦玄决断。长兄如父,他打小疼爱自己的弟弟妹妹,遇上他们有事,第一个冲上前去保护,他自己有事,是埋在心底谁也不说的。在父亲的熏陶下,苏弘也成了这样的人,以守护苏家为己任,读书练剑两不耽误,但苏阿悬的性子他是着实喜欢不起来,可谁叫她是自家妹子,只得多番忍让,敬而远之。

    “阿爷近来身子可好?”阿爷身子骨比以前差了许多,离家的时候染着风寒也要出门相送,气得苏阿悬骑了马就走,头也没回。

    苏弘劝慰道:“阿爷是习武之人,经常舞刀弄剑的,不用担心,照顾好自己才是真的。”

    “阿爷可有带什么话给我?”苏阿悬思忖着这老爷子小半年没见着她肯定思念得甚,没有她这个古灵精怪的小孙女在身边叽叽喳喳吵闹个不停,不知过得如何。难得有机会送东西上山,指不定有几句肝肠寸断的相思话,这应是她最为期待的。

    “好生在书院学知识,学出个成绩回家。”不像是阿爷对她说的,像是大伯对自己儿子说的,苏阿悬的眼神有些落寞。

    他们俩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话,丝毫不像家中兄妹道家常的样子。这也怪不了别人,苏阿悬对这哥哥可不厚道。苏长风定下的家规,小的犯错,大的吃罪,一是让小的多少顾及着手足情面,犯事前束着自己的性子思虑周全些;二是让大的明白自己有教管的责任,一家子的事谁也不能置身事外。于是,苏阿悬犯错,做哥哥的受罚。本以为苏阿悬会收敛,可犯的错是一次比一次大,苏弘受的罚也就越来越重。这兄妹俩也曾有过互敬互爱的时候,哥哥给妹妹买糖,妹妹给哥哥研墨,但经年累月的嫌隙积在心中,就像裂缝的瓷盘,缠住的花绳,不是一时半会三言两语就能解开的。

    见苏阿悬没话与他再说,苏弘打破沉寂:“明日还有课,我先回了,你早些休息,明日霍夫子肯定是要考你的。”没管苏阿悬还想说什么便疾步走了。

    苏阿悬打开食盒,发现底层还夹着一本笔记,字迹遒劲,主人是谁自是不用多说的。苏弘为妹妹的学业也是操碎了心,这也不是他第一次给妹妹抄笔记,前几次都是塞进门缝就走的。

    苏阿悬笑了笑自嘲道:“我这傻阿哥,谁要你抄这无用的东西。”本欲丢在一边,又不忍心地仔细翻阅了一遍。

    鹿鸣书院是五湖四海首屈一指的书院,它的地位之所以屹立不倒,经久不衰,只因它的三个传闻。传闻一,书院创始人是功成身退深明大义的先皇帝,实现天下一统后,褪去黄袍,隐居深山,只为培养贤人俊彦,堆砌坚垒以保太平。尽管后又发生内乱,千骑万军浴血奋战建立的王朝一夕之间分崩离析,成了四国鼎立的局面,但书院背后的势力依旧盘根错节不容小觑,若要颠覆王朝,也并非难事。传闻二,江湖上买卖消息的浑方斋是书院的下属机构。浑方斋上知各国的军机要务,下通民间鸡毛零碎的小事,夸张的说,没有它得不到的消息,只有出不起的价位。这样的浑方斋,取点又是极其巧妙,可能是鼠蚁丛生的牢狱,可能是鱼龙混杂的赌坊,其自有一套滴水不漏的交易模式,要想连根拔起,难如登天。传闻三,鹿鸣书院也经历过默默无名的阶段,所幸培养出来的学生不负所望,大多成了翘楚,名声愈发得响亮,更多的人慕名而来。久而久之,桃李满天下,有的身居高位,有的手握兵权。虽说这三个传闻至今仍未得到证实,但单论哪一个也必然是各国所忌惮的。

    而今这个世道,有两种人,他们出生即高贵,衣食无忧,前程远大,于寻常百姓而言,是云鹏俯瞰雏雀,海噬泥潭。他们一个是簪缨世胄的名门望族,一个是万古流芳的一代豪侠。普通人唯一的出头之路便是上这鹿青崖。尽管上山的学生千千万,但最终留下的凤毛麟角,这都要得益于书院的考试章程。先是每三年才有一次的入院考,万中挑一;进院后每半年一小考,每一年一大考,小考除十名,大考除翻倍,零零总总剩不下几个;最后的末考,考什么,怎么考,只有当年的考生才知。三年后,书院放榜,就到了各国吏部抢人的时候,正可谓岁岁寒窗苦读,一朝金榜题名,此后平步青云,再不问英雄出处。

    男子考学尚属不易,女子就更不用说了。三从四德的风化有增无减,谁家愿让女儿抛头露面。本就难能读书,还要同男子公平上考,文考武考样样不能落下。好不容易勤学苦读熬出了头又如何,虽说出过几个参政议事的女官、上场杀敌的女将军,但都是承蒙盛宠眷顾,看在祖辈立过犬马功劳的份上才有的机遇。寻常家的女儿,顶多是将来议亲冠了个头衔,嫁人多了点选择,最后还不是锁在深门大院中相夫教子,一眼望到头。书院早几年便开了收录女子的先河,愣是没有一人,为何,不言而喻。

    打从陬凉域灭了郦蛊族,域主胡昭冽的野心便昭然若揭,三国表面和气,实则招兵买马,暗流涌动,蓄势待发,相信终有一日必会兵戎相见,拼个你死我活。在这个重武轻文的年代,鹿鸣书院颇有远见地将以往的文武试均分改制为以文试为主武试为辅,这沙场上骁勇善战杀敌无数的将领固然重要,但帷帐中步步为营统筹全局的军师才是制胜关键。因有战乱,方生英雄。今日这些质朴求学的学生们,不知是否能够明白,他们将来要面对的是家国兴亡,手里拿捏的或许就是一城百姓的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