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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镇。
梁汾三人入城之时,万里无云,梁赤还留神着周身风景。庄稼地都是荒着的,街巷铺子大多关着门,街上破败不堪,空荡荡的没什么行人。脚底下踩着的可能是石板路,不过这石板铺的和土路没什么区别,基本上是趟着沙土走的。进城之后,忽地风沙四起,吹的三人难以前行。梁赤藏在梁汾衣衫之中,由梁汾牵着,躲进边上一个小店柱子后面。
本来这店无匾无牌的,瞧不出是做什么的店。谁知店门突然打开,一个干哑的声音在狂风中显得有几分亲切:“进来避避风吧。”
梁汾李锦面面相觑,讲话的是身后店中一个发色斑白的婆婆,一身褐色粗布衣裳,慈眉善目,面相和蔼。进去之后才发现这店铺是卖香火纸钱的,铺面不大,倒是纸人纸衣服纸家伙事儿堆了半屋子。李锦和梁赤从没见过这玩意儿,倒是觉得新鲜,细细“欣赏”着那些小人儿们,白脸上上面是猩红的胭脂,黑色眼珠儿虽然是画上去的,却好像都是活人在店里,栩栩如生。只有梁汾觉得有点瘆得慌。不过这婆婆实在是亲切,招呼着坐下后,又递来了三杯热茶。梁汾道了声谢,茶虽不是什么好茶,好在赶那么远路,倒是一口热乎东西。入肚之后,身子都暖和了。
“这风还要好一会儿才能停,你们得多坐一会儿了。”这位婆婆开口道。
“这风还有讲究,还能知道什么时候停啊?”这会儿在看纸壳儿做的金银元宝,亮晶晶的,还蛮好看。不过心里总觉着有点不对劲儿,梁汾梁赤感觉不出来,他倒是能觉着,那些纸人儿好像有什么灵气一样,不管他走到哪里,都感觉被一堆人瞅着。好玩儿的很。
“是有点儿讲究。”那婆婆也没有故意卖关子,继续道:“只要有外乡人进城,或是有人出城,就会刮起这风,每次基本上能吹上不到半个时辰。”
梁赤眨巴着眼睛,道:“我没有在书上学过这种风诶。”她读书的时候,倒是学过风是怎么形成的,所谓天地之使,大块之噫气,阴阳之怒而为风。本来也挺清楚的,可是这种因人行止而吹的,她第一次听说。
这婆婆瞧着这明眸皓齿,机灵可爱的红衣小姑娘,声音干涩喑哑:“咱们清风镇啊,虽然名字有个‘清风’,可是这地方少有惠风和畅的光景。更多时候都是吹着狂风怪风啊。好像有个说法,那是老妇还做姑娘的时候的事儿了。咱们镇上有个石氏妇人,因尤氏丈夫远行,思之成疾,郁郁离世。临终叹个‘愿作石尤风,四面断行旅’,从此远行至此或是有人想出门远游的,都会有此‘石尤风’阻挡逆旅行人。这风又带不来什么水汽,咱们清风镇倒是境域大的哩,可这河沟啊本来就少,长不出什么庄稼灌溉,赋税又是年复一年的往上涨。咱们老百姓没什么活路啊。挺多大小伙子被逼的进了山,做了匪寇,动不动下山来扫荡一圈儿,头疼。来咱们清风镇的官老爷又捞不到什么油水,这匪寇又威胁着他们当官的,咱们清风镇就成了鸡肋之地,什么被上面排挤的孤家寡人才会到这地方。清风镇也是走下坡路的,欸,咱们老百姓活不起了啊。”
还有土匪?!梁汾开始后悔来这地方了,官道路远是远了点,可是毕竟比这安全啊。他自己倒是无所谓,就是担心身边这小姑娘遇着什么危险。
“有没有请过什么法师来给看看啊?”梁汾问道。
“这么些年了,过往的和尚道士不计其数,也有出手相助的,可那石家女道行不低,都没能有个镇得住的。二十八年前,咱们华国国师有次到咱们清风镇来过,据说连哪位神仙都请来了,她还是不走。那神仙和神仙国师就和她订了个约,咱们老百姓也不知道约定的是什么,就记着这石尤风七年没刮,咱们清风镇风调雨顺啊。七年之后,听说朝里换人当皇帝了,那神仙国师仙逝了,那位能带甘霖的神仙也不见了。这石尤风又开始刮的。”这位婆婆讲着讲着,像是通过盯着梁汾,走入了回忆的更远处。她有幸亲眼见过那神仙国师的风采,瞧着是个寻常女子,那行为举止都不是她们山野农妇这种,见她和人相处全然无架子,瞧着温柔和煦的,做起事儿来却面面俱到,很是讲究。那神仙她没能见着,只记得的当年清风城突然天降甘霖,连下好几天。至于眼前这位消瘦温和的青年人,明明和那神仙国师一点都不像,却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看着他,就很奇怪的,不知不觉就想到那位神仙国师。
梁汾本来听她讲的听的入了神,尤其是对那个“二十八年”的数字极为敏感。这不是巧了么,自己正好来到这世上二十八载。所谓“七年之后”,刚好是那个女人走出自己生命的那一年。很巧,才听着听着就愣神了。结果被这婆婆看的发毛,看似她是在和自己讲话,却像透过自己看一个故人。
风渐渐停了,梁汾一行人起身告辞。那林姓婆婆没有出门相送,毕竟是纸钱铺子,出门送客也不大好。李锦回头朝店里的纸人儿们招招手,倒是没说句下次见。梁汾觉得瘆人,只是朝店内一个长揖,然后牵着红衣服小姑娘朝城中走去。
三人来到了清风镇最大的一个酒楼,酒幡子行草行云流水,倒是能辨认出上书的“一壶秋”三字。梁汾是听了林婆婆的话,才想着找个好点儿的店对付一宿的,起码安全能有一定程度的保证。这酒楼有三层,外面瞅着堂皇气派,进去之后发现这装潢也蛮普通,好在几个小二手脚也勤快,细心招待,忙上忙下,倒没让人觉着如何怠慢。
李锦又想要壶这家招牌美酒,被小姑娘喝住,“再醉成前天那样可没河让你跳啦!”
“上次是意外,是我想醉才醉的,这次不可能那样的。”李锦按住小丫头,争辩道。
梁赤没接那话,心想你醉倒了,还不是又要梁汾守一宿。“鬼才信!”小姑娘别过脸,大眼珠子忽闪忽闪的,瞪着李锦。
“你这小鬼怎么就是不信!”李锦回瞪小姑娘,眉峰蹙起,佯怒道。
一大一小就拌起嘴来。梁汾笑着摇头,点好菜之后,给李锦梁赤的碗筷拿好,倒上热茶。李锦是孩子心性,和梁赤一样,对什么都好奇,什么都不怕的,口舌之争不逞多让。一言一句的,惹得临桌那几位纷纷侧目。
临桌是四位中年男子,衣衫普通,相貌一般,可是那气质确实是不俗。李锦暗地打量着他们,感觉和之前拎酒水吃食的那人给他的感觉差不多。举止动作皆英挺刚硬,应该是多年沙场磨砺出来的。那几位听红衣服的一大一小因为喝不喝酒水拌嘴,又见大的打量他们这边,以为是看上了自己桌上的酒水。便互相对视一眼,其中一位剑眉颇为突出的男子起身,临着两壶未开封的酒就过来放到了李锦这边桌上:“这两壶酒送给几位小兄弟,慢品细酌不易醉的,喝吧,就当交个朋友了。”
李锦哑然,他确实馋这一口,但是也没到非喝不可的程度。小姑娘不许喝就不喝呗,他就觉着和小姑娘斗嘴好玩儿,诶,就是玩儿。不过这下接了吧,倒是显着小姑娘不近人情辽,不接吧,又拂了人家面子,不尊重人一样,好难哦。
梁汾见李锦滞住,笑着帮李锦接下那两壶酒,感谢几位兄弟的好意,顺便问了下四人身份。说是邻镇校场的,来清风镇办点事情,今儿休息,才来喝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