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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方是深渊,右侧是立起的弧形铁墙。脚下的路铺着似铁似石的方板,幽深的通向城市。
我期待在这样的一座城市中找到什么?我并不知道,但却对每一步都异常紧张和兴奋。一个恐怖的灭亡帝国应当搭配此种阴郁气氛,它所展示的不应仅仅是遗骸本身的破败,更应该彰显死亡内里蕴藏的虚无之美。
我所见的第一栋建筑很不起眼,那是一座黑色的两层小楼,稍显寒酸拥挤,房顶也已破了一个骇人的大洞。但它掀开了这趟探访的帘幕,无数栋同它相仿的楼房错落有致的聚集在一起,形成了一条弯曲幽深的长巷。在街道中央,凋零的路标指着地面,上面写着黑塔人那繁杂并惨遭遗弃的复杂方块字:尾巷街。阴沉的街巷尽头和黑漆漆的门窗证明这里已空无一人,尘土则证明,很久,此地一直如此。
“黑塔人在这里挥了第一锄,”姜加用脚点点某块石板,上面刻着一行模糊的小字。“这里是塔刹斯出生的地方。农民、工人和军队在这里安营扎寨,准备向里继续建造这座庞然大物。”
珠儿俯身触摸阴湿的土地,我也想亲手碰碰它,碰碰这百年前凌驾诸岛的岛舰大地。但那让我害怕,仿佛我能不经意间摸到千年前某人的脚步,穿过时间同他或她有了联系和接触。因为我仍旧感觉这里存有生命——以亡魂的形式,或许它们正从我们眼前平静走过。
“我们还需赶路。”姜加提醒珠儿,“不要在这里久留。”
我们穿过尾巷街。这里大多是民宅,偶有酒馆、饭馆和供士兵解闷的舞厅。拐角处的瘦高方亭看起来是为警卫站岗准备的。我在心里默默估算着此地有多少人口,而数字很惊人——至少有五六百人居住于尾巷街,而尾巷街只是这座宏大战争机器的一个角落。
“岛舰上有多少人驻扎?”我问。
“至少七千人以上。”米苏回答了这个问题,“瞧吧。”她指向远处。
我看到一片烧焦的农舍遍布在远方的山坡下,无数木架和棚子倒入泥土中腐化殆尽。耕地已失去了工整的沟壑条纹,座座土丘像是坟冢。那是一座农场,一座被严格管理,种植多样的庞大农场。
“那样的农场,在岛舰上至少有三到四座。大批居民在农场附近生活,他们大多是莫氏人。”
姜加点点头:“莫氏人从不曾拥有自己的土地,唯一曾让他们停下来的便是这些岛舰上的座座农场。”
莫氏人仅有的家园随着黑塔统治的崩溃荡然无存。他们在战后遭到了猛烈的报复和排挤,被流放至贫瘠破碎的岛屿。仅在战后二十年内就有近四成莫氏人死去。
天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尾巷街腾起白色的湿气。我们跨过倒塌的房梁和碎木进入一栋宅子,简单打扫清理了一下便就地坐下,开始在海墓的第一顿晚餐。我们给干炒面倒上油,撒了些盐巴和菜碎,一人分了一根香肠便开动。
我们的闲聊也避不开这座岛舰,姜加和珠儿向我们讲述它是如何建造的。
“首先捕获三至四颗岛核,完整的岛核。”珠儿说,“单是这道程序就注定一座岛核是普通国家无法承担的。”
我想起米苏灰船上的那一叶碎片以及她的讲解,立刻便明白一座岛舰的造价一定远超我的想象。然而最昂贵的代价尚不止于此。
“当岛核消亡,岛屿凋零直落大海。同样的,大海也会产生新的岛核。它从海底出生,向上极其缓慢的攀爬,沿路吸附泥土成为一颗泥球,直到离开大海。之后,这颗泥球继续吸附风沙和云中可以形成岛屿的成分。”
“这个过程需要上万年,甚至千万年。”珠儿最后说。
“因此建造岛核舰船是白岛最愚蠢和邪恶的谋杀。”姜加说,“我们正在杀死自己的世界。”
珠儿没有理会姜加的话,继续讲解建造的过程:“黑塔人搜寻刚刚从海面上浮出的泥球,将岛核外部的低温部分剥离打制成核银魔方,用这魔方稳定住岛核。之后再搭建庞大的岛舰主框架,填充泥土和设备,一座岛屿的雏形便出现了。”
这过程说起来轻巧,实践起来却困难重重。黑塔人遇见的第一个问题便是人力——依我在珥拾两岛的观察判断,白岛的人口绝不会多,这里的地理条件限制了庞大帝国的诞生。而且珠儿告诉我们,即便在鼎盛时期,整支黑塔族群也不过七至八万人。
“黑塔人不得不动用奴隶和战俘建造岛舰,但仍然效率低下,工期无尽。为了解决这个问题,黑塔人又创造了前所未有的工具:傀儡。”
米苏终于插上了话:“我听过这个传说——黑塔人可以控制非血肉体。”
“非血肉体,”珠儿点点头,“这是地道的黑塔人名词。非血肉体由木头、皮制品和钢铁制造,大多数人相信它的脑袋里有一片渺小的岛核碎片为它提供能源。也有人认为黑塔人神秘的力量赋予他们生命。”
“原来如此。”我并没有过多惊讶。若没有超人的力量,何以征服诸岛?“你这么一说,我就能理解为何黑塔人可以完成这样浩大的工程了。”
“等岛屿成型后,黑塔人便会给岛屿覆盖铁甲。你们也见到了,这里到处是铁墙,其实我们脚下的泥土也盖在钢铁之上。为岛屿披上钢甲后,黑塔人便开始搭建炮台,建造供军舰起航的港口。”
“他们大约有多少座这样的岛舰?”我问。
“八座。”姜加说。“分别牢牢统治着四大岛群。”
“然而经历了战争后,成功逃走的只剩下了四座。”珠儿说。
晚餐结束后,我们稍事休息。窗外的雨越来越大,街道、拐角和长巷被冲刷的发亮,雨水在仍能使用的城市下水管道中流淌,成为唯一的声响。
但我仍然觉得有眼睛在背后盯着我们,并且让我左肩的伤口隐隐作痛。我想起老兵曾抱怨每个阴雨天都让他们酸痛难捱,大概我也落下了病根。
姜加证明了我的不祥预感,虽然我们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仍将食指放在唇上。我见到他抽出了钢钉,而米苏则摸起了腰间的弯刀。我和珠儿对视一下,看了看门口,规划逃跑路线。
“我建议你们不要开枪。”姜加对着屋顶阴森的横梁说,“你们不了解这里,我告诉你们,枪声或许会招来些更难缠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