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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在晃动。
晃动侵袭了我的感官,整个世界也颠倒晕眩起来。当耳朵从昏沉中苏醒,我听到了嘀嗒水声和沉重的脚步声。那双厚底布鞋同砂砾和湿泥摩擦,缓缓走向前方。我看到了那件染血的淡蓝色长袍在我眼前倒立着,侧信主正扛着我在这阴暗地穴中前进。
我闭上眼,记忆仍停留在刚才混乱的场景。明亮的大厅,惨不忍睹的尸体和狂热的人群。我们现在在哪?侧信主如何背着我从红墙大宅逃了出来?我们离庄园又有多远?
他断断续续的哼着歌谣,没有歌词,单调的回荡在悠长死寂的长廊中,透着压抑和冰冷的调子。两侧是粗糙的黑色石块,腐旧的木梁坦露着木刺,霉菌遍布。
“醒了吗,开门人?”侧信主问我。
“我没有杀大信主。”我想挣脱他,才感到疼痛从手腕传来,我的手腕被粗麻绳死死捆住了。
“我知道,我知道。”他平静的说,“但是因为你,幽灵也回来了。”
“幽灵是谁?”我问。
“一个可怜人,和你我一样。”
“这又是哪里?”我没指望他回答,开始努力观察推测自己所处的位置。有一点我可以确定:我们深处地下。这里温暖潮湿,冰原绝迹的昆虫在湿润的泥土中钻来钻去,甚至有老鼠惊慌的躲避着我们。
侧信主竟然回答了我:“我们离那片红宅大院并不远。”他抬起头望望低矮的廊顶,“兴许他们就在我们头上找我们呢。”
“你是怎么摆脱那么多人的?”我最后的记忆仍然是那片汹涌的人海。这次,侧信主没再回答我。或许这座城市早已千疮百孔,到处都蠕动着侧信主这般阴暗的家伙。
我们长久无言。当他累了,就将我放在地上,自己盘坐在地,盯着眼遣的墙壁,喃喃自语,那并不是祈祷。在漫长的途中,我们一共停歇了三次。我听不见一丝声响,无法判断外面的情况。
长廊最终通向一扇狭窄的木门。
侧信主踹开了门,那扇古老的铁门尖叫着闪到一旁。脆弱的木梁歪歪扭扭的支撑着房顶,腐臭的气息扑面而来。他将我丢在一旁,点亮了角落的油灯,我看到了几个小柜子,两张铁架床和肮脏的床垫。地上堆着几件陈旧的大衣和生锈的大剪刀,分不清是血迹还是霉菌的斑驳布满房间。房间尽头,是另一扇铁门。
侧信主捡起一件衣服拴在了我手腕的麻绳上,他提起油灯,打开那扇铁门。
“跟上。”他命令道。
我们进入了铁门之后的幽暗过道,两侧插着烛台和融成漆黑一滩的蜡油。当来到下一个房间时,我终于意识到我在哪里了。这个房间很大,凌乱的摆放着三十多张铁架床。有的床垫只剩下半截,有的则成了一捧黑灰。地上有许多适合孩童的衣物,然而恐怖的是,衣物下藏着白骨。黑色是这里的主色调,那是烈火舔舐过后的漆黑。它涂抹在房梁和墙壁上,盖过了床铺和桌子。
这里便是被幽灵焚烧的残者之家。
“所有孩子都在那场火灾里死了吗?”我问。
侧信主依旧不准备回答,但我知道了答案。穿过这间长长的阴森宿舍,又穿过了一条狭窄的长廊,我们来到了另一间宿舍。
“那幽灵就曾经睡在这里。”他指着一张床。
我看着那张被烧毁的小床孤零零的瘫倒在墙角,床尾有两本被撕的粉碎的冷石文经。其余的床已看不出形状,只留下黑漆漆的痕迹。我们穿过凌乱而狼狈的房间,来到尽头厚重的木门。
侧信主掏出钥匙,插入生锈的锁头里,木门吱呀着缓缓开启了。
我尖叫起来。
侧信主猛地给了我一巴掌,眼前的金星把那一张张恐怖的脸映的更加清楚了。眼前,无数具孩子的尸体如同蝗虫般保持着爬行姿势,胳膊肘扭曲的向身后拐去,屁股抬起,双腿艰难的蹲伏着。因为恐怖的火灾和紧闭的大门,这里的孩子被活活闷死,成了干尸。
侧信主并不理会我的呜咽和颤抖,将我拉了起来,嫌恶的将尸体踢到一侧。
我们穿过这间布满诡异尸体的房间,可以看得出,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这些孩子试图爬向门口,然而在途中便失去了意识。在他们身后的大片空地显露除了这座房间的真正模样。
或许,称这里为用刑室更加贴切。到处都是铁链和刑架,骇人的刑具堆积在角落里,有钉板、皮鞭、烙铁和短叉。角落的另一边是一张长桌,上面摆满了发霉的器皿,有大有小。长桌旁是一排书柜,里面的文件和书卷已经残损不堪。
这并不是个单纯的收留孤儿和伤号的福利院,也许很多人便是在这间恐怖的刑室死掉了。我看到了许多证据:墙面上布满模糊不堪的小手印,还有片片狰狞的血迹和挣扎的痕迹。我可以确定,残者之家在此对某些人用刑。
我壮着胆子回头望向那片尸体,果然在手腕和脚腕处发现了铁链和枷锁。
“是你们……是你们将这些孩子锁住,他们才没能逃跑的。”我有些颤抖。
“即使为他们解开了镣铐,我们也不会打开那扇木门。”侧信主答道,“如果打开了木门呢?”他干笑两声,“我们怎么会打开木门呢?那我们放火的意义又在哪里?”
“是你们放的火。”我不知我是愤怒还是悲哀,“那幽灵根本就是你们编造的故事,对吗?”
“不,他是实在存在的,而那场谋杀也是真的。”侧信主又忧惧的打量起四周,仿佛担心幽灵从这里出现,“我们不过是为他的暴行点一场篝火。”
“你们的神并不会容许你们做这等残忍龌龊之事。”我说。
侧信主回过头,用那双没有睫毛的恐怖眼睛死死盯着我,幽幽笑笑,摇摇头。他起先并不回答,只是在地面摸索,开启了一扇通往地窖的小门。
“我们并不在意去做残忍龌龊之事,”他猛地掐住我的脖子,眼眶睁裂,“更何况,如果这等残忍龌龊之事能帮助我们找到真的神!”
他猛地将我丢进地窖,我只听见脖子咯吱一响,便怎么也抬不起脑袋了。我看不到一丁点光,然而恶臭告诉我这里充斥着死亡和恐怖。当暗黄色灯光从四个角落里幽幽亮起,我看见无数骸骨堆积在角落,而正中心是一口深井。
侧信主将我抱起,我拼命反抗,已预感到了不祥和恐怖,我在半空中看到那口深井中黑漆漆的水映照着稍纵即逝的灯火,如果被投入其中必死无疑,我尖叫着求助,可谁又能知道到我在残者之家的恐怖地窖中呢?
突然,整个房间陷入了剧烈的晃动中,我和侧信主都摔倒在地,紧接着是第二下,第三下。泥土和尘沙从屋顶跌落下来,沉重的巨响穿过泥沙和岩石穿入地下,如同丧钟一般。
我猛地捡起一根腿骨,扑向侧信主,狠狠敲击他的脑袋。他抱住脑袋,呜咽着逃窜。我绝不能放过这个机会,这是上天赐给我的另一条生命。
侧信主的哀嚎变成怒吼,一拳砸在我的面颊上,热流灌入鼻腔和嘴巴,我的鼻梁或许断了。接着他扑倒我身上,死死钳住我的脖子。
我还未感到窒息的恐慌,一股黑色的液体从深井中喷涌出来,直溅屋顶。缝隙和砖墙缝隙间也漫出了亮晶晶的液体,浸过成堆的幼小白骨。
侧信主失声尖叫,将我丢在一旁,恐惧的退到了骸骨之中。他颤抖着捡起一根肋骨,失声吼叫:“来啊!你这狗娘养的弃儿,你这自以为是的复仇者!”然而他很快就将骨头丢到一旁,开启了墙壁中的暗门,尖叫着逃走了。
我颤抖着看那黑水继续喷涌。渐渐地,一切停止了,不变的是时有的剧烈震动和沉重巨响。我站起来,使劲扭了扭脖子,剧痛差点让我昏厥,然而也帮我下定了主意——我决定追着侧信主的步伐穿过暗门。
当我刚要冲进暗门,整个房间内的黑水突然汇聚,猛地腾起,挡住了暗门。
“你在指路?”我大声呼喊,无人回答。
我调头冲向了来时的路。
我紧咬牙关,努力不去瞥向那一具具诡异的干尸和骇人的刑具,不安的巨响和震动以及时不时出现的黑水伴随我一路穿越这噩梦般的地下长廊。期间我找了一把生锈的小刀划开了绳子,而那黑水还在旁边焦躁的催促我。这让我安心,至少知道这恐怖的幽灵算是盟友。
当我看到一具梯子在道路尽头时,我知道自己终于得救了。我顺着梯子爬了上去,推开井盖,冰冷的空气和混乱的夜色让我瞬间清醒,刚才的经历如同一个昏沉的噩梦。